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此番话并没有消退老夫人的怒火,  她反而更加生气:

    “彤儿是跟着我长大的,她什么样,我最清楚。用不着你来给我说。”

    周衍强压下火,道:“祖母,  惯子如杀子。”

    老夫人眉毛一竖,  苍老的面皮绷得紧紧的,  脸上看不出慈爱的神情,  反倒显得有几分刻薄:

    “你的意思是,我把彤儿给养歪了?”

    老夫人早已是荣养的年纪了,  府里众人到她面前,哪个不是敬着她。

    偏偏周衍今日一再顶撞,老夫人哪儿忍得下这气。

    火气一旦起来了,周衍后面这话,她便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彤儿是她亲自教养长大的,  可周衍口口声声说她跋扈张狂,不是变相说老夫没把人教养好。

    这不是在打她的脸?

    “祖母,表哥她冤枉我,我没有。”

    梅元彤见状趁机哭诉道,  委委屈屈的模样,  看得老夫人直心疼,愈加气周衍的口无遮拦了。

    听老夫人曲解了自己的话,  周衍一愣,  忙解释道:“祖母,  孙儿并无此意……”

    约摸是在府里过惯了被顺从的日子,老夫人的脾性养出了几分专横。

    她也不听周衍解释,  直接指着他厉声道:“我看今日歪了的是你。”

    说完她又猛地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郁菀,  眼含狠厉斥责道:“你为了这么个女子,  骂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妹跋扈张狂,败坏她的名声。

    为了她,你三番四次顶撞我,连我这个祖母都不敬了。

    周衍你糊涂。”

    老夫人的话说得难听,郁菀身子一颤,模样显得有些难堪。

    但许是知道老夫人不喜自己,她抿紧了唇,仍安静地站着,没做任何辩解。

    周衍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老夫人胡搅蛮缠,偏袒纵容梅元彤已经没边了,难怪她敢做下那些事。

    他与老夫人讲道理,老夫人明知道,但偏偏要跟他扯这些。周衍脸上又沉了下去:“祖母,我现在与你讲的是梅表妹,你作何一定要把郁表妹牵扯进来。”

    老夫人则不依不饶道:“你若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谁?彤儿向来听话不是被陷害焉能做出那些事来。

    你不分青红皂白,帮着着外人欺负她。

    周衍你读这么些年的书,学得是不分是非,不辩对错吗?

    我看你是受女色所惑,迷了心智……”

    “母亲。”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卢氏,皱眉打断了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维护自己外孙女,她也维护自己的儿子,

    “您此言过了。”

    老夫人看向卢氏,待看清她脸上的冷淡,与不喜后,气怒之意一滞。

    卢氏嫁进府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以这种神色看她。

    这时,她霍然意识到了方才气急之下说出口的话重了,脸色变了变。

    卢氏皱眉,脸色不大好看道:

    “阿衍,他素来爱护家中兄弟姊妹,孝顺尊长,性子端方守礼,于私德上也挑不出什么过错来。

    他今日着急两位表妹的事,对您的确有言语上的冲撞。但您说他因女色迷了心智而有意败坏彤儿的名声。

    此言未免伤人心。

    母亲,彤儿是你看着长大的,阿衍便不是了吗?”

    卢氏的话让老夫人脸色乍青乍白,心里生出了后悔。

    适才的话,的确说得过了,恐怕要伤及祖孙情分了。

    老夫人看向周衍,有心想说什么挽救一二,但动了动唇,话又没出口。

    周衍此时的确心寒。

    他虽厌恶于梅表妹张狂的性子,但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他能有多大的坏心思。

    可到了老夫人和梅元彤眼里,都成了他色令智昏,偏袒徇私。

    忆及老夫人被母亲打断未出口的话,周衍手捏紧拳头,脸颊肌肉抽动那模样分明是已经怒极了,他盯着老夫人一字一句咬牙道:

    “祖母是不是还要说,孙儿今日还为了郁表妹忤逆了你?”

    老夫人脸色彻底变了,她脊背离开了靠椅,坐直了身子。

    忤逆不孝这四个字,一旦扣上了,传了出去,周衍的名声就毁了。

    当朝虽不像前朝以孝治天下,但仍重视孝道。

    若是朝中有谁传出了不孝的名声,言官同样会弹劾,也会被皇帝不喜,于仕途有碍。

    周衍乃是宣平侯府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子嗣,将来还要承爵,这些不利声名的话是万万不能跟他沾染在一起的。

    别说老夫人,就是卢氏听得他这一句话,都脸色大变:

    “阿衍住口。”

    老夫人整个人都没了适才的怒意。

    眼下周衍真气急了,她的气反倒是下来了。

    她有心想说两句软话,可之前的话说得太重,又是长辈,现下便拉不下面子来,向小辈低头。

    花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僵住,连梅元彤的哭声都消弭了,其他人更不消说。

    静了一瞬,老夫人随侍的吴嬷嬷替主子出来打了圆场:

    “大公子误会了,老夫人她是您的祖母,对您关切还来不及,怎会说出这种话。”

    吴嬷嬷一说话,老夫人眉心一动,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不过屋里一众人还是没吭声。

    吴嬷嬷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

    “老夫人她适才是关心则乱,她关心表姑娘,也关心您,怕你们受人挑拨,才闹得这般难看。

    遂说话急了些,话赶话才说出口了那些话,大公子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她到祖母的,其实也是一番慈爱心肠。”

