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延看着台下的村民们说说笑笑, 家长里短,心理则是另一番滋味。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贫苦,没念过书, 又不识字,只有一把子力气。
但好像都没有埋怨过生活有多么不好,每次仍旧昂着笑脸努力的让生活过得更好一些。
这日姜子延去逛集市, 顺便去看看他盘下来的铺子。
他走到中间位置时看到一个摆摊的妇人, 然后还有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孩子。
妇人摆的摊是卖菌子的, 菌子只有在雨后上山采才能采到。在她的摊位上有一箩筐的菌子, 应该是攒了很久才拿出来卖。
起先姜子延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同,和其他摊贩一起在集市叫卖,她声音洪亮, 菌子也不是天天都有卖的, 很快小摊前就吸引了一些顾客。
不过没多会,姜子延就听到她在跟一个客人辩论。因为这菌子都是新鲜的, 但下面径有的连着些根,买菌子的人就说这根也占不少重量, 若是一起称重, 那岂不是很亏,所以想要把根给切了。
但妇人不同意,说这是为了菌丝保鲜的, 而且若是一切连带着下面的径也要切掉 , 这东西买的少了根本没什么分量,就不愿意切。
就因为这可能多几文一会是少几文的东西,两人在摊位前掰扯了好一会儿。
最后妇人拗不过, 还是帮她把下面的根剪了卖了一些出去。买菌子的人乐呵呵的付了钱, 走的时候还不忘多拿两个菌子放进去, 笑着说就当赠送的,下次还来她这里买,说好不放过占一点便宜的机会。
妇人摆摊做生意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应承了后只能点点头,然后说您慢走。
菌子虽不是天天有,但不是算好卖,毕竟比起普通的菌子,这种野山菌价格要高一些。所以妇人刚才没法子,给那个买家切了菌子根,不管怎么样,先卖出去再说。
等姜子延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再次路过这个摊位时,发现她的菌子卖了也不过才一小半。
上午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越往后人越少,东西也就更不好卖了。
妇人转头从旁边另一个框里拿出一个布卷,里面有一块小小的饴糖,她掰了一点给孩子甜甜嘴,又折起来放了进去。
然后叹了口气,连一半都没卖出去,日子真是越来越难了。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像是在安慰她,说再等等就能回家吃饭了,看样子像是早饭都没吃,就出来摆摊了。
不过也是,像集市这种地方,都得起个大早才能在这里占个摊位,若是来的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好在小孩很懂事,点点头,还知道说我不饿。
妇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麻裙,脚上是一双磨损很严重的草鞋,看起来生活十分艰难。
姜子延曾经在凛州的时候也经常去集市,像这种大早起卖菌子的活,大概在他穿来之前,曾经的林昭也做过。
只是如今的临安在前几任当官的管理之下本来就上不能挡风的地方如今变得更加千疮百孔。
姜子延不禁回忆起了以前的日子,就这一会儿功夫,等他再回过神来,发现妇人正在收摊,看样子是怕饿着孩子,要提前回去做饭了。
让身边的小厮过去问询,小厮上去先表明了身份,言说这是县令府上的主子,这下可把妇人吓坏了。
她放下手中的箩筐,赶紧跪下来磕头。
小厮一看知道弄巧成拙了,赶紧解释道:“你不要误会,这位不是县太爷,只是县太爷府上的人,让我过来问几句话。”
妇人点点头,十分恭敬,但有些胆怯,结结巴巴的道:“官人有、有什么想问的,尽、尽管问。”
一个贫民妇人,突然有官家的人来问,虽然战战兢兢,但也都如实答了。
小厮问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问题,比如她家祖籍在哪,现住在哪,家里几口人,以什么谋生,等等。主要就是了解一些她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信息。
妇人夫家姓张,人称张氏,住的村子靠山,离县城并不算近。丈夫除了做农活,便是偶尔去城里打点零工,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要养,日子过得紧巴巴。
这些都打听清楚之后,小厮跟她说明了来意,道:“我们家公子心善,想让你去铺子里帮工,一个月给你开五百文工钱,你看要不要来?”
铺子姜子延来了之后盘下来的,这里的铺子成本价便宜,大多都经营不善,所以出手价并不高。姜子延想到说不定以后这就是经济特区了,一下子将一整条街的铺子都买了下来,总共花的银钱也不及当初在京城买宅子的钱。
林昭知道后没有反对,连意见都没有,只是笑他买铺子买上瘾了这是。
姜子延则是老老实实跟他讲了一番,什么叫做投资。
如果水泥做好了,水泥路修起来,到时候不管是甘蔗还是棉花还是其他东西,他都有法子将它们卖出去。到时候城里这条街就改造成商业街,还愁捞不回本钱吗?
