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身形高大, 一身素衣,一只竹簪,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配饰。
分明极素朴的模样,可那通身含而不露地气度风华, 仿若古朴大气的高山, 让人心折。
郁菀看着他, 目光触及他漆色的眸子, 慌乱的心神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镇定地回了他的话:
“我是来找您的。”
闻言,霍邺脸上没出现多少意外。
小姑娘跟在他身后走了这么远, 应是有事才会如此。
他继续问道:“可是寻我有事?”
郁菀颔首,嗯了一声,然后转头向双梨伸手道:
“东西给我。”
双梨小心看了一眼霍邺,又倏地收回,把怀里抱着的匣子递给她:
“姑娘。”
郁菀接过, 把匣子捧到霍邺面前,抿了抿唇,底气不那么足地说道:
“我是来给大人还经卷的。”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了下去,停顿一瞬, 她又期期艾艾地说,
“也是来给大人赔不是的。”
她欺霜赛雪的小脸上,染了几缕愧色, 秀眉不自觉微微蹙起, 看着霍邺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不安。
霍邺眸光微动, 声音放缓了问到:“出了何事?”
一面说着,他接过了匣子, 没让她一直捧着。
匣子里装着经卷有些分量, 捧久了手酸。
看着小姑娘从衣袖里伸出的半截手腕, 白净纤细,霍邺便生出了几分不忍。
这个小姑娘瘦弱单薄得紧,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姑娘。
郁菀不知霍邺所想,她双手垂在了身侧,嗓音细弱地说道:
“经卷毁了。”
霍邺听后眉眼不动,神色依然温和,完全没有要怪她的意思,
郁菀见他宽宥,心里歉疚更甚,抿了抿唇,屈身行了一礼郑重道:
“是我没存放好大人的经卷,该与大人赔个不是。”
原是为了这事。
经卷是他习惯了练手之作,算不得什么,毁了便毁了。
但见小姑娘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尤带着些愁闷,好似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霍邺眼中含笑,嗓音放柔了几分道:
“经卷先前便是赠与你的,不用归还。
损毁了也不打紧,赠与你了就是你的东西,自是随你处置。”
霍邺越是这般说,郁菀心里越是愧悔:
“是我的疏忽,大人一番好意,我应当好生存放的……”
她心里慌张,话便越说越急,眉心也皱的越发紧了。
那日她该更小心才是。
霍邺眼看着她眉目间浮现了郁色,遂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无妨。”
郁菀抬眸看他,眼波里还残留了方才的紧张:“大人。”
霍邺垂眸看她,眼中有了了然之色。
年前的小姑娘约摸过活的不大好,心绪敏感多思。旁人不过稍施以恩,襄助一二,便记得宛如捧着了沉甸甸的重宝,小心谨慎唯恐摔了。
若是真摔了,便又惶恐紧张,担忧糟蹋了旁人的一番心意。
更遑论说是真摔了,那可就,心绪动荡了。
霍邺叹息,这的确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他当着郁菀的面打开了匣子,拿了里面的经卷,一一翻看。
书页上浸了大半的墨汁,许多字迹都看不清了。
见此,霍邺稍一沉吟,合上书问:
“的确看不清了,看这痕迹,应该有些时日了。是还没抄完,就染上墨了吗?”
郁菀点头,呐呐称是。
“还想抄吗?我给你重新换上几本。”
郁菀未曾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忍不住问到:
“您,您还要给我经书吗?”
霍邺颔首,极是平常道:
“我给你的经卷损毁,你自来了,便重新与你补上,可好?”
他话里含了些笑意,带着安抚的意味。
郁菀怔然,愣愣地看着他。
一时心思难言,不知该如何反应。
经卷是大人赠与她的,是她没看顾好,让其损毁,今日来,也是打着赔不是的念头来的。
这一切,原是跟大人无关,是她自己错。
可那话落在大人的口中,怎的就好似轻飘飘地成了经卷毁,再重新补上就是?
见郁菀迟迟不说话,霍邺一顿,温声问道:
“你可是不想再抄经?”
不等郁菀回答,他又道,
“经书晦涩枯燥,你年纪小,不喜也是正常……”
“不是,我没有,我愿意抄的。”
霍邺话没说完,郁菀便急急抢着说道,生怕惹了他误会。
但随即,她惊觉自己反应过大,郁菀羞赧地撇开了眼,手心微微沁出汗。
她原不是急躁的性子。
以前心性软弱胆小,后经历了前世的那一遭后,虽谈不上四平八稳,但也从容了不少。
可她的那份从容一到大人面前就没了,总是出错。
郁菀心里无措,又不由对自己生了恼意。
她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光里的情绪,不敢叫面前之人看破。
霍邺倒是没想太多,也没揪着之前的话再说,只道:
“且随我来吧。”
郁菀闻言刚起头,尚且来不及说什么,面前之人已越过她,往她身后走去。
暮山见主子改了注意往回走,知晓这是要回去给这位郁姑娘拿经书了。
每回主子和这郁姑娘相处,都与往常有异。
到底怎么个有异法,他也说不好,总之就感觉越来越有人气了。
这事若是被老夫人知晓了,怕不得高兴坏了。
毕竟,谁都以为,主子再过不久便要剃度出家了。
这样看来,是不是这事要出变数了。
主子他,不出家了?!
