沈清修走后,申祭洒整个人的气息都沉稳下来,这时方才像个慧智的长者。
他先是拿了本书让秦欢随意翻阅,秦欢也不问缘由,往旁边的矮榻一坐,真就一声不吭看了半日。
中午有厨房的人给申祭洒这里送了午餐,看到有陌生人在连忙又送了份过来。
吃过午膳,申祭洒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殿下可读过什么书?”
“我年幼时只读过《初学记》(1),后来出宫后就没再读过其他了,让祭洒见笑了。”
申祭洒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明珠蒙尘,殿下又何必骗我这个老头子。”
秦欢一愣,申祭洒紧接着道:“老臣已将殿下登记在册,殿下日后便留在这学习。”
“老臣既答应了那臭小子,就得确保殿下在老臣这里的安全。每日辰时到,申时下学离开,其他时间不得随意外出,殿下可记住了?”
“既然我已经是祭洒的学生,在国子监便只有师生之分,老师就不要在意那些虚礼,唤学生秦欢即可。”
秦欢的语气认真了许多:“学生谢老师收留之恩。”
申祭洒这才摸着胡须笑了起来,道:“今日便去四处看看,明日老夫再带你去学堂。”
“是。”
秦欢正有此意,抱拳后就离开了申祭洒的住处。
国子监占地面积庞大,广纳天下学生,上到皇子公主,下到百姓富商,只要在招生条件内的都可进入国子监学习。
这里最多的还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等人家送来的嫡子嫡女。当然每年从各地考上来的举人,也会挤破头进入国子监。
国子监内分为七学:国子学、太学、广文学、四门馆、律学、书学以及算学。
沈清修让秦欢过来,又拜在申祭洒名下,就是想让她入国子学,学习《四书》、《五经》、《论语》等。(2)
当然还有骑射、蹴鞠等,不过大多都是男子所学,或是武将出身的子女。
秦欢在国子监内四处游荡,她自己看来是闲庭信步,但殊不知她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国子监。
“喂,你就是沈师兄送来的那个女人?”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娇俏的女声,秦欢转过身去,看到四五个芳龄女子。她们穿着国子班的统一交襟长袍,长发蓄起成冠,一副书生打扮。
不过女子身形纤细,腰间坠着五颜六色的荷包、身上扑面而来的胭脂味都能让人一眼区分男女。
说话的便是她们中的一个,叉着腰,瞪着眼睛看着秦欢。
秦欢挑了挑眉,看来她们只听说沈清修带了个人了,却不知道她的身份。
好玩。
“问你话呢?哑巴了?!”
见秦欢不说话,那女子提高声音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指着秦欢。
“家里人没教过你跟别人说话要有礼貌吗?”
秦欢平时说话轻声细语,模样打扮也是一副柔弱女子的模样。却不想一开口,嗓音清透纯净,如同泉水涓涓细流,又震地有声,口齿伶俐。
那女子被唬住了,半晌磕磕巴巴道:“我,我家中长辈也是你配说的?!”
眼看倒下一个,另一名头上别着流苏发带的女子,义正词严地警告秦欢。
“这里是国子监,即便你是沈师兄带过来的,也不可随意乱走,请你立即离开!”
“就是!这里可不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赶紧滚吧!”
“我为何不能来?国子监又不是你们开的。”
秦欢一脸无所畏惧,又道:
“你们方才所说的沈师兄就是沈清修?他以前也在国子学?”
“你怎可直呼沈师兄尊名!”
一群姑娘们瞬间炸毛,仿佛喊沈清修全名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他们这些人中,一直被簇拥在中间,没有开口的女子也忍不住开口道:
“请这位姑娘慎言,我们无意冒犯姑娘,只是好奇二郎带来见申祭洒的人到底是谁,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二郎”两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瞬间区分了她与在场其他姑娘的身份。
秦欢眼中闪过玩味,心道这不会是沈清修的女人吧?看着倒挺有气质的。
她派人去查沈清修一无所获,只知道明面上的信息。
沈清修是沈国公府二房沈长盛之子,在沈家子女中排行老二,也被近亲之人称二郎。
沈清修九岁时跟随沈长盛回到皇城,不久后在一次宴会上作诗被先帝夸赞,后面进入国子监,十七岁时科考被先帝钦点状元郎,一举成名天下知。
再后来入朝为官,仅仅三年便从五品小官一路破格提升至礼部尚书。后太子入学,先帝再次钦点其为太子太傅,成为先帝及太子身边的红人。
沈清修可以算得上名震天下,如今更是奉先帝遗命辅佐新帝,成为所有人炙手可热的巴结对象。
与此同时,沈清修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婚配,容颜如玉,气质如松,是皇城所有适龄未婚女子的梦中情郎。
所以,能称呼沈清修为二郎的女子,不是国公千金也得是郡主级别了。
秦欢故作不解:“我与沈清修什么关系与你们何干?你又是谁?”
