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活动室,天光从窗外投进室内,轻柔地洒在钢琴上,给白色钢琴渡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黑白琴键像一条光与暗的分界线,一双修长灵活的双手跳跃在琴键上。

    满脸胡茬的青年坐在阴影中,面对着触手可及的光明,旁若无人地弹着琴,他似乎沉浸在一种美好里,浪漫梦幻的旋律流淌开来,有时温暖如风,有时柔如彩虹。

    青年低沉的气质与钢琴圣洁的光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如破晓时的明暗天际,虽然撞色,但却和谐。

    一曲结束,乔诚留意到门口的动静,他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是谁?”

    从门口蹒跚进来一个佝偻的背影,是福利院年纪最大的护工,她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饱经沧桑,“你弹得很好听你。”

    乔诚没有交流的欲望,敷衍道:“还好。”

    “这首曲子我听过,一个孩子曾经很喜欢弹。”老人说。

    乔诚顿了下,他探究一般地看向老人。

    老人缅怀道:“福利院偶尔会有钢琴课,那孩子的钢琴天赋很高,她也是因为钢琴弹得好才被一对夫妇看中的。”

    乔诚生出些交流的欲望,他闲聊般道:“我是因为她才来的。”

    “她真的很讨人喜欢。”老人回忆:“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快乐的孩子。”

    乔诚唇角带了淡淡笑意,他温柔道:“她真的很好。”

    “她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老人道。

    乔诚不语。

    最后的镜头定格在那架钢琴上。

    这一场拍摄结束,褚京忙跟对戏的老戏骨道谢,老戏骨微笑地称赞他:“你演的很好。”

    褚京平时虽然不怎么正经,但该谦虚的时候也不会含糊。

    “是您给的感觉好。”褚京笑着道,他往后挥了下手,艾瑞看到后,忙搬了个椅子过来。

    褚京对老戏骨道:“老师,您坐。”

    老戏骨面带笑意,问:“这剧本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吗?”

    “啊?怎么会。”褚京开玩笑:“乔诚那么丧,我这么热情开朗的,难道我在您眼里是个很阴郁的人?”

    老戏骨被他逗笑了,她含笑摇头,道:“但你确实赋予了这个角色灵魂。”

    从未得到过演技肯定的小褚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挠了挠头:“是嘛?哈哈哈哈哈哈,可能是我跟咱们剧组的气场搭。”

    等这场拍完结束,褚京找到梁息,看他在埋头敲字,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干什么?”

    梁息回答:“我在根据演员老师们的特点来修改一下剧本。”

    “李导让你改的?”褚京拧开一瓶水,递到梁息脸前。

    “不是,我觉得改一下会比较合理。”梁息凑过去,双唇抵住了瓶口。

    褚京被他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他本意是让梁息自己拿着喝的。

    “嗯?”梁息双手腾不出空,原想着就着褚京的手喝水,但褚京没有动。

    梁息抬眼看褚京,褚京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梁息腾出一只手,握住褚京的手背,抬了抬瓶身,透明的水从瓶口流到梁息的口中。

    褚京眉头挑了挑,他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梁息的美貌,等梁息的双唇离开瓶口,他俯身携去梁息唇角的水珠,“渴了?”他眼眸含笑,尾音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暧昧。

    梁息忽然凑近,有一瞬间,褚京觉得他的双唇离自己不到两厘米,还没等褚京心跳加剧,梁息就略过他的唇边,脸停在了他的右边胸膛,然后…不轻不重地蹭了蹭。

    “你没擦干。”梁息退回去了。

    褚京这才反应过来,这熊孩子是在擦嘴巴?

    他不满地直起身子,敲了下梁息的脑袋,数落道:“脏不脏?乱蹭衣服。”

    “不啊,褚哥你衣服挺干净的。”梁息继续敲字。

    褚京那暧昧心思全被他一棍子打没了。

    “行吧,那你写着,我去吃饭了,你也记得吃。”褚京中午就那么点休息的时间。

    梁息停住动作,对他道:“我在等你啊。”

    “嗯?”

    “我在等你吃饭。”梁息将工作进度保存好,“褚哥,你稍等几秒,我很快。”

    褚京笑得有些无奈,梁息什么都不知道,可仍旧很戳他的心。

    吃饭时,褚京问:“我记得你原来剧本里的钢琴曲不是《梦中的婚礼》吧?”

    梁息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改,他没听过褚京弹其他的曲子,单纯觉得褚京弹这首的感觉很好。

    他道:“你对这首比较熟悉。”

    “没关系,我什么都能弹的,你按你的剧本来。”褚京还是希望梁息能够自由发挥。

    梁息想了想,如实道:“褚哥,我原本对钢琴曲没什么要求,它只是钢琴老师的一个属性,所有的人物都是为剧情服务的。”

    说白了,剧情是活的,而人物却像一个个提线木偶一般。

    “但你饰演乔诚后,我才觉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会想他所想,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梁息继续道:“李老师说得对,我之前的角色塑造的确实单薄,我虽然做不到十全十美,但也想尽力做好。”

    梁息透过褚京看着乔诚,他诚挚认真道:“我觉得乔诚是个真正的人时,是你第一次弹琴的时候。”

