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此时正在布施,隋愿把药草都送了过来,她干脆在城中几处地方支了大锅煎药,确实有效果,不像那几天,每天都冒出一堆人身子不适。

    刚一回来,就看到周珏跑过来,她连忙摆手,“娘要先去洗洗。”

    周珏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娘,隋婶婶让人过来,说让你过去一趟,有很重要的事儿。”

    裴宁一愣,阿愿早早就自己把院子给锁了,说是不能让大家跟着一起受罪,若不是这丫头一开始发现不对劲,还把草药送出来,恐怕事态比现在更糟。

    她应了一声,“好,娘知道了,你乖乖呆在家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周珏满脸期盼,“娘,我想去看看铁锤妹妹,她病好了吗?我好想她。”

    裴宁摸摸他的头,三个孩子从小玩到大,感情很深,“明静现在身体不舒服,要好好静养,咱们等她好了再去看好不好?”

    周珏知道自己不能去,难受的低头,忽然噔噔噔跑到一边,拿起一张纸,“娘,那你能帮我把这个带给铁锤妹妹吗?”

    裴宁接过纸,上面画的是三个孩子手拉手,只能大致看到人形,但一眼就知道是他们三个。

    “好,娘一定亲手递给明静。”

    她出了门,看到许多人抬水进来,“对了,水的事儿一定要上心,十二个时辰轮番值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自然有人听命,“是,世子妃。”

    隋愿刚给明静喂了饭,今天很难得,明静吃了足足一碗干饭,配了些清淡不油腻的菜蔬,大夫说这个时候身体正虚弱,什么粥都不管用,越喝越拉,还不如吃干饭,有力气拉才是正经,注意干净就行。

    明静越来越懂事,主动擦擦嘴,“娘,我刚吃饱,要等会儿才能喝药。”

    隋愿笑着给她整理衣裳,“好,那就等会儿喝,你这小肚子都鼓起来了,肯定也喝不下。”

    她心疼又欣慰,明静还这么小,只希望她能赶紧过了这个坎儿。

    等喂明静喝完药,天色也黑了,明静没一会儿就喊着肚子胀,她又抱她去恭桶那,果然情况已经在好转,她也算松了口气。

    所有琐事处理完后,才听到有丫头在门外喊。

    “夫人,世子妃来了。”

    隋愿匆匆去看了眼爹爹,大概是下午那场谈话耗费了不少精神,吃完晚饭后早早就睡了,倒也不见什么不舒服的状况。

    她换过衣衫后才出去见裴宁,这时候已经开始掌灯了,天边已经是漫天星子,漂亮极了。

    “裴姐姐,对不住,还要你来这,我还来迟了。”

    裴宁对这些并不在意,抬眼看她,两人已经好多天没见过面,一时都被吓到了,“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从前饱满的脸颊现在都要凹进去了,眼底青灰色很重,整个人很沉重,眼睛也不如从前灵动,身形消瘦,没有从前的匀称甜美。

    隋愿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不由苦笑,“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睡,心也一直吊在半空,等过些日子,一切都好了,肯定会胖回来的。”

    裴宁很是心疼,拉过她一起坐下,“伯父身体还好么?明静呢?”

    隋愿摇摇头,“我爹还是有些严重,明静大概已经在好转了,这丫头……”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喉咙里涩得疼,在亲人面前不敢流的眼泪,在裴宁面前却没什么顾忌,她抱着裴宁的手臂,如往常一样靠在她肩头。

    “裴姐姐,我真的害怕。”

    裴宁也忍不住偏头擦眼泪,若是珏儿病成这样,她恐怕还不如隋愿。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一定不会的,你这样熬着真的不行,至少找个丫头帮你一起,你这样会熬坏的。”

    隋愿依旧不敢,流着泪摇头,“我不敢,任何一点点不好的可能,我都不想要。”

    裴宁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别没等他们好,你自己先熬垮了,这有什么意义?”

    隋愿把脸埋在她肩头,好半晌没抬起来。

    裴宁怕她哭坏了眼睛,连忙道:“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是这样……”隋愿把自己和隋卞的推测和裴宁都说个清楚,“恐怕源头不在咱们这儿,裴姐姐,前线暂时还没消息过来,恐怕……”

    裴宁悚然,满脸惊诧,又觉得推测很合理,声音都颤起来了,“你说的对,是很蹊跷,从那些调过来的人到那亚后,痢疾才开始,还有小町河……”

    她连忙站起,“我得去看看,阿愿。”又想起周珏的画,“这是珏儿给明静的,你帮我给明静,我就不去看了,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隋愿接过纸张,看着上头三个小人儿手牵着手,回想起不久之前还轻松快乐的日子,不禁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豆豆和小世子还好么?”

    裴宁点头:“嗯,都很好,他们俩都很担心明静,一直嚷着要来看她,不过被我和杨家妹妹拦住了。”

    隋愿心里酸楚,但也知道不能耽搁:“裴姐姐快去吧,若是有事,一定跟我说一声。”

    ……

    裴宁回去后,看了眼漆黑的天色,还是踏出了篱笆院门,“去,把上次调兵过来的那些人清点一下,身体尚好的人带几个到我面前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越发冷静,若隋愿说的是真的,那周瑾那边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最有可能的,就是消息封住了,暂时还没有传到那亚来。

    等到那些人来了,裴宁询问了很久,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看着漆黑的天色,她拧着眉头回去。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

    裴宁就听到一声唤,“世子妃,世子妃……”

    她猛地惊醒,原来是丫头叫她,“怎么了?”

