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后,茶楼进来了两个外地人人,其中一个自我介绍说,他叫张本正,台湾人,来旅游的。他说想请巴图康喝酒。

    “非常感谢,”巴图康说,“我刚喝过一大杯。”

    “再来一杯。”

    “谢谢。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巴图康说。

    台湾人招呼服务生,每人要了一杯加了冰块的白兰地。他说:“我听说你是微信上脚踹印度阿三的那个老兵。”

    “是的。”

    “是吗,太好了。你觉得踹那个印度阿三怎样,我觉得带劲呀!”

    “带劲吗?”

    “当然啦。都解气呀。”

    “可是过后,我的脸成这样了,我的战友没了。你说带劲吗?”

    “真的?”

    “差点发生战争,到现在,边境摩擦还没结束,你说值不值?”

    “该踹还得踹,要不然,我们不是太窝囊了嘛。有时候,战斗能带来和平。”

    “对。得踹,只是那一脚还是狠了点。把人踹成内伤,结果出了人命。嗨!”

    “这怪不得你,那可不是比武,是战斗。死了算他倒霉,也就印度阿三,还有脸拿这事说事,不嫌丢人。”另外一个是上海人,他拍拍巴图康的肩部,说,“我走到吧台前喝个够吧,我也想请你这个战斗英雄。给个面子吧。”

    这些人都是叶子带的那个旅游团。叶子来老城游玩,也把巴图康当成一种旅游资源向她的客人推广。夜深了,街上空荡荡的,闹哄哄的茶楼此刻也变得冷清起来,那些跟巴图康喝酒、敬酒、拼酒的人醉倒了一片。那个大胡子;那个大个;那个自称千杯不醉的黄先生;一个个都醉倒了,有人在桌旁,有人坐在墙角睡着了,还有人算清醒,正看着酒杯出神发呆。阿里是外头巡视一圈回来的,过来蹭酒喝的,他也迷糊了,不过还好,迷糊一阵子,他就醒了。巴图康也有点迷糊了,当阿里拍他的背的时候,他仿佛从沉思中醒来。

    叶子,一个导游,只要带团来老城旅游,每次必到南无寺村住民宿,每次必到大姨家坐坐。她已经跟巴图康熟悉了,喜欢说话,添枝加叶地说,无所顾忌地说。有什么事,只要她一听到,便要添油加醋,把自己想象的东西添加进去,结果弄得很夸张,让人怀疑。这一点跟阿里有点类似。

    比如,她根据索朗老汉的描述,把巴图康在山上吹口哨说成了门巴喇嘛(祭司)跳神,结果把老鹰给哄下来了。

    等来看热闹的人们散去之后,叶子还不肯走,她甚至主动坐到巴图康的身边。突然间的两人,突然间的寂静,巴图康感到不知所措,他不喜欢这个女人的脑子和嘴巴。

    院门口的柱子上的那盏灯亮了,叶子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想要更多的故事,因此,她还是一直纠缠着要巴图康说说,她想听听他的过去。

    “也没什么啦,”觉得不说不行了,巴图康讲了他和战友们一起的生活。

    这种话题没意思,她想听刺激的。巴图康磨不过她,只好讲战斗的故事:

    在班公湖南岸地区,印度斯坦一方的地形环境要优于我国,这是因为通达河河谷贯穿于印度斯坦一侧,利于大规模机械化部队机动作战,印度斯坦在此河谷附近部署了一个坦克旅。一旦开战,印度斯坦坦克部队可以沿着通达河河谷南下,越过热钦山口,向我国腹地进犯。

    然而,印度斯坦虽然占据平坦的河谷,便于机械化部队机动作战,但是班公湖南岸的战略高地都在我方实际控制之中,我方具有地利优势,而部署在后方的重型机械化部队也能很快转守为攻。我方99a、15式坦克、04a步兵战车等装甲力量可以迅速支援热钦山口,甚至进而占领通东堤公路,向北快速推进到楚舒勒村,切断印度斯坦在班公湖地区的补给线。而这条公路向西北可以直接开进拉达克首府——列城。与其说印度斯坦把坦克开到边境线,不如说印度斯坦为了扼守楚舒勒不得不用坦克去堵口子,楚舒勒村是列城的咽喉,一旦失去,列城就失去了屏障,所以印度斯坦在此地区常年部署了重兵。

