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
和往常一样,每一次当她陷入深度睡眠之中的时候,沉浸在回忆最深处的记忆便会翻涌上来,化为始终缠绕着,拉拽着她,不让她逃离的梦魇。就仿佛一群食腐的蝇虫,当阳光照射之下便看不见它们的踪迹,但一但稍微显露出疲惫与妥协,它们就会再次从阴暗的角落和缝隙中嗡嗡着飞舞出来,趴在自己不愿展露在别人面前的伤口上大快朵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鲜血和伤痛的记忆滋养了它们,这群令人作呕的东西挥之不去,哪怕自己已经远远的离开了他们,也依旧在梦境中令自己难以呼吸。
而今天也与往常一样。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自己再一次看见了那些模糊的脸。他们身穿着灿烂的衣袍和盔甲,犹如颜色不同绚烂的星辰,但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在他们的脸上自己看不见任何怜悯与关怀,所剩余的仅仅是不知为何的暴怒与仇恨。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她并不清楚,因为在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与其相关的记忆。而即便如此,这些愤怒的面孔却不吝用最污秽的词汇和最高涨的怒意施加自己。
“罪人!”
“罪人!”
“罪人!”
她听不清那些模糊的怒骂,但在最后,从他们面色涨红的脸,还有口沫飞溅的嘴中汇聚的只有这一句话。无数双眼睛,无数根手指面向着自己,让当时还不懂事的自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所以她只能跑。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了,但为了躲避戍卫的追捕,她不得不从富饶美丽的龙巢,跑到万兽大陆的西海岸,那片满是硫磺的水域,任何魔兽都难以生存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任何食物,即便是最顽强的魔兽也难以忍受会让皮肤坏死的硫磺蒸汽,仅仅只有藤壶能够生存,而自己也只能以它们为食。藤壶绝不美味,哪怕是灵智未开的魔兽也不愿意以它们为食,更不用提浸透了硫磺让它们在食道中犹如流动的火焰一般,勉强吞下肚子,会感受到整个胃部和肚腹仿佛在地狱的业火之中燃烧。但她必须要吃,因为她不想死,那么这些令人作呕的藤壶就是她唯一能够果腹的东西。而在那里的五年,硫磺让她娇嫩白皙的肌肤被灼伤的粗糙,锋利的藤壶边缘一次又一次割伤她的手指…但她却活了下来。
即便已经在这地狱中挣扎,但当戍卫们终于寻找到她的踪迹时,她也不得不离开万兽大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她曾经听族中的奶奶们说过,在万兽大陆的西方,有着一片不属于龙族统治管辖的土地,那里是人类的乐园。在那里,魔兽们无法像在万兽大陆上一样自由,甚至能够聚集成为一个个族群,由诞生了灵智的强者们统治。而人类贪婪且残暴,他们羡慕龙族的美丽,畏惧龙族的强大,更是觊觎龙族的宝藏,甚至于龙族无比珍贵的身体。任何敢于踏上那片大陆的龙族,都将会面对来自人类的恶意。
向西走,穿过无穷无尽,漫无边垠的蓝海,那将是一次极其漫长的路程,更是足以让这还不明白这世界究竟有多大的女孩轻易身死的旅途。她畏惧这一切,她想和自己的族人在一起,但她已经无处可去。
虽然她知道自己可能曾经很强,但是在她的身上却有些一个封印,一个来自于现任龙皇,钻石龙之王的封印。它不仅束缚了她的翅膀,也束缚了她的力量,让她不能展翅翱翔过这片海洋,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手臂。所以她要游,为了不被巨浪吞噬,她拼命的游。累了便飘浮在海面上休息,渴了饿了便寻找一些勉强可以果腹的海鱼。海鱼并不好吃,而她更是只能连带着鱼鳞内脏,如同野兽一般将它吞食,更是要用血腥的鱼血湿润自己干枯的嘴唇。
八万里的蓝海,对于修行者也许可以一蹴而就,利用传送法阵更是可以一瞬之间横跨两界,但对于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女孩却绝不容易。每向前游出一步,飘忽不定的浪潮就可能将她送回远处。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已经遗忘了时间的概念,手与脚也只会机械的摆动,她终于看见了远方的海岸。
终于爬上了另一片土地,但这却并非她想象的天堂。她太虚弱了,而在这里她只要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就一定会被剥皮拆骨,亦或是被永远的囚禁起来。就算没被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白皙美丽的容貌也给她带来了无数的麻烦,逼迫她只能隐匿身形。虽然光暗大陆被黑暗教廷和光明教廷的分别统治着一半,并不像是混乱大陆长年处于战乱之中,但无论在哪一方的领土之上,都绝对没有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乐土。神圣皇帝莫瑞森确实强大,但他却不能事无巨细的将自己的神威笼罩在无比辽阔国土的每一个角落,或者说他虽然能够做到,但他却并不能将这千百年延续下来的黑暗扭转。既然如此,一个美丽又缺少自保之力,背后也没有家族势力的女孩独自行走在世间,她会面对多少令人作呕的事情呢?如果不是她处处小心,恐怕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不想变成什么人的宠物玩物,更不想被杀死成为炼金术士的原料,所以她依旧还要逃跑。而在一次为了果腹猎杀野兽的过程中,她也被一些什么所谓教派的人发现了自己的生死之力,而从那天起自己更是要躲避他们的追捕…
直到今天。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如果说你将我带来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我偿还什么罪孽的话…那我又为什么要存在呢?
她不明白,但她却又不想死。
这就是她每一晚,每一次合上眼都会梦到的东西,随着她的生命继续,她的记忆就会变得更加冗长而痛苦,也会让她更加在夜晚落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她却觉得自己很轻松,很舒适,像是终于达到了梦中的天堂,再也没有人会责怪自己,追杀自己,她能轻松快乐的生活在阳光下。正是这样的感觉让她终于能够平稳的呼吸和睡眠,即使仅仅是这样,已算是她许久许久未曾感觉到的幸福了。再也不会被那些愤怒的脸指责,不用去顾虑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追杀,如同婴儿一样不做噩梦的沉睡…
“嗯…”
她慢慢从睡眠中醒来,奇异的舒适感觉在她的四肢百骸传来。虽然并不是在什么价值千金的床上休息,但她却从未感觉过睡觉是这样令人放松的事情。缓缓伸了一个懒腰,她渐渐睁开眼睛。
但当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天空,而是被淡淡蓝光映照着的石室屋顶,这不禁让她一愣。
“嗯?这是…这是哪里?”
下一刻,她也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因为遮挡着自己面部的黑袍竟然摘下去了。这是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对美貌没有概念,但也明白一旦有人看到自己的相貌,那就肯定会引开数不胜数的麻烦。而更加令她惊讶万分的,还是她听见了另一个轻微的呼吸,近在咫尺,或者说就在耳边!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已经有不知多少时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她更是知道睡眠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最虚弱的时候。而现在她已经因为许久的昏迷,高烧和沉睡已经短暂的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尤其是当她渐渐恢复身体的知觉,感受到身边这个家伙竟然还在抓着自己的手的时候,更是羞愤异常。出于本能,她纤细的左手五指张开,竟是对着还在沉睡的辛尔就是一掌扇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石室中回荡,犹如折断一根甘蔗一般。而辛尔因为疲惫与劳累还在沉沉的睡着,突然脸上挨了这一下,让他骤然在睡梦中惊醒,还以为是突然遭遇了什么袭击,差点直接在地上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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