那女子还没说话,方才首先出声叫住秦欢的那个姑娘便急乎乎地替她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是从乡下来的吧?连卫家长女都不认识?”
这时,卫青莹才出声道:“姑娘初来乍到,不认识我们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自幼与二郎相识,一同长大,所以不免多问了姑娘几句。”
这一群人中,那些簇拥着卫青莹的都是一些小官家的儿女,他们唱黑脸,卫青莹则唱红脸,更能衬托出她的端庄优雅。
卫青莹看似耐心,温声细语地跟秦欢这个“不知名”人物解释,实则句句透露出自己的身份颇高,与沈清修关系匪浅。
思及此,秦欢的眸子狡黠地转了转,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一同长大有什么了不起,沈清修可是我的人!”
此话一出,怔懵了对面的一众姑娘们,卫青莹的脸更是一片惨白。
“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沈清修得听我的,他不仅今日送我过来,以后日日都要如此。除了我,还有哪位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
秦欢眼睛都不眨的满口胡诌,却没注意到对面的几人脸色越发奇怪,直到她说完才感觉空气有点过于安静了。
卫青莹忽然朝秦欢身后喊道:“二郎,”
秦欢一愣,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去,沈清修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不知道听了多久!
“……”秦欢此时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哪里能想到沈清修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还悄无声息,是鬼吗?!
尴尬,现在就是十分尴尬!
秦欢呆滞的表情让卫青莹松了口气,缓和神情,微微扬起笑脸走上前去。
“二郎,我们正与这位姑娘说起你呢,正巧你就来了。”
沈清修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抬脚走到秦欢面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朝秦欢弯腰,温声道:
“臣来接殿下回宫。”
“殿,殿下?”方才骂过秦欢的那个姑娘下意识呢喃出声,她看了看秦欢,又看了看沈清修,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见沈清修似乎没打算拆穿她,秦欢只好强行安慰自己,沈清修一定没听到自己说的话!
顺坡下驴道:“多谢沈太傅。”
说完,就打算跟着沈清修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郎与殿下留步,”
卫青莹忍不住出声叫住两人,她面色惨白,再也无法假装镇定。
“不知是哪位殿下?青莹竟冒犯如此,请殿下恕罪。”
秦欢抬头看了沈清修一眼,沈清修皱了皱眉,冷声道:
“你是何人?此时不在学堂,跑来这里做甚。”
如果说,卫青莹一开始只是面色惨白但还想挣扎一下,现在就是目眦欲裂、身心皆碎。
“我,我……”
动了动唇瓣,却始终说不来话。
秦欢在一旁察觉到好戏开场,“好心”出声道:
“沈太傅,卫姑娘说她是与你一起长大的,也比旁人要亲厚许多呢。”
“无稽之谈。”
沈清修毫不犹豫击碎了卫青莹的话,见秦欢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无奈补充了一句:
“沈家与卫家来往颇深,但我与卫姑娘并不熟悉,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卫姑娘此后还请自重,唤我名讳即可。”
卫青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捂着心口,满眼泪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到了负心汉。
“殿下,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
沈清修出声提醒,秦欢这才回过神,连忙点点头跟他离开。
上了马车之后,秦欢自知理亏,老老实实闭嘴坐在一旁,生怕沈清修提起自己社死场面。
然而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沈清修愣是没开口。
秦欢大松了口气,也是嘛,堂堂太傅日理万机多忙,哪有时间听自己吹牛皮。
“多谢沈太傅,我就先回去了。”
“臣明日卯时会在这里等殿下,”
沈清修这才出声,秦欢愣了下,懵道:“等我干什么?”
“依殿下所言,臣会每日接送殿下往返国子监。”
沈清修一脸淡然,秦欢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
这不就是方才自己对着卫青莹那帮人放狠话时随口胡诌的,原来他等在这儿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