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桃的爹和娘乃是士族联姻,比起夫妻更像是朋友。他们一人养面首,一人爱美妾,却感情要好,从未发生过争执。
爹告诉她,生在士族,便要承担士族子弟的责任,既然享了荣华富贵,受家族蒙荫庇佑,便要舍弃掉许多自己的私欲,他们必须要团结一致,把家族放在第一位。
这也是即便天下大乱,平民百姓们颠沛流离,王权来回更迭,而士族却能鼎立不倒的原因。
族里的世奴们经常对她说的话就是,便是晋王的公主,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金贵。
士族的人将门当户对看得极其重要,你若是无氏的寒门弟子,休想踏进那道高高的门槛。娘年轻时有过意中人,可不似那话本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她毫不留情地舍弃了他,嫁给了溪桃的爹爹。
父母皆是不拘一格,肆意潇洒之人,然而溪桃自小矜持稳重,不喜与他人相处。娘笑她是个小尼姑,而爹则会宠溺地抱住她,说她是天上下凡不染世事的小仙女,落到他们家渡劫来了。
十岁那年,爹爹带回了一个少年郎。他说,是知己。
爹爹的字写得极好,在士族阶层里流传甚广。不少人仰慕他的字,几乎扣烂她家的门关环,只为求得他的亲手题字。
娘有时候见了会笑得很奇怪,偷偷和她说,有的人看中的不是爹爹的字,比如那位少年郎。
她不止一次撞见过爹爹和那位少年单独相处,两人举止亲密,有时候头挨着头,肩挨着肩,一起欣赏着爹爹写的诗词。
她不是不懂,是不愿戳破长辈们为她编织的谎言。
士族阶层们喜好男风,皆以养娈童为荣。她本以为爹爹是特别的那个,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随波逐流。
她有时候会想,这样正常么?可她隐隐约约觉得,这种现象不会持续多久。就像她清楚的知道,王权会更替,那么士族阶层也不可能长久留存,只不过是时机还未到罢了。
所以晋王将矛头指向她的家族时,她并未感到惊讶,只是有些悲哀。
少年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想法的人,他觉得她活得通透,想向晋王保下她,可她拒绝了。纵使她从不认可士族阶层的行事作风,但她自小被父母教育得家族荣誉感极强。
“我不愿成为家族的污点。”她对他说。
“你的家族本就是一盆污水,”他说:“而你,是污水里绽放的莲花。”
“你们都看错了,我从来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她回道。
父母死于晋王侍卫的刀下,世奴们拼尽全力把她送到魏国,告诉她不要想着报仇,一定要活下去,保全他们这一支血脉。
自此一别,她没想过还会再见到他。
“你若想保住连岐,那么他必须回晋。”明霜道:“否则,我绝不留情。”
溪桃知道连岐没有达到目的绝不可能回晋,便是明霜不答应帮他,他也会想别的办法见到魏王。
“更何况,他也算是杀你父母的凶手之一了。”明霜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帮你报仇不好吗?”
溪桃摇摇头:“我不想报仇,我也不恨他。”
明霜默了默,问道:“为何?”
溪桃一时半会儿与他说不清楚,只道:“我会想办法劝说连岐回晋。”
溪桃走向了去长悠楼的路,她今日形单影只,惹得路过的小倌频频回头,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凑上前搭话。
“溪桃姑娘,你这是要去长悠楼?”
“是。”她应了声,便往前走。
那人随着她一起,问道:“怎么没和公子一起?”
“我有事。”溪桃简洁地回道,便甩开他快步走去。
那人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进了长悠楼。
连岐住在二楼,门被敲响时他本以为是随行的人找他,却不想打开门一看竟是溪桃。
“你改变主意了?”他将她迎进屋问道。
溪桃摇摇头:“你回晋吧。”
连岐为她倒了杯茶,是无声的拒绝。
“即便有人杀你,你也一定要见魏王?”她问。
“你说的那个人,是明霜公子吗?”连岐问道:“否则,我想不通你哪得来的消息,知道有人要杀我。”
溪桃忍不住想,他还是一如以往的性子,不喜欢藏藏掖掖地说话,也许父亲喜欢的就是他这点。
“是也不是。”她说。
“看来明霜公子待你很好。”连岐笑着看她:“你们真是朋友?”
溪桃有一种无力感,不知他怎么会把话题扭转到这么弯的地步。
“他收留了我。”
“我本是想带你回晋的。”他说:“也许,你在这里过得会比在晋国更顺心。”
“他什么事都愿意与你说,这代表他对你不止是朋友的心意吧?”
“溪桃,你有没有想过,脱离了士族身份后,你可以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溪桃愣住了。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明霜公子虽然不是士族,但他傲骨天成,心境清明,谈吐不凡,令我甚是敬佩。”他夸赞道:“若是你们两情相悦,我愿做那个证婚人。”
溪桃睁大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难道,你们不是?”他疑惑地看着她。
“我……”溪桃哑口无言。
“还是说,你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连岐忍不住叹道:“人的一生,从来不仅有家族,还会有亲情,爱情。你以前一心向着家族,如今一个人了,也没考虑过自己的事么?”
她魂不守舍地回了玉水池,推开门一看,却见那位俊逸朗正的公子坐在屋内沏茶。
“谈得如何?”他回头问。
却见姑娘湿润着眼怔怔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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