    对峙是常年的,我方没料到会因为边防兵一起打斗事件而引发大规模冲突战,事先没有把重型坦克部署到热钦山口地区。

    在这平坦的河谷地区,印度斯坦的装甲部队拥有优势,冲突战刚一爆发,他们的坦克部队就攻上了我方的班公湖南岸地区

    以后,叶子演绎的丑人巴图康战斗故事开始在格桑花茶楼传开,小叔子赤来伦珠说叶子嫂子完全可以试着去当一个说唱人,他可以免费教她。叶子笑着说她只会说不会唱,也不会弹牛头琴。

    赤来伦珠也就是那么一说,没有表扬她的意思。

    之后,海螺沟冰川公园里疗养院和热水沟温泉宾馆的客人也都知道了巴图康就是那个微信视频上飞踹敌兵的人,也都知道康定城出了个丑陋的老兵,他有个辉煌和可怕的过去,以及那西藏边陲的战争岁月。

    阿莉笑着对大家说:“别听叶子说的,她那张嘴跟说书似的。”

    叶子真能掰。那故事一次次把客人推入了绝望的深渊,人们怀疑它的真实性,不断提出疑问。叶子的想像力已经告诉她该怎么演绎她所听说的这个新题材,她嘴里的战斗英雄是这样的:

    直升机紧贴着特别厚的热钦山口防卫墙飞过,起落橇与硕大的石头之间的距离,比人的手掌宽不了多少。飞机刚刚在空中停稳,黄自立、阿雷和阿斯便沿索而下,其动作之熟练,令普通人难于想象。忽然队长一下子不在巴图康的前面而站到了他的后面,在巴图康还犹豫不决地站着不动的时候,队长一掌就把他从敞开的舱门推了出去。

    蓝色与红色交错涂抹的夜空中,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枪声。当巴图康戴着手套的手紧紧抓住很粗的尼龙绳往下移动时,用他们手中的卡拉施尼柯夫枪向下面的敌兵开火。

    尽管是空中偷袭,敌方战士的反应也很迅速。他们得赶快下去。

    黄自立和另外两个兵已经解开绳索的锁扣,开始往下面的城堡内院里跳了。紧接着,敌人敌兵纷纷开火,其中两枪射中了阿斯,阿雷立刻用灵巧的手把第二枚掷弹筒从挂钩上解下来,瞄准下面的防御通道,几个敌人冲过来。这一炮在敌人身边的垛子旁爆炸了,犹如猛烈的烟花爆炸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那个几个敌兵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支支人体火炬,尖叫一声坠落而下,倒在了内院地上。

    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解开身上的保险扣,纵身向下往防御通道上跳。

    “快,跟着我!”队长大叫。

    队友们毫不间断地用全自动机关枪向敌人占据的加勒万河谷谷口的古城墙上的敌兵射击,敌兵们则使用各种各样枪弹从防御通道和塔楼的枪眼向我方开火,与其说是瞄准目标射击还不如说是绝望地朝四方乱射。

    在他们上方的一个石头阳台上,一道窄小的门被撞开了,其撞击是如此的猛烈,以致那古老的木门咔嗒一声撞在主楼外墙上成了碎片。巴图康仰头看见一个肩膀宽阔的中年人手握着刚刚出鞘的剑越过石头栏杆飞身而下,他那瞠目而视的眼睛所流露出来的,是惊异更是愤怒。原来他被黄自立扔出的飞刀扎破了脖子———飞刀扎进他脖子的多半深度———在他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他们脚下的地上之前,他已经死了———黄自立扔飞刀的动作之快,人的眼睛根本就跟不上。这个阿拉伯后裔走到躺在地上的死人旁边,一边微微摇头一边把的飞刀从死者的脖颈上□□。

    巴图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任何同情之感,竟还怀着几丝技术兴趣。倘若他不愿承认在杀戮即将开始之前,自己曾感到害怕,那至迟在敌方第一名战士倒下,他把自己与直升机的最后联系解开,将撤退的机会抛弃的那一刹那间,他就明白了,存在害怕的心理是毫无意义的。

