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瑾正在营帐内和顾之恒赵智吩咐事情,  他重新坐在那张大书桌后,只觉浑身轻松。

    “我知道这次你们心里肯定不舒服,屯兵本来是为了将成越打的彻底没有还手之力,  可谁知道会有痢疾这事儿呢。”

    顾之恒也叹了口气,  “那咱们这次岂不是白白耗费那么多粮和钱?”

    屯兵并不是闹着好玩儿的,都是银钱和粮食支撑着,世子一开始的意愿,  绝不是像现在这般轻轻放下。

    周瑾诧异一笑,  “朝廷的封赏跟一大堆赏赐正运过来呢,细细算下来,  也不算亏,  就是有些士气低落。”

    他其实也有些遗憾,  本以为靠着屯兵能把成越给打下来的,也能算大周现今最大的盛事了。

    赵智却道:“世子,  那分封的事儿?”他气哼哼的,“属下可是听说了,大公子的女儿都已经嚷嚷着要分封了。”

    周瑾看着两人,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挥了挥手,  “行了,都是大人,还想着找小孩子要什么场子吗?丢不丢人?”

    顾之恒和赵智两人出了营帐,  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赵智比顾之恒还气,吹胡子瞪眼,  只是他这络腮胡暂时还没长好,  有些粗糙:“那我大侄女这气就这么受了?”

    顾之恒拍拍他的肩,  “行了,你有说话的功夫,还不如去我家陪我女儿,她一开心,什么都忘记了。”

    赵智抬脚就走,看顾之恒不动,瓮声瓮气的,“走哇,我回家接孩子,待会儿去你家吃饭。”

    顾之恒叹了口气,“你先去吧,我想去拿一下这次死去兄弟的名册。”

    入夜后,府里越发的热闹,赵家四口人都来了,王韬自然不会缺席,顾青青昨天去周边铺子盘账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顾明静早就把那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正拉着豆豆一起耍剑呢,两人一人拿一柄小木剑,乒铃乓啷的打个不停。

    旁边站了个小豆丁顾明睿,正高兴的拍掌,泡泡还被奶娘抱在怀里,一边吐泡泡一边睁着眼睛看的目不转睛。

    隋愿和杨氏早就坐在一起了,“泡泡马上周岁,杨姐姐,那天抓周可得办热闹点。”

    杨氏腼腆笑:“家里小,老赵说请点相熟的朋友就好,到时候你可要早点去……”

    顾之恒则是和赵智看两个小孩比试,两人一边看一边教。

    王韬在一边看着顾明静,小丫头力气十分大,豆豆即便比她大两岁,也挡的龇牙咧嘴。

    他看的也挺起劲儿,“不如给两个孩子请个武师傅吧?”

    顾之恒和赵智两人闻言,又重新坐下,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想不想学?”

    顾明静眼睛顿时就亮了,连忙点头:“想,爹爹你快教我吧。”

    豆豆倒是一般般,可学可不学的态度。

    赵智就替他拍板了,“学吧,以后早晨跟我一起起来扎马步。”

    王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我赌一百两,十年后,我小铁锤一定比豆豆厉害。”

    赵智一听有些不乐意了,“那不能,我儿子不可能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的,你这人,也就忽悠世子……”

    王韬一听忽悠两个字就瞪眼,“什么叫忽悠,我那时书中得来的黄金,你这人不懂别乱说……”

    顾之恒看着两人吵了半天,终于有点受不了,“好了好了,这才刚开始,十年后的事儿,咱们十年后再说,成不?”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重新坐在一块儿喝酒。

    顾之恒问王韬,“今天世子说玉京的封赏跟赏赐都在来的路上,王韬,这次玉京怎么这么大方?不是说现在局势紧张么?”

    王韬端起杯子啜饮一口,“赏点东西就不紧张了?这些东西赏下来

    ,无非就是叫我们别把痢疾传出去了,你没发现现在宁安管控严了不少?”

    赵智摇头,“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把事情想的复杂,咱们本来就胜利了,赏赐些东西怎么了?”

    王韬朝他翻白眼,“你这人就是浅薄,给你一颗枣子就当成糖了?”