不过既然是投资就有风险,后期如何?还要看怎么做了。
张氏惊讶之后便是惊喜,不知道为什么贵人会找上她去帮工,于是点点头,十分激动的说自己愿意。
一个月三百文,那就相当于一天能有十文钱,对她来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呀!
小厮告诉她让她明日去城南丰田巷林府找他,然后便和姜子延一起离开了。
走的时候张氏说什么也要感谢姜子延,将自己筐中剩下的一部分菌子包好,硬是要塞给他。
姜子延推拒不过便接了。
张氏收拾东西回到家,婆母一看她回来就向她要今天卖菌子的钱。
将放好的钱拿出来,递给婆母。
婆母一看她拿出来的钱少的可怜,又看了看筐里剩下的菌子,因为送了姜子延一些,所以筐里剩下的并不多。
婆母以为她卖出去的银钱不止这些,非说她藏了一部分,上手就戳她的头,话说的很难听,让她把钱交出来。
张氏委屈的站在那,只好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下有贵人让她去上工的事情。
这本是一件好事,然而婆母的态度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生气了。
她张口就道:“你个女人家懂什么?什么贵人能看上你,让你去做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子?还搭上了剩下一半的菌子,万一人家要是把你卖到那种腌臜的地方去呢?吃这么多年的饭脑子都白长了?”
“还一个月给你那么多工钱,也就你这猪脑子才信。具体去了做什么你知道吗?去哪里做工你知道吗?”
张氏摇摇头,这些没有具体说,听小厮的意思是让她明天找他去详谈。
可这话刚说出来,婆母就更不信了,死活认定对方就是个骗子。
她牵起身边的小孙女,提着那筐剩下的菌子转身进屋,只是进去之前又撂下狠话,言说绝对不能去,要是给家里惹了什么祸事,到时候就打断她的腿。
乡底下的婆母鲜少有脾气温和的,个个都把家里的儿媳妇拿捏的死死的。一朝媳妇熬成婆,那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的。
即便是儿子回来,大魏朝又重孝道,上头一个孝字压着,也不敢违抗老母。
然而张氏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总觉得那位公子不像是在骗她,人家穿的都是上好的布料,就连鞋子上都绣了暗纹,怎么都不像行骗的。
况且她对自己的长相也有自知之明,不算什么漂亮的媳妇儿,只是长相一般,一没有财二没有色,能图她什么?
张氏想着等丈夫回来好好跟他说一说,让他去劝劝婆母。
没想到等丈夫回来后得知这件事,竟然跟婆母一样的反应,都说她遇见骗子了。
丈夫去城里做短工,一天也不过才八文钱,一个月如果干满日子也不过才二百四十文,比人家告诉他的三百文还少,所以他也坚信媳妇儿被人骗了。
第二日小厮在府上后门等了许久,都没见昨日那个妇人来找他,便跟姜子延说了这件事。
姜子延细细想了想,觉得可能昨天提的时候有些突然,对方可能回家后觉得需要再考虑考虑,于是他便跟小厮说道:“再宽限她两日吧,若是过两日还没来就算了。”
他这里也不是什么慈善救助堂,只是当时看见了,见她带着孩子十分不易。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而且他的铺子确实正缺人,他便让小厮去问了她,看她愿不愿意来。
而这边的张氏始终惦记着姜子延所说的这份工,虽然家里人都说她被骗了,可她还是想去看看,万一是真的呢?
一个月能有三百文呢,三百文,能给孩子买些好布料做几件衣裳了。
家里日子穷,即便是逢年过节,家里的孩子也没穿过新衣裳。
可这一天婆母看她看得紧,根本不让她出门,生怕她被骗了。
于是又过了一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婆母放松了警惕,让她进城一趟,将择好的毛豆拿去集市卖了。
走的时候还十分不客气的警告她,让她不要瞎跑,卖完就回来。孩子不用跟着了,今天她有空帮她看孩子。
张氏乖乖的点头应了下来,背上那袋子毛豆拿到集市去卖。
毛豆比菌子好卖,这东西不值钱,不过大半天的时间,她就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收摊后时间还早,张氏犹犹豫豫,本来该返回家的她到底还是惦记着那件事,想着不如先去看看,当时那人说是县太爷的府上,这个总是蒙骗不了人的。
若是去了,县太爷府上的小厮说没有这回事,那她就再回来。
张氏一咬牙,赌了一把,她收起摊子朝着小厮给的地址走过去。
丰田巷距离集市并不是很近,当初买宅子的时候姜子延首先考虑的是要离衙门近,方便林昭去衙门办公。
张氏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她对城里不是太熟,沿途问了几个人才找到的。
到了后门,她理了理衣服,看看有没有不妥帖的地方,然后敲了门。
门房开了门,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瞧,瞧着还有些穷酸的妇人,也没开门,只是开了个门缝,问道:“你找谁?”
