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梁沉出了云台殿，就迎头遇上了那个人。
她单枪匹马，一身素白衣裳，额间姚黄牡丹纹，那身躯明明单薄、纤细，却有一副凌厉的力量感。月色冷千山，她的裙裾微微扬起。
手里还提着翠痕宝剑。
“久违了，公主。”
“呵，久违？”陆雪凝冷笑，“梁少卿，动手之前，你最好先告诉我，你和你那挨千刀的舅舅，有没有沆瀣一气？”
“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梁沉不疾不徐地抽出扇子，“我们南洛上下同气连枝。我舅舅在外人眼中纵然有千万个不好，可是谁敢动他，也得先问过我手中的玉清红梅扇。”
“我不想同你争。”陆雪凝双眸凌冽，“你让洛寒初来见我。”
“不巧。”梁沉慢慢下了台阶，“在他用完那碗夜宵之前，谁也见不着他。”
“你…”陆雪凝咬牙，“私放穷奇子，还任由那畜生咬坏了苏苏的手臂。好，梁少卿，如今你既然认了，那我先教训你，再收拾你舅舅，也不迟！”
话音刚落，陆雪凝提剑便来劈，梁沉侧身一躲，红梅扇一开便是扇气逼人。
那翠痕剑虽说是齐州瑰宝，却称不上是天下名剑。左右过招之间，梁沉已经渐渐摸透了陆雪凝的招数。
这小公主虽然每每气势逼人，可是剑气施展之间总有一股手下留情的味道。梁沉知道她虽然气得不轻，却并不想致自己于死地。前后思索之间，他索性卖了个破绽，翠痕剑贴着他的脖颈划过，却深深地刺进石柱里。周遭的修士见了，早就要赶来相救。只见梁沉抬手一扇，正中陆雪凝拿剑的手指。陆雪凝右手一颤，翠痕脱手，下一刻，玉清红梅扇便已经抵上了她的喉头。
梁沉手势一抬，赶来的家仆赶紧停在了原地。
陆雪凝细眉微蹙，眼神直直地望向他。
“怎么，不动手么？”那公主冷笑道，“你不该就地把我绑起来，拿我喂穷奇子么？”
“你知道，我不敢。”梁沉收起扇子，“穷奇子的事情，我不知情，但是我想知道，苏念予的手臂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陆雪凝言辞犀利，“你那好舅舅没如数家珍地给你讲过么？！他把穷奇子放到了湘灵，吃了一些贫苦百姓不说，还咬了苏苏的手臂！”
梁沉心中一颤。
“后来呢？”
“还后来？！”她眯了眯眼睛，“梁少卿，你装什么无辜呢？苏苏他那么把你当兄弟，却被你的好舅舅害得断了拿剑的右手，你就从来不声不响么？”
梁沉一愣，这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苏念予的手臂怎样了？！他怎么从来没听过啊？！
愣神之间，小公主伸腿一绊，梁沉猝不及防，直直地跪倒在地面上。再抬头时，翠痕剑早已架到了脖子上。
“委屈你了。”陆雪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抬头喝退了合围而上的家仆修士，便高喊道，“洛寒初！你再做缩头乌龟，信不信我卸了你外甥的一条胳膊？！”
梁沉心思复杂，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想着站起身子。度日如年之间，众人终于听到云台殿内一声答音道，“不知公主远道而来，找本家主何事啊？”
梁沉抬头，见洛寒初又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他着一件天青色窄袖水纹衫，淡金色纹饰的腰带上挂着银链流苏。
明明刚刚从王宫出来时还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可是转眼之间，无上威仪似乎又转了个圈回到了他的脸上。洛寒初徐徐而出，行云流水般一礼道，“公主，别来无恙。”
“好一个别来无恙。”陆雪凝横眉冷对，“洛寒初，你们南洛真是最会背信弃义！你答应过我什么，全被你自己吃了么？！穷奇子那么危险的东西你也敢乱放？！洛寒初，你究竟是有何居心？！”
“没什么居心。”洛寒初的青丝成小卷，淡淡地披在肩头，“既然公主问了，那在下也就不瞒了。穷奇子如今已经为我所用，供我驱使。你说苏公子为他所伤，那怕是苏公子先动手伤他的吧？！”
“你…”陆雪凝咬牙切齿，“好一个不讲理的族长！”
说着，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提剑便来劈。
洛寒初立在原地躲都未躲，睚眦破风剑还未出鞘，只是区区一横，便已经生生架住了翠痕的剑锋。两剑相交一处，那睚眦破风剑突然绽放出夺目的金光，陆雪凝只感觉魂识一颤，紧接着似乎有人在她的灵魂深处无情敲起了钟。梁沉抬眼之间，那小公主眼神一空，硬生生地被弹出了十几米远，撞碎了殿前的白瓷鱼池。
冰凉的水溅了一地。
陆雪凝躺在那细碎的瓷片上，早已吐了一口血。她堪堪支起身子，“你…你手中，是什么东西？！”
洛寒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剑。