    丫头指了指外头:“来人了,说是奉世子的命令要见您。”

    裴宁心头一颤,眼皮乱跳起来,连忙掀开被子,赶紧起身洗漱。

    ……

    隋愿此时正在给爹爹喂药,看着一边瞌睡的丫头,挥了挥手,“你去睡吧,熬一夜了都,这里有我。”

    她听了裴宁的话,裴宁说得对,如今不能垮,若是她垮了,明静和爹爹更难受了。

    隋卞看着这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真是闻着都要吐了,“这药再喝下去,痢疾没折磨死我,我就先被毒死了。”

    隋愿听得心里头犹如刀绞,小时候她不喝药,爹爹就偷偷往里头加饴糖,“您胡说什么?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您要活着,活个千儿八百年的……”

    隋卞虚弱的笑了笑,不过才一天过去,他好像又瘦了,“你这丫头天天乱说,那不成妖怪了吗?”

    隋愿用汤匙搅了搅药汁,“您别贫嘴了,快喝吧。”

    看着爹爹喝完药睡下后,隋愿心里难受极了,爹爹好像又严重了,听丫头说昨夜上吐下泻一晚上没怎么停,再这样下去,身体都要熬干了,一碗一碗的苦药喂进去,人都喝得浮肿了。

    隋愿出来后,看到大夫也是熬得两眼通红,“老先生,我爹爹他……”

    大夫也直叹气,“痢疾这种病有非常多的情况,小姐症状一开始是看着凶猛,可其实内里并无大碍,好好喝药吃饭,注意入口的饮食,加上小孩子活力足,也就好起来了,隋老爷不同,他这是慢性的,人的体内轮回被打破,现在只能慢慢休养,万万急不得。”

    隋愿自己也清楚,也听的很明白,可眼泪还是扑簌簌的往下落。

    吧大夫送走后,她也下定了决心,“去,让厨房多准备一些可口点的吃食,口味稍微辣一点也没有关系,记住,一定用精瘦肉不要一点肥油,炭火不能熄,十二个时辰都要有吃的。”

    她靠在廊柱下,把头埋在膝盖里,明明想好不能哭,可眼泪还是迫不及待地往眼眶外跑。

    她害怕抓不住爹爹,她不想再一次做那无父无母的孤儿。

    等太阳才露出一个头的时候,隋卞果然又醒了,隋愿让丫头给他清理干净身体后,亲自给他喂饭。

    隋卞果然一下子就闻到了,“哎呀,今天是有烤羊肉么?嗯,切得很细,居然还拌了辣子?”

    他眼睛顿时就亮了些,这些日子,隋愿说为了不刺激肠胃,非要他吃一堆淡而无味的补品,他如今嘴里全是药味儿,砸一下嘴都是苦的。

    隋愿挟了一筷子羊肉,送到隋卞嘴边,“是,知道您爱吃辣,我特意吩咐的,您一定要多吃些。”

    隋卞确实用了不少,哪怕其实那一些羊肉里,只放了半个辣子,他也意犹未尽,“再来一点吧,下一顿我还要吃这个。”

    “行,不过现在不能吃了,您肠胃受不了,待会儿再喝点笋汤养养。”隋愿觉得隋卞其实就跟个孩子一样,果然老小孩老小孩这话没有骗人,“只要您吃得下,咱们就是顿顿吃都可以。”

    她不想再听什么废话了,和明静不想喝粥一样,隋卞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和痢疾抗争,也不想再喂那些寡淡无味的东西了,和小孩子不一样,大人的口味更重一些,吃的不可口,填补进去就原样出来,时间久了,再好的身子也扛不住。

    等隋卞消化了一些,她又端了半碗笋汤,也是带一点点香辣味儿的,隋愿尝起来没一点辣味,但在口里已经淡得没味儿的隋卞嘴里,就香得很,果然都喝完了。

    隋愿叮嘱丫头看好爹爹,就去看明静,明静已经好了许多,脸色看起来都不那么苍白了。

    她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明静,你今天想吃什么?不管是什么,娘都满足你。”

    顾明静转着眼睛,“娘,我想吃嬷嬷做的小酥鱼,要脆脆的那种,不要鱼头。”

    隋愿一愣,连忙点头,这段时候赵嬷嬷很关心明静,一直传话过来,说小姐要是想吃什么,她可以来做。

    “好,娘去和嬷嬷说,你乖乖休息好不好?”

    她想起周珏的画,“对了,这是你腿哥哥给你的,你看。”

    明静接过纸,立刻就笑了,指着三个小人儿,“这是豆豆哥哥,这是腿哥哥,中间是我,最小的。”

    隋愿看明静笑的甜甜的,也没嚷着说肚子痛不舒服,很快就睡着了,看来明静确实是要好转,她紧紧揪在一起的心,终于松了一点点。

    外面有丫头轻唤:“夫人,世子妃来了。”

    隋愿摸摸明静的小脸,才转身出门,细细叮嘱,“照顾好小姐,若是她有力气,可以来院子里走走,一定要时刻保持她身上干净。”

    她仰头看着天,太阳已经升起,万事万物再次进入一个新的轮回,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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