张氏结结巴巴的报了那天那个小厮的名字,又说了自己来这里的缘由。
门房一听赶紧道:“原来是你啊,小钟哥前两天跟我提过,你快进来吧。”
小钟也就是那天那个小厮,他现在一直跟着姜子延做事。
见这妇人终于来了,小钟也没什么架子,直接将安排跟她说了。
“铺子在城西,是一家酒铺。你每日需要做的就是给客人打酒,然后将铺子里架子上的酒摆放整齐,每日都要检查核对数量。”
张氏点头,在她看来,这是个还挺轻松的活,而且这确实就是县太爷的府上,县太爷府上的人总不会骗她吧?
“说了这么多你可能也记不住,今日刚好没事,我带你去铺子里看看吧。”
出了丰田巷,小钟便带着张氏去了酒铺。
一路上张氏都在跟小钟解释前两天为什么没能来,小钟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家里的事。
小钟说道:“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你要是晚一天,这活可能就轮不到你了。不过是咱们公子心善,看你们母女俩可怜,这才给你宽限了两天。”
张氏激动得连声感谢,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城西这家酒铺。
这家酒铺以前是一家成衣店,生意惨淡的很,因为姜子延在京城西郊有一个酿酒厂,所以便先把成衣店改成了酒铺,主要卖一些比较便宜的散酒,那种包装好的,价格高的酒也有,但不多,也只有城中那些富户才能买得起。
到了酒铺,张氏看了看,酒铺的伙计很少,原先的成衣铺的人都被原来铺子的主人打发走了,这几个都是临时招来的。
进去之后小钟仔细跟她讲了讲打酒需要注意的事项,将各方面都跟她说了一遍之后,写上字据,做成契书,张氏在上面摁了手印就算生效了。
等事情都安排好之后,小钟说道:“你确定你明日就能来上工吧?你婆母不会阻拦你了?”
张氏赶紧点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回去跟他们好好解释这事是真的,婆母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能来上工,是要按旷工处理的。这一个月的月钱是要被扣的,旷工一天扣十文,一个月旷工超过三天就直接走人。”
张氏哪里敢旷工,她巴不得多上工几天,一天十文算下来,她多做工一天就能多赚十文。
那可是十文啊,比做个男人做短工挣得还多,以后在家里婆母肯定不敢再给她气受了。家里的孩子你能吃上几顿肉。
想想就令人高兴。
张氏再三保证道:“小钟管家您放心,我明日一定按时来上工。”
小钟点点头,公子交代的事儿算是办完了。正要回去时,他又想起一件事,问张氏:“我记得你说你家住在西山村,早上能赶得及过来吗?”
辰时开店,要求辰时钱一刻就要到店里的。
“能能能,左不过早起些时辰就行了。”张氏生怕小钟会反悔,赶紧解释道。
谁知小钟却说,这后头有两间给伙计们住的宿舍,是公子给弄的,都是上下铺,一间男子住一间女子住。
张氏惊住了,不过也理解他是什么意思。每天往返家里和这酒铺,着实是辛苦。
“那这宿舍住一晚要收多少钱啊?”张氏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哪天有什么事不能回去,晚上这里还能睡一晚。
小钟道:“这个是免费给伙计们住的,你如果要住的话我就给你申请一下,不过地方有些小,也就是个休息的地儿。”
张氏十分惊喜,没想到这里还管住。
小钟带张氏过去看宿舍,房间确实不大,以前也就是个单人间。但是姜子延让人做了上下铺那种床放了进去,一个屋子里放了两张上下铺,可以睡四个人,不过其他活动的地方就很小了,显得有些拥挤。
但张氏并不觉得,这床虽然不大,但一个人睡足够了。重要的是不收钱,免费给住啊!
她当机立断,立刻道:“我可以申请一间住吗?我等月末的时候回家一趟,其余时候都在店里守着,您看行吗?”
小钟点点头,说可以。
两人又签了宿舍的字据,张氏从酒铺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从来没想过竟然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等回去了,婆母肯定会答应的,一个月有三百文呢!
到时候她搬来宿舍住,每月回去一次,或者每月回去两次。还省得在家看婆母的脸色,只是这样就不能常见到孩子了。
这也没什么,孩子她并不担心,婆母虽然对她有些苛刻,但对她的孩子还是很好的,毕竟都是亲孙儿孙女。
张氏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因为去酒铺耽误了时间,等她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到了家婆母见她终于回来了,拽着她就骂:“你这个杀千刀的,我们老张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媳妇?让你去卖个毛豆卖到现在,中午的饭都不做了,不知道家里人都还饿着呢吗?”
婆母又是戳又是掐的,张氏最后没忍住,高声道:“婆母!”
张李氏冷不丁被她突然的高声惊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又是打骂:“怎么,你脾气硬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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