    褚京以前接触过的感情都很浅显直白,他听不出梁息话里的着迷与留恋。

    “是吗?”褚京有些纳闷,已经不是一个人说他适合这个角色了。

    可他真的跟乔诚不像啊,说白了,褚京觉得自己就是个救场的,要不是傅闻宣来不了,他也不会饰演这个角色。

    拍摄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背负着大家的期望,褚京自然会全力以赴。时间紧张,褚京没时间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偶尔思考一下人生,褚京发现,从小到大,他好像从没为一件事全力以赴过,除了这次。

    院长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天气越来越热,游乐场的沙地上总是围绕着很多苍蝇,乔诚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突然有一天,他猛地想起小不点总是说的那句话,“院长妈妈在那里。”

    乔诚整个人如堕冰窖,他在一个深夜挖开了游乐场的沙池,然后吐得昏天黑地。

    院长的尸体被发现在沙池下面,凶手和帮凶都是那群孩子,这件事惊动了更高的公安机构。

    那群孩子被带走后,全部选择了闭嘴。任凭谁来问他们话,他们都不开口。

    乔诚找到小不点,他把他抱在膝盖上,问:“你怎么知道院长妈妈在那里?”

    小不点不吭声。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乔诚心情有些灰败,他原本以为自己够复杂了,可这几个孩子却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小不点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不想分开。”

    不想分开?什么意思?乔诚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离开了。

    事情总会有个结果,可乔诚不打算知道了,他准备离开了。

    在小镇的这段时间,乔诚看了很多事情。

    他看着那群好像天真无邪的孩子,每个人在懂事后都扮演着乖巧听话的角色,好像一群小天使,最后却成了小恶魔。

    他看着镇上那群庸俗又无知的人,他们不愿意收养这些孩子,却会在院长失踪后,给福利院送来食物和衣服。但又在得知真相后,对那群孩子献上了自己最恶毒的谩骂。

    他看着福利院那群护工,他们送走了好多个孩子,并且对工作尽心尽力,他们那浑浊却清明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事情,却选择缄口不言。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苦难,乔诚庆幸自己遇到过美好。

    临走之时,福利院最老的护工来送乔诚,乔诚说不出安慰和暖心的话,只生硬道:“您多保重。”

    老人递过来一个盒子,乔诚迟疑地接过来,盒子里是院长的那个八音盒,“这个…”乔诚不明所以。

    “这个原本是属于那个孩子的。”老人枯木一般的手抬起八音盒,露出了下面的底座,底座上似乎写着什么,像是名字,但被刻痕划得一团糟。

    乔诚瞳孔骤缩,他自然能听懂老人口中的孩子就是他的挚友。

    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老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咳了几声,佝偻着背影扶住门框,缓缓道:“那孩子当年跟院长的关系最好,还管院长叫姐姐。”

    “不久后,有对美国夫妇想领养一个会弹钢琴的孩子,那孩子被选中了。那时,还有一对经济条件中等的夫妻看中了院长。”

    “老院长会给每个进入新家庭的孩子送一个刻有他们名字的八音盒。”

    “只是我不知道,后来去美国为什么会是院长,院长带走了那孩子的八音盒。”老人发出一声喟叹,她太老了,以至于想不起当年那些孩子的模样。

    老人继续道:“而那孩子被经济条件中等的夫妇带走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那家有一个得白血病的儿子。”

    乔诚盯着满是刻痕的八音盒,手上的力度不断加重。

    他所以为的美好,也曾是满身疮痍。

    老人轻轻把八音盒推给乔诚,她浑浊的眼睛看向乔诚,央求道:“你能再弹一遍那首曲子吗?”

    乔诚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活动室,再次坐在钢琴前。

    熟悉的旋律中,老人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小人儿抱着刻有院长名字的八音盒,神色有些许落寞,她被姐姐骗了,姐姐代替她去了美国,但是姐姐不会弹钢琴,被发现了要怎么办?

    在被姐姐的养父母接走时,小人儿面对老人担忧的眼神,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她满怀憧憬地说:“其实也不错啦。”

    乔诚离开后不久,福利院的案子水落石出。

    院长并不像镇上人认为的那样光风霁月,她后来也从事着老院长做过的事情,利用孩子牟取暴利。

    福利院最大的孩子偶然间看到了院长跟人签订的合同,知道了院长妈妈送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好地方,她想请大人帮忙,可那些大人只认为她在胡言乱语。

    被大人们不信任并且放弃后,这群孩子选择了自救,同时利用了大人的单纯和自以为是。

    这部电影没有重大宣传,因为…资金稍微紧张。

    之后的发布会和首映礼更是以简洁为主,梁息由于缺课太多,需要补课修学分,忙的连发布会和首映礼都没有参加,褚京倒是一场不落地全都参加了。

    出色的外表,幽默风趣的个性,直接让褚京收获了一大批事业粉。

    直到中秋节电影上映,《八音盒》一举成为当年的黑马。

    《八音盒》的镜头呈现以写实主义为主,蒙太奇手法为辅。影片带有浓郁的文艺气息,却围绕着悬疑和人性展开故事,层层递进,反转不断。

    最后揭示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以及人性无定的真相让人怅然若失。

    他们团队却没时间享受这盛名,说起来有些啼笑皆非,之后的几个月,李津渡忙着陪老婆度假,梁息忙着补课补考。

    而褚京,也因为某些说不出口的心理,接了许多工作,在旁人看来,他这奋发向上的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褚京想啊,他都护着梁息走到这里了,那便护到底吧,但是,他得有护送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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