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都看向陆煜,包括顾晗。

    陆煜漠然地看向她,未曾说话,淑妃怔怔地看着他,长年相伴,她比这后宫妃嫔要更了解他,也因此,她才知道这份沉默代表了什么。

    ——皇上不信她。

    似有一抹腥甜涌上喉间,淑妃握紧了手,指尖刺入手心,刺疼才让她保持着分清醒,否则,她真的怕她会当场问出一句——若被林贵嫔污蔑的人是昭修容,皇上也半分不信她吗?

    不过是自取其辱。

    淑妃咬着舌尖,挺直了脊背,她刚要说什么,忽地产房内传出一阵慌乱,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很快,一声轻微的啼哭声传来。

    陆煜神情先是一松,后又狠狠一沉,他亲自照顾过泽儿,自然知道一个健康的皇子哭声该是如何,产房内只响了几声微弱的哭声,就再也听不见。

    而产房的门也一直没有被打开。

    顾晗眼神闪了闪,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凑近点,结果还没有动作,手臂就被一旁的周嫔拉住,周嫔隐晦地冲她摇了摇头。

    谁都听得出产房内情况不太好,顾晗没必要现在引人注目。

    顾晗回神,她抿紧了唇瓣,眼神难辨地看向产房,她太着急地想要知道皇后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了。

    然而产房的慌乱一直未停,隐隐听见嬷嬷叫太医的声音,半晌,房门才被砰的一声推开,几个宫人气急败坏地压着个嬷嬷出来,那嬷嬷还在不断挣扎。

    茯苓想起殿内情况,恨毒了这个嬷嬷:

    “皇上!这贼人趁奴婢们不注意,竟给娘娘喂了藏红花粉,现在娘娘出血不止,太、太医说娘娘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嬷嬷。

    顾晗也震惊地虚掩住唇,但她惊讶的点和旁人不同,她猜得到对皇后出手的是水,可她不懂,令昭仪分明能藏好自己,为何要将自己暴露出来?

    那嬷嬷还一直喊着无辜冤枉: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那是参汤,是太医让奴婢喂的!”

    “呸!”茯苓啐了声:“娘娘忽然大出血,太医检查到药碗中竟有红花药物,又从你身上搜出红花粉,你还敢狡辩?!”

    人证物证确凿,哪怕那嬷嬷再喊冤也没有人信她,许是知道事迹败露,嬷嬷终于面露慌乱,哭喊道:

    “奴婢也不想啊!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陆煜阴沉着脸,手边的杯盏早就砸在了嬷嬷额头,将嬷嬷砸得头破血流,吓得嬷嬷不断磕头求饶,陆煜神情半分没有缓和,语气冰冷得似寒风刺骨:

    “是谁指使你谋害皇后?”

    嬷嬷顿了下,刘安觑了眼皇上,不敢让她磨叽:“皇上问你话呢!你不要命了,连家人命都不要了吗!”

    嬷嬷终于知道害怕,她也知道根本瞒不住,她不断磕头,哭着喊出了一个名字:

    “是令昭仪!是令昭仪让奴婢在娘娘生产时给娘娘下药!求皇上恕罪!”

    话音未落,陆煜就一脚踢在了她心窝处:

    “一片胡言乱语!”

    陆煜脸色一片铁青,根本不信这嬷嬷半个字。

    淑妃冷眼看着皇上斩钉截铁的作态,刹那间,心凉了一片。

    当初余氏陷害昭修容,皇上根本未曾犹豫就相信了昭修容是无辜。如今嬷嬷人证物证皆在,指认令昭仪谋害皇后,皇上同样半个字都不信。

    可林贵嫔不过一面之词陷害她,皇上却立即对她产生了怀疑。

    淑妃心凉,连带着一双手在这四月燥热的天都冰冷一片,扶着她的雅络察觉到什么,心疼地看向自家娘娘。

    顾晗轻微偏过头,似不忍看眼前一幕。

    殿内人议论纷纷,连同周嫔都压低了声问顾晗:“你觉得那嬷嬷说的话可信吗?”

    顾晗哑声,半晌,才含糊地说:

    “我也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令昭仪要做什么。

    嬷嬷早就知道如此,她哭得昏天黑地:

    “奴婢就知道皇上不会信奴婢的话,所以令昭仪拿奴婢家人性命威胁奴婢时,奴婢才会听了令昭仪的命令!”

    “皇上怪奴婢害娘娘,那奴婢家人的命该怎么办?!听命不对,不听命也是错!难道奴婢一家人只能绞死在家中才行吗!奴婢豁出去了,只想让家人活啊!”

    她说得字字句句恳切,甚至话中皆是对皇上的怨恨:

    “皇上偏听偏信!这宫中处处冤案!你说,奴婢该怎么办?!”