    顾之恒知道,他一把扯住要起身打人的赵智,轻声道:“是想借着赏赐说分封的事儿吧?旨意已经下了不少时日,之前世子一直没回来,这事还能拖,如今恐怕拖不下去了。”

    王韬朝顾之恒丢了个赞赏的眼神,“其实分不分都一样,大公子不足为惧,顶多只是恶心人,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恐怕还是军中。”

    他说着声调就轻了些,“北方的乱子有点大,朝廷肯定想派人过去,可定北王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朝廷分自己的兵权,大概已经给王爷来信了,呵呵,这事儿,还有得说呢,至于大公子想分封的梦,可还得多做几年。”

    顾之恒一愣,“这是你猜的还是世子跟你说的?”

    王韬老神在在,“我说的,但很快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赵智听完眼睛都瞪大了,满脸兴奋,“难道说,又有仗要打了?”

    顾之恒不知道有没有仗要打,只知道该睡觉了,他和隋愿一起将赵家四口送到马车上,两家人道别后,便往后院走。

    夫妻俩一人牵一个孩子,并肩走在游廊里,挂在檐下的烛火大概到了尽头,明明灭灭,映着一家人的笑脸。

    隋愿主动牵起顾之恒的手,看着他略微疲惫的脸,还有微微无神的眼睛,又不知怎么安慰。

    她并不是不能察觉到顾之恒的情绪,这次回来,顾之恒的情绪很明显地变了一些。

    上辈子他回来后,迫不及待将银钱全都送出去,然后就不顾身体不适,马不停蹄地回白云村去了。

    那上辈子的事儿,比她想的或许还要残酷些,她想起王韬神秘的笑,还有他没说出口的方法。

    隋愿装作俏皮的模样,笑着问道,“顾之恒,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在军中,想要将一件天大的事儿隐瞒下来,会用什么办法啊?”

    顾之恒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嗯,把知道的人全部解决掉?”

    隋愿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不,不行,如果还要活着的人能继续战斗呢?”

    顾之恒挠挠头,“那就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如果是利益就大家分了,如果是坏事就每人都参与进来,再许以重利,就没人会说出来了。”

    他有些奇怪,“阿愿,你怎么了?这不是你给我看的兵书里的批注么?今天晚上还要考我这些?”

    隋愿浑身寒毛直竖,笑着打了个哈哈,“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她心头巨震,对得上了,上辈子要将这件事彻底隐瞒下来,就只能让所有人参与进来……

    所以,存活下来的每个人,或许都做过刽子手,这种会被天下人唾弃的事儿,没人会主动说出来。

    这个想法从脑海里一过,隋愿只觉浑身一颤。

    顾之恒发觉了,“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隋愿看着他,缓缓摇头:“没有,就是踩到石头硌着了。”

    顾之恒十分关切,“疼不疼?我背你吧。”

    隋愿趴在顾之恒背上,默默地想,若自己是顾之恒,那个时候大概很难熬吧。

    而且上辈子的她,可没有这么善解人意,日日都瞧不上他,加上爹爹的死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对顾之恒更是谩骂不断。

    他无法将痛苦诉诸于口,大概也是受不了心理折磨,干脆选择回老家避开她。

    隋愿还记得,从白云村返回后,顾之恒整个人情绪都好多了。

    再次

    回想上辈子顾之恒回来后的细节,枯瘦的身体,没有光的眼睛,从不开口,一个人躲在外院……

    隋愿越想越觉得难受,如果上辈子她没有那么蛮横跋扈、不好相处,肯多给他一点点耐心,可能顾之恒就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这么迫切的想要爬上去,夫妻俩也不至于蹉跎那么多年。

    他这个人十分重情,杀敌还好,亲手斩杀自己的兄弟,不知心内有多煎熬。

    隋愿很是不忍,又在心里庆幸,幸好,这辈子她跟过去了,现在都不一样了,顾之恒也不需要背负这么煎熬的过往。

    她想了想,自从到宁安以后,就没再回去过,他肯定还是想父母的,不由轻声道:“这段时间要是没什么大事,我们要不要回家看看?爹娘都没见过明睿呢。”

    顾之恒侧头看她,笑着偷偷在她唇边啄了一下,“阿愿,你总是能察觉到我想做什么。”

    隋愿笑着摇头,哪里能察觉,只不过托上辈子的福,她提前知道了而已。

    两个孩子早就困了,被奶娘抱走,两人也回了卧房。

    隋愿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白名册,她忽然想起来,“对了,我准备了一些银钱,你这次还要贴补多少?不够我再拿。”

    不料顾之恒摇了摇头,“暂时先不用,世子说除了玉京送来了贴补,还有王府也会出一些。”

    他将隋愿抱在怀里,声音还是有些低落,“另外我可能会得些赏赐,到时候等赏赐到了,你用我的那部分贴补出去就好。”

    隋愿笑着捏他的脸,“什么你那部分,那明明也是我的,难不成你还想藏私房?”

