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如同鹅毛一般在冷风中纷飞,地上的枯叶被白雪层层覆盖,在深夜里添了几分空寂。
忽然,几匹快马由远及近地狂奔而来,马蹄和车轱辘踩在雪上发出阵阵“哒哒”地声响,打破寂静。
秦欢缩在奶娘的怀里,木头床前摆着用枯树根点燃的炭盆,是整间屋子里最暖和的地方。
“咳咳!”
木头烧起来时烟灰特别大,秦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火光照红了她清瘦稚嫩的脸颊,眼睛出神地盯着那火盆。
奶娘一边伸手轻拍秦欢的后背,一边抻着脖子看了眼窗外,了然道:
“外面又下雪了,怪不得越发冷了。”
“公主,奴搂着您,赶紧睡吧。”
秦欢乖巧地点了点头,依赖地往奶娘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
谁知刚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马蹄声,紧接着便有人大力敲门。
“圣旨到!速速接旨!”
章姑姑和秦欢一愣,连忙起身下床。章姑姑迅速给秦欢披上棉衣,自己匆忙收拾一下,打开了木屋的门。
一开门,迎面就是一股冷风打在了秦欢的脸颊上,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门口的数名锦衣卫分成两排站立,一名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秦欢面前。他身形修长,披着深色大氅,面容俊美惊为天人却透着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了一眼躲在章姑姑身后的秦欢,打开手上明黄色圣旨,嗓音同样冷冽。
“圣上急召公主秦欢,命尔速速赶回宫中。”
秦欢仿佛被眼前的陌生人惊到了,她躲在章姑姑身后,小手紧紧揪着章姑姑的衣角,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失措。
章姑姑连忙带着秦欢跪下,秦欢低下头伸出双手道:
“秦,秦欢领敕。”
收下了圣旨,章姑姑看了眼站在风雪中的男子,小心翼翼开口道:
“沈太傅,公主年纪小,奴能否与公主一起回宫?”
沈清修看了眼秦欢,秦欢的小手紧紧拽着章姑姑的衣摆,眼睛里续满了泪水,仿佛只要沈清修说个不字,那眼泪就会立刻涌出。
“自然与公主同行。”
末了,便让人带章姑姑和秦欢上了远处的马车,他自己原地又看了一会那破落的屋子,然后弯腰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秦欢缩在章姑姑怀里,她终于抬起头看向章姑姑,小声开口问道:
“姑姑,我们要去哪儿?”
“公主可还记得奴平日教你的那些规矩?等进了宫见到圣上,决不能忘了,可明白?”
秦欢点点头,她脸颊消瘦,脸色略白,看着烧得发红的炭,忍不住伸出手靠近取暖。
车厢的门被掀开,秦欢一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自己的手。
沈清修仿若未闻,坐在他们对面的软塌上,闭上眼睛假寐。
秦欢和章姑姑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呼吸声,生怕吵到面前的人,安静得可怕可怕。
过了许久,秦欢偷偷抬起头,看向沈清修,目光带着好奇。
谁知她刚看过去,沈清修就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对上了秦欢的视线。
秦欢慌张地移开视线,低下头,再次缩成了一只鹌鹑。
闭着眼睛,秦欢好像还能感觉到对面的视线,她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车厢里的空气再次陷入僵持,外面的风雪呼啸着,落在秦欢耳朵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锦衣卫出示令牌,禁军走到车窗旁,道:
“沈太傅,请移步软娇。”
禁军自然不知道车上还有别人,所以当沈清修下车后,又下来两个衣衫褴褛的一老一幼,他当即有些愣住,下意识看向沈清修。
秦欢的脚上穿着单薄的布鞋,踩在地上冻得她忍不住蜷缩了脚趾。
只听沈清修开口道:
“本官奉旨迎公主回宫,请公主移步软轿。”
禁军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了眼灰扑扑仿佛街头乞儿的两个人。
公主?哪个公主?奥!就是那个听说刚出生就被送往皇陵的公主秦欢?!
禁军连忙躬身弯腰:“臣参见公主!”