    嬷嬷句句指责皇上昏庸,刘安早就吓得一脸煞白,领着所有奴才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殿内噤若寒蝉,顾晗也不由得跟着轻了呼吸。

    怒到了极点,陆煜反而脸上没了情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嬷嬷,让嬷嬷打了个冷颤。

    陆煜扫了一圈殿内,所有接触他视线的人都移开了眼神,他视线在顾晗身上停了一顿,可那女子根本未曾看向他。

    陆煜只觉脑海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疼得袖中手指都在抖,这些人的反应明摆告诉他,嬷嬷说的也是这些人的心里话,只是她们没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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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因嫡子纵容了皇后,所以导致了眼前一幕。

    宫人觉得他偏听偏信,后妃觉得他只重视嫡子,无人信他,所以,在受到威胁时,就只会选择保全自身的法子。

    那日女子的话忽然又浮现在他脑海,她让他将泽儿带回御前,因为她也觉得他重视嫡子,只会让皇后变本加厉地谋害其余皇嗣,她护不住泽儿,索性让他来护。

    皇后伸手不进养心殿,所以,她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包庇皇后而不重罚。

    她早就提醒了他,可他那时只觉得她在担心泽儿的安危。

    陆煜抑住喉间涌上的腥甜,话中不带一分情绪:

    “传、令昭仪。”

    刘安冷汗都掉了下来,忙忙跑着离开。

    顾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担忧,她担忧令昭仪会暴露,也担忧她会承担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顾晗细想了一番和令昭仪交涉的过程,她向来谨慎,从未落下过自己的笔迹或者贴身物件在外,哪怕令昭仪真的想要攀扯她,也不会有证据。

    顾晗向来不吝啬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任何人,但许是因令昭仪那张脸,过于和长姐相似,她对令昭仪的心情总有点复杂,哪怕这次所谓的合作,也未必没有这些情绪作祟。

    在刘安去传令昭仪的期间,产房内,皇后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间动静,却听得不清楚,下身撕扯般的疼,似有什么不断涌动,殿内嬷嬷慌乱担忧声不断响起,而皇后眼前似闪过她这一生的剪影。

    她看见她刚及笄就嫁入皇子府,那时皇上尚未封王,居住在逼仄的皇子所,整个居所尚不如她在家中时的院落大,那段时间艰苦但尚算充实。

    她又看见皇上封王,府中不断进了新人。

    她看见皇上和她渐渐离心,肆宠妾室,看见了她所有的少女心思和情窦初开都消散在那处小院子中。

    最后,她看见她笑得骄傲张扬,骑马蹴鞠,笑伏在娘亲膝上,娘亲抚着她的额头,亲昵地喊她囡囡。

    皇后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她是国公府嫡女,京城出了名的贵女典范,被皇上亲赐皇子妃。

    皇后曾听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以往的一生。

    所以,她是要死了吗?

    隐约间似听见婴儿微弱啼哭声,她嘴唇动了半晌,才艰难出声:

    “……皇、皇子……”

    离她最近的奴婢听见她的声音,以为她要看公主,怕打击到她,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娘娘放心,公主无事,只是睡着了。”

    宫女看了眼被嬷嬷抱着的襁褓,襁褓中的小儿浑身皱巴巴,出生后只哭了两声,就没有力气地睡了过去,呼吸都很微弱。

    皇后眼神似晃了一下,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听见了什么。

    公主……公主……

    皇后想笑,却全然没了力气,只有眼泪在不断地掉。

    孕后,她毁了她在宫中经营多年的名声,毁了皇上的信任,毁了自己的身子,如今连命都折了进去,结果,却只生下了位公主。

    皇后身子一阵颤抖,忽地,她喉间涌上腥甜,鲜血从嘴角不断滴落。

    她身子骨早毁了。

    她不顾一切,只想要诞下一名有林家血脉的皇子。

    嫡妹求死后,她哭着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就成了皇后的噩梦,她不想林家再有女子进宫丢了性命。

    侥幸活了下来又如何,不过在这深宫中苦熬余生罢了。

    皇后眼中涣散,众人惊呼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感觉到有人将她搂在怀中。

    那人未说话,一直沉默。

    可皇后知道他是谁,孕前,她甚少对后宫女子出手,因她知道,害她最深的人从不是这后宫任何一位女子,而是她本该最可以信任的枕边人。

    人人羡皇后,皆想往上爬。

    可其中滋味何人知?

    皇后好累,背负着家族重任太累了,做一位好皇后太累了,日日夜夜看见他宠幸妃嫔也太累了。

    年少时,她也曾对枕边人芳心暗许过,可枕边人的处处算计早就让她心寒。

    身子似渐渐凉了,皇后竟觉得一阵轻松解脱。

    她徒劳地睁大眼,想看看年少时欢喜过的枕边人,但她看不清,只能艰难地无声说:

    “……皇、皇上……别怪我……”

    别怪她,初入皇子府时,她也未曾想过要害人。

    但家族门楣,这四字压得她直不起腰。

    皇上对不住她。

    她同样对不住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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