    顾之恒连连摆手,“这我可不敢。”

    隋愿咯咯笑起来,手搭在他肩上,两人在黯淡的烛光下亲密拥吻,影子在地面跳动不休,最后柔柔地靠在他怀里,她还是心疼他了,心疼上辈子那个不会说话、又憨傻的他。

    “顾之恒,沙场征战生死不定,别太有负担,也别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你已经很好了,已经尽力了,明白吗?”

    顾之恒长叹一声,将她重重揽在怀里,头搁在她肩窝,心里头莫名好受了很多。

    他隔了好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阿愿,你真好。”

    隋愿拍拍他的背:“好了,去洗漱吧,我们该休息了。”

    顾之恒一把扛起她,在她耳边低语:“今晚让你骑马好不好?”

    隋愿尖叫起来,笑着拍打他,“哈哈哈……哪有你这样的,强迫别人骑马,臭不要脸,啊,顾之恒放开我……”

    ……

    第二天一早,阳光穿过树梢,调皮的从窗缝里钻了进去,连灰尘都像是有生命般在光中起舞。

    顾之恒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起晚了,看着怀里熟睡的隋愿,小心翼翼起身。

    他匆匆洗漱好就准备去东卫,从月洞门里出来后,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宁安的夏日也一样地热,丫头们做完活儿也都回去躲晒了,一路上静悄悄的。

    抄小路一转弯就看到桑树荫下站着两个人,正手拉着手亲昵的说着话,两个人的身影也很熟悉。

    顾之恒定睛一看,竟然是顾青青和王韬。

    “青青?”他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两人同时转头,可不就是顾青青和王韬。

    他瞬间怒不可遏,“你们在做什么呢?王韬,你他娘的个王八蛋,居然动青青……”

    顾青青看到顾之恒,羞涩的找不到地方躲,一捂脸踉踉跄跄就跑了。

    王韬自然不能跑,这个事儿迟早要说的,作为男人,这会儿要是也跑了,岂不是叫人看不起?

    他看到顾之恒怒气冲冲走过来,颀长身量配上凶狠的表情,比熊还可怕,让他也有些腿软,连忙举起双手,示意顾之恒不要冲动。

    “顾兄,顾兄,我和青青是两情相悦,真的……”

    顾之恒一把攥着他的衣领子,眯着眼,恶狠狠道:“你以前和那些卖酒女也说是两情相悦。”

    他了解这厮,做朋友还可以,让妹妹嫁给他,肯定不行,他妹妹那么好,王韬这个狗东西配不上。

    王韬眼看着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揍到脸上,赶紧闭上眼睛,话跟连珠炮一样冲了出来,“顾兄,你冷静,我以前是有些混账,可我现在改邪归正,这事儿青青都知道的……

    他悄悄睁眼,见顾之恒拳头没有落下来,连忙龇牙朝顾之恒讨好的笑了笑,“我这不是以前没有体会到爱情的滋味嘛,如今我知道了,我想娶青青,真的……”

    顾之恒还是怒不可遏,“你想娶她你跟我说,你今天这算怎么回事?私定终身吗?王韬,你一个读书人不会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王韬连忙解释,“我想说呀,可你们那么晚才回宁安,这几天又忙的脚不沾地,我也找不到机会说啊。”

    顾之恒还是觉得生气,他好好的妹子配什么人不好,不能被王韬这厮给抢了去,此刻恨不得一拳头下去打废这厮。

    王韬眼看着顾之恒又怒了,连忙嚷嚷,“顾兄,不不不,哥,我从今以后喊你哥,咱俩各论各的也行,做朋友就喊兄弟,回家了我喊你哥,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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