暮山心下惊异,脸上也带出了些喜意,看着郁菀的眼神多了些热切。
郁菀没心思全注意在霍邺方才的话里,没发觉什么。
一旁的双梨则看得清楚。
暮山就是上次来救她的人,她认得。
双梨见他看自家姑娘的眼神很是古怪,便扯了扯郁菀的衣裳:
“姑娘。”
郁菀醒过神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双梨正要张口,前面的又传来了霍邺的声音:
“郁姑娘?”
原来是他走了几步,见郁菀没跟上,便止住脚步回头看她。
郁菀又抬头看他,接着意识到他在等自己,脸一红,也好意思再耽搁下去,拉着双梨匆匆跟了上去。
霍邺带着暮山走在前,郁菀和双梨跟在后。
她们二人不会功夫,地上又滑,遂走得有些慢,怕再摔了。
前面两人却与她们截然相反,走得又快又稳。
遂四人慢慢拉开距离,眼瞅着郁菀和双梨快要跟不上了,前面的人似有所觉,竟放缓了步子。
很快,郁菀就跟上了,走在了霍邺的身侧。
“多谢您。”
郁菀小声地道谢。
霍邺侧目看她,笑了一下,颔首没说什么。
四人从后门处返回往寺里面走,一路上遇上了些僧人。
那些僧人一见霍邺便会停下与他行礼,神色恭敬。
郁菀跟在他身侧,僧人们难免会多看她一眼。
幸而未曾说什么,但仍让郁菀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不过也没几步的路了。
霍邺带着她穿过几座回廊拱门,径直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偏殿。
偏殿里供着的是一尊怒目罗汉。
郁菀甫一进去,被罗汉的怒目惊了一下。身后的双梨更别提,吓得脸色泛白。
她靠近郁菀,拉住自家姑娘的衣袖,不敢抬头再多看那罗汉一眼。
霍邺一站定侧头看她正欲说什么时,就见到了这一幕。
他回头看了一眼罗汉像。
罗汉不似菩萨慈悲,悲悯众人,他抵御邪魔,自是法相凶恶了一些。
姑娘家见了的确是会生了惧意。
“罗汉压制诸恶,驱逐鬼神,法相虽是怒目,但并不凶恶,你莫怕。”
郁菀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垂眸嗯了一声。
其实她只在刚进来时,惊了一下,实则并没有多怕,但仍承了他的好意。
霍邺收回在郁菀身上的眸光,转头对暮山低语了几句。
暮山听后拿着木匣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一走,殿中便只剩下了,三人。
双梨怕怒目的罗汉,也怕这位面前的大人。
虽大人模样生的好,也未高声说话,对着姑娘也很温和。
可双梨看他,就是忍不住怕他。
这种怕,又与怕老夫人不一样。
是打心眼儿里的,生出了一种畏惧感,甚至不敢直视于他。
遂双梨又往郁菀身后躲了躲,揪紧了她的衣衫。
此时殿中极为安静,偶尔远处隐隐有诵经木鱼声传来。
郁菀心里却静不下来,摸不清大人因何将她带到此处。
适才只说,要给她重新补上那几本佛经,可她看这里并不像存放佛经的地。
这不该是去藏经阁那边吗?
难不成,带她来这里是专程带她来看这尊罗汉的?
郁菀思虑再三,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遂迟疑了片刻,问到:
“大人,我听闻,佛祖身边有十八罗汉,这尊罗汉就是其中之一吗?”
未料到郁菀会对这个感兴趣,才进来时,还惊着了,不想眼下又问及罗汉的身份。
霍邺自是认得这罗汉的,他正要开口回答,却见郁菀眸光里全无好奇,面上也是心不在焉。
不多细思量,他就回过味来,这哪是想知道罗汉的身份,分明是顺口一提。
霍邺失笑,未免她再多想,还是细细与她讲了起来:
“罗汉乃是佛祖弟子,原为十六罗汉,后又添了两位尊者。
这十八位罗汉,永住世间,护持正法1……”
郁菀听得他声音低沉,将十八罗汉的故事徐徐道来,一时间听着不禁入了迷。
这样的佛教姑娘,郁菀极少能听到,竟比的寻常的一些书里,讲的神鬼志异还有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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