秦欢却一脸懵懂地看向沈清修,沈清修却直径走向宫门内。
他把软轿让给了秦欢,自己就得步行过去。
“公主,请您上轿。”
软娇旁站着的是沈清修的随侍,他朝秦欢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欢又看向那个还弯着腰的禁军,咬了咬唇瓣,小声说道:
“你,你起来吧。”
说完就立马转身上了软轿,章姑姑跟在轿子另一侧,沈清修的随侍竟然主动开口朝章姑姑道:
“太傅走得急,下人不知是奉了圣上旨意迎公主回宫,故忘了多备软轿,姑姑且放心就是。”
章姑姑这才松了口气,低声朝他道了谢。
她虽然常年守在皇陵,但沈清修的名声早就响彻整个大祈。
沈清修,出身沈国公府二房嫡子,年幼早慧,十七岁时便参加科举并成为圣上钦点状元,后入仕仅三年,便从五品官破格升至三品尚书。后又被特封了太傅,教导太子,成为圣上身边的近臣,风头无人能敌。
圣上竟然让沈清修亲自来接秦欢,章姑姑心中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反而更加担忧。
太极宫门口,秦欢看到了手持重兵把守着的禁军以及跪在雪中的文武百官,而大殿里则跪着皇帝的后妃及子嗣,乌泱泱地一大片。
众人看到沈清修步行而来,身后的步撵上却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连忙让出一条路出来。
秦欢紧紧跟在沈清修身后,她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紧张,紧紧挨着沈清修走。
“沈太傅,您可算回来了!这就是大公主吧?老奴参见殿下!”
走至大殿,一白胡子宦官快步走了出来,先是给沈清修拱了拱手,紧接着就侧身给秦欢行了礼。
也就是他这一声高呼,众人这才知道了秦欢的身份。
沈清修颔首,宦官迎着两人走入内殿。
时隔数年,秦欢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他躺在龙榻上,昔日的容颜早已苍老,却依旧透着强大的气场,眼神依旧犀利。
“圣上,臣已将公主安全带回。”
沈清修的声音把秦欢拉回现实,她慌忙匍匐在地上,额头触地。
“儿臣参见圣上,”
“都平身吧,给太傅和公主赐座。”
皇帝的声音有气无力,这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内殿中,除了皇帝以及沈清修和秦欢之外,只剩一位负责写圣旨的官员。
皇帝打量着十几年没见过的亲生女儿,他回想了一下,当年先皇后生下这个大女儿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回过神,皇帝看到秦欢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衣,乱糟糟的头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年幼时的影子。
“欢儿,多年未见阿耶,就没有其他话要跟阿耶说吗?”
皇帝忍不住先开了口,却见秦欢连忙起身拱手弯腰,低着头,小心翼翼。
“回圣上,儿臣在皇陵一切都好,不敢扰圣上担忧。”
皇帝沉默了一瞬,他看到秦欢脚下单薄的布鞋,一股怒气从心底猛地升了上来,正要开口找人问罪,却又想到当年是自己将人赶出宫。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坐下吧,朕今日叫你回来,也是朕大限将至,去见你阿娘前,朕想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也好放心。”
提到阿娘,秦欢的眼中才起了半分波澜。
“近日漠北派使者过来,他们的王子宇文漓想要求娶大祈公主。朕记得当年宇文漓与你十分合得来,你可愿意嫁去漠北?”
秦欢来的路上已经想了皇帝找她的一万件事,却没想到是让自己去和亲。
皇帝说得好听,口口声声为秦欢着想,但其实真正原因则是漠北这几年兵力大增,半年前在与大祈交界处起了冲突,大祈兵力竟然不敌漠北。这种情况之下,漠北提出求娶一位公主,皇帝自然同意。
秦欢毕竟才十五岁,婚嫁乃是人生大事,皇帝虽然是问,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秦欢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圣上,臣以为,大公主并不是最佳人选。”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出声的沈清修忽然开了口。
他走到塌前,声音清冷,神态自若。
“漠北兵力不容小觑,应当派聪慧机敏之人留在宇文漓身边,可随时向大祈传达信息。”
皇帝闻言,看了眼秦欢,她一脸懵懂似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坐在那里也畏手畏脚,这种模样如何能取得宇文漓的信任。
“那就再……咳咳咳!”
话没说完,皇帝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只见手帕上已经染了鲜血。
沈清修正要去喊太医被皇帝抬手制止,过了许久,皇帝再次开口,嗓音已经十分沙哑无力。
“传朕旨意,朕仙去后太子即刻登基,太傅沈清修辅佐新帝,任何人不得有异。”
说完这段话,皇帝的眼皮沉重的快要睁不开了,恍惚之中,他看到了远处的秦欢。
招了招手,秦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阿耶,”
她眼睛里蓄起了泪水,滑落脸颊。
皇帝愣了下,然后将秦欢的手放到沈清修的手里,两人皆是一怔。
“沈爱卿,朕……将太子和公主都托付于你,还望爱卿……加以珍重!”
这句话说完,皇帝便忽然没了力气,手从两人之间话滑落,摔在了塌上,双眼阖上,了无声息。
“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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