“那是我舅舅的睚眦破风剑。”梁沉起身，“公主，您该去歇息了吧？”
“呵，雕虫小技。”陆雪凝一声冷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洛寒初，这可是你自找的！”
梁沉心中一惊，以为她要施展天问神绫。可是这片刻之间，她的背后却无动静。
一下、两下、三下。陆雪凝那尖利的目光一直直直地定在洛寒初身上，洛寒初被她看得芒刺在背。终于，所有人都感到了大地的颤动之声。霎时间一根巨大的树藤破钻而出，洛寒初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缠住。
“这…这竟然是…”
“没错。”陆雪凝缓缓站起身子，“五行灵脉。”
梁沉甚至都没捕捉到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名字。
五行灵脉，这明明只是古书传说中所记载的那份力量---传说盘古之力最后并没有弥散天际。而是分成了五行灵脉，五行，便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灵脉聚到一处，便是盘古开天之力，谁能得到这份力量，谁就能成为山川湖海、日月星辰真正的主人。
陆雪凝的翠痕剑在闪烁着幽幽绿光。
“是木灵脉。”
“呵，”陆雪凝抬起翠痕剑，“洛寒初，你不会真以为，你配成为我的对手吧？”
“公主这话，说的还真早。”洛寒初被缠举到半空，气场却八风不动，“公主身在仙门之外，却不知仙门之内，将五行灵脉视作什么---如今灵脉一出，必引起仙门动荡。到头来有多少人去追逐这份力量，有多少人的贪欲足以毁了这人间，便不是你我可预料到了的了。”
“我听你在这儿危言耸听么？。”陆雪凝冷笑，“别装出那么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了，洛寒初，你又能算什么呢？”
“我自然算不了什么。”洛寒初细眉微挑，“但是，有些事，不是我说了算。”
言罢，那睚眦破风剑闻声而起，直直地冲向陆雪凝。陆雪凝当即御剑升空，背后天问神绫忽而一出，五段白绫直取睚眦破风剑。梁沉看得入神，一时间竟忘了如今两方的立场。只见那小公主抬手之间，巨大的树藤再一次穿地而出。
似乎得了信一般，树藤结成一座擂台，小公主稳稳落在上面。她冷静抬眸，见破风剑剑气满盈，直冲她而来。陆雪凝将翠痕剑祭起，“哐当”一声，两剑交锋一处，金色的剑光对着翠色的剑气，似乎是在角逐。
“阿沉！”洛寒初赶忙道，“快，快去取三清壁咒！”
梁沉闻言，赶忙命人去取三清壁咒。仆从来得很快，两剑对峙之间，一座以陆雪凝为圆心的光牢凭空而起。陆雪凝大怒，“梁少卿！你还学会暗算了？！”
“得罪了。”梁沉拱拱手，“公主，这是我南洛地界，容不得您在此处继续撒野。”
陆雪凝勃然大怒，手指微动之间，又一簇巨大的树藤破土而出，直取梁沉。电光火石之间，梁沉正要飞身躲避，却只见一身着杏黄色衫子的身影从眼前掠过，下一刻，那树藤齐齐断裂。
君倾的柳叶船还停在半空中。
陆雪凝愣了一下，“你又是谁？！”
君倾从腰间抽出一把桃花小扇，只见扇风所到之处，光牢碎成粉末，睚眦破风剑掉到了地上。
“你…”陆雪凝看得明白，“你是春神君倾？！”
“正是在下。”
“那你跑来此处多管闲事做什么？！”陆雪凝言辞犀利，“你们神明就是这么颠倒黑白的么？洛寒初私放穷奇子，你倒是帮他了？”
“这话听得刺耳。”君倾不疾不徐，声线如水，“我帮你破开了光牢，怎么又是帮他了？”
“……”陆雪凝不依不饶，“我不管！今日我就是要洛寒初好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是么？”君倾浅浅一抬眼眸，“你私自带木灵脉出了王宫，就不怕今晚你们齐州王宫出事么？”
“什么？你什么意思？”
“快回去吧，”君倾没在看她，“你父亲阳寿将尽，你若是回去得快了，还能见他最后一面。”她停了停，“五行灵脉的秘密，如今已经被你捅破，波澜自你们齐州而起，你们齐州自然会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
“快回去吧。”君倾的语气如幽冥，“永生永世，你都不得再踏足燕州。”
一缕红光划过。
“你居然…对我下咒！”
梁沉心中一惊，刚才那个，就是神明的诅咒么？
不知过了多久，满院凌乱的树藤，即将破晓的天色，疲态尽显的众人。
一身白衣的公主，以及那个插手人间的春神。
陆雪凝收起了翠痕剑，转身而去。
君倾一拂袖，满院的树藤随之而破，梁沉急忙接住了洛寒初。
“开始了。”君倾的语气微微松动，却不知在向谁而语，“如你所见，这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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