    既然身在战场,就得挺身作战。他愿意投入战斗。

    忽然间,主楼和附楼的每一扇通向防御通道和内院的门,同时被推开了。敌兵们仿佛是从蜂房中倾巢而出的愤怒的蜂群一般,迅速跑向各处。大多数执勤的敌兵刚刚向楼外的空地迈出几步,顷刻之间便被在石头城上空盘旋的两架直升飞机里的我军射倒在地上。

    敌军团长率领着清一色警卫队冲出来了,他们都是自动化冲锋枪,迎头就狂泻的弹雨,甚至不顾身上被击中的血淋淋的伤口,仍然高昂着头向我方冲来,十分顽强。

    匆匆地瞥了一眼大胡子队长。巴图康一边发出无比愤怒的战斗呐喊,一边杀气腾腾地冲过去,很快就近距离接触了,冷兵器的肉搏开始了,一砍,就将一名敌兵大腿肌肉连同肌肉下面的骨头劈成了两半。对于军刀来说,人体真是太弱了。每个人都是魔鬼,眼睛里射出都是死神的凶光,眨眼之间,脑袋、胳膊、腿脚掉落,鲜血像农药喷洒,每一步都是血淌出来的,特别难受的各种声音,剧痛的,死前发出的嘶叫,怒吼,噼啪的枪声,还有黑暗中无法注意到的刀光剑影,谁跟谁都不认识,更没有仇恨,只是因为战争。这是政治杀人,只因为这个谷口重要的战略地位,这样的杀人不像杀人,只是清除障碍,扫除垃圾而已。跟沙土、山石没啥区别。

    战争是个残暴的怪物,比魔鬼还要疯狂、残暴,对于人类来说,战争是灭绝人性的。

    用自己的到砍了一下陌生人的背,巴图康已经气喘吁吁地踉跄着让到了一边,可是他的双脚仍旧踩在地上,他的双目如电,还想杀人。或者说是因为不想被杀,所以杀人。

    没头没脑的乱劈乱砍,一步一步地前进,终于,敌人从这座古老城防消失了,看不见敌人了。

    这里原先就是我们的,偷袭得手还是自家的,不是别人的。

    大家照例喝酒,唱歌,高声谈笑,不过这次围着叶子的是清一色的都是年轻人,没有上年纪的。战斗胜利了,大家拍手叫好,一个活跃的客人给叶子斟上加热过的鸡尾酒,大家纷纷举杯,发出满意的嚷嚷声。

    不是为了故事,可能是因为讲故事的人,一个叫做旺达的服务生感叹这年头猪哥特别多。

    “你觉得是这样吗?我觉得精神很好。我感到幸福。”叶子满嘴酒气说。她有点醉了,被好客的男客人给灌醉了,他们是有意的,一个接一个上来敬酒,一直称赞她说得好,很专业。

    阿莉对扎西丹增说要不是她当时在那儿,叶子肯定会被某个男人给睡了。

    扎西丹增假装没听懂,他是马队队长,负责接送游客或者探险队参观游览冰川,甚至是贡嘎雪山的。他说的是别的话题:“不管如何,我表哥的战争是被叶子说得夸张了一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客人要的是精彩。”

    阿莉说:“我说的可是叶子,看好你的老婆,乡下小子。”

    第二天晚上,讲故事的仍然继续。

    “凡是离得近的人,衣服都弄没了,露出了骨头,所以他们都成了骷髅。距离远一点的,皮肤都脱落了,像剥葡萄。反正敌人拥有的新式炸弹,会把人的心给烧没了,杀伤力并不比炸弹高,但是能摧毁人的战斗心,也间接地摧毁了战斗力”

    听到这个地方。有人眼睛是看向天空,仿佛天空中掉下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变成一片白光。他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还好,脸还在。他很不客气地小声说:“像剥葡萄皮?”

    现在客人都知道那个老兵站长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丑了。甚至有人提出来要去看看巴图康长什么样。

    在叶子的嘴里,巴图康也是一种旅游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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