    话说到位后,吴嬷嬷突地又话风一转,面色微沉道,

    “可大公子,老夫人话是说得急了,但你身为小辈,与她争锋相对,误会老夫人用心,说她指责你忤逆不孝,这便也伤她的心了。”

    那句话出来,委实伤及祖孙情分。

    周衍此时气怒已缓和下来,听得吴嬷嬷一番话,面色也出现了自愧之色。

    卢氏在一旁瞧着,眉头微皱,而后淡淡开口:“阿衍,吴嬷嬷说得对,你不该那么对你祖母说话。”

    周衍闻言,也知话过了,正想拱手告罪,却又听得卢氏道,

    “你祖母年纪大了,还要来操心你们表兄妹的事,你们三个都有错。”

    “母亲。”

    周衍微愣看向她。

    卢氏不看她,转而看向老夫人:

    “母亲,不过有一句话,先前阿衍说得对。”

    老夫人看着卢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猜不透她要说什么,只迟疑道:“什么话?”

    卢氏道:“在你来之前,阿衍与我说,自妹妹亡故后,妹夫这么多年都未续弦,一人身在肃州,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且彤儿去年就及笄了,已到了说亲的年岁,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与父亲分别多年,往后嫁人了与妹夫更没有了相处的机会。

    不若先将她送回去,等她过两年要说亲了,再接来京城,你看如何?”

    按理说,女子大多十四五岁说亲,及笄后定亲。

    可卢氏偏偏还要等过两年才给梅元彤说亲,这算起来等她说亲时,已经算得上年纪大了,已不好挑婿了。

    但这点可怪不得卢氏。

    当初老夫人来找她,想让梅元彤跟周衍定亲,卢氏还没等老夫人开口,就把话给堵了回去。

    还釜底抽薪拿了几张画像给老夫人,说是她看合适的人选,可以让梅元彤挑挑。

    老夫人当时气黑了脸,又不好当场回绝,且对这么亲事还没死心,想着时间还长,为了堵卢氏的嘴,她便说广慈寺的大师傅说,梅元彤要过了十八说亲才行。

    她那时不过顺口一说,现在又被卢氏拿来堵她。

    老夫人脸皮一抽,差点没按捺住火气。

    卢氏想得什么,她清楚,不就是想趁机把彤儿送走,好绝了她们的打算。

    她清楚这点,但卢氏的话有理有据比周衍的严密得多,还真不好反驳。

    此时,老夫人也开始气梅元彤整日惹事。

    若是她安生些,别被抓到把柄,到如今,也不会这么被动。

    而梅元彤一听要把她送走的话,哪还有心力想其他的弯弯绕绕,刚刚憋住眼泪又哗地流出来了。

    但她知道,比起大公子,卢氏更不喜欢她。

    遂忙眼巴巴看向周衍,哭着说:

    “表哥,我不走,你别把我送走。”

    周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眼神稍显冷漠。

    见此,梅元彤脑子里一通乱转,忽地瞥见一旁的郁菀后,又忆起之前周衍的话,一下明白了过来。

    她从老夫人脚边起身,跑到大公子身前,哭着认错道:

    “表哥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为难郁表妹,我不该去她院子里作威作福,不该砸了她的屋,不该对她动手,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别把我送走,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梅元彤嘴里说的有多可怜,心里就有多恨。

    可她不敢表露出来,她怕被看出来后,表哥硬下心肠真的把她送走了。

    坐着的老夫人看梅元彤激灵,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也软了口风说到:

    “阿衍,祖母年龄大了,肃州离这里千里之遥,若是让彤儿去了。我们祖孙两怕是日后都没有想见的机会了。

    这次错在她,是该罚。

    可肃州苦寒,彤儿自小在京中长大,去了那儿也不习惯,吃不了那个苦。

    不若换一个罚吧。”

    老夫人调换了卢氏先前话里的意思,将事情定性在罚上。

    如此,再谈及送梅元彤回肃州就是罚她了,而不是什么父女骨肉分离,送她回去与父团聚了。

    卢氏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话了。

    这事转来转去,处置权还是落在了周衍手上。

    梅元彤听了老夫人的话后,又忙冲周衍哭到:“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过我吧,我不想去肃州。”

    郁菀看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老夫人软了态度求情,梅元彤也认错了,大公子和大夫人大抵是不会送她回肃州了。

    但能到这一步结果还是好的,梅元彤恐怕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向来这事放在她心里,都会如鲠在喉要记一辈子了。

    郁菀这般想着心里高兴,但面上不显。

    可紧接着,当她以为这事就此轻拿轻放时,事情出现了另一种结果。

    久未说话的周衍,看着梅元彤哭得眼泪糊了一脸,沉声道:“原府里规矩,凡子嗣犯了错,皆罚跪祠堂,抄写家规。

    但梅表妹毕竟不姓周,此法行不通。

    我记得梧桐苑有个佛堂,就罚表妹去跪两日佛堂,禁足三月抄写佛经吧。”

    周衍的话宛如惊雷一样,在众人耳边炸响,郁菀情不自禁抬头看他,有些吃惊。

    梅元彤更是哭声一顿,慌乱地看向老夫人求救。

    梧桐苑在府里最西边,比郁菀的翠鸣居还要偏僻,以前是府里一个不受宠的姨娘住的地方。

    后来那姨娘死后就闲置下来了。

    现在表哥竟要她去那儿跪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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