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戚无染一摔袖子,自己回了里屋。
落落吓得大气不敢出,连滚带爬地退下了。梁沉叹了口气,打开那红笺一看,属于女子的娟秀小字跃然眼前。
【今夜子时,湘灵山门,不见不散】
那么痛快?
梁沉心中唏嘘,一时间竟有些想不通。良久,他才终于想起来,小道长还没哄好呢!
不出所料,小道长找出了一些跌打药,气鼓鼓地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梁沉赶忙赔笑拦住,“干什么去?被我气得离家出走么?”
“你少来!”戚无染白了他一眼,“你方才动手打人,那温落公子定是受了伤。你不愿意体恤下人,我替你去帮他擦药!”
“别介啊!”梁沉挠了挠脑壳,“哎,你别去!我跟落落,都是我们南洛的事,你少插手,这事不值得你挂心!”
“我不!”戚无染蹙眉,“你走开,别别拦我!”
“我也不!”梁沉不听,嘻嘻哈哈地就挡了小公子的路,那小道长气不过,轻飘飘地推了他一下,梁沉立马往旁边一滚,顿时哎呦惨叫了起来。
“啊!------”梁沉演技夸张,“哎呦我这腰哇!我这肩膀啊!本来就被冷水一刺激受了伤啊!如今,还要被戚公子教训啊------”
小道长瞬间被气得脸红,又见梁沉倒地不起,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你碰到哪儿了?哪儿疼?”
“啊---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梁沉挤眉弄眼地坐起身子,戚无染当真了,放下药酒便凑了上来。
梁沉见他上钩,所幸将计就计,一边解自己的外袍,一边继续呻|吟。戚无染心思大乱,呆呆地看着他将自己匀称结实的后背一下子露在自己面前。少年人还是年轻,可梁沉线条流畅好看,活脱脱一副衣服架子的模样。
“怎么了?”梁沉见他无话,又转过身来,“被我这一身伤刺痛了么?”
他一转脸,发现小公子的呼吸声重重的,那脸已经红得快要熟透了,见他转头,满眼皆是来不及藏起的羞。
“…”
饶他梁少卿就算是个傻子,此刻也该觉察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
可梁沉这人混是混,却公私分得很清---不管怎么说,朋友是朋友,床|伴是床|伴。他见多识广,漂亮的烟花女子阅过一大把,龙阳馆里的小兔儿也把玩过几个。他自知自己绝非什么正经人,但是欢愉始于烟花也止于烟花。那烟花之地的人,对他们这些人来讲,算是正儿八经的人么?不算。
说白了,梁沉他不把任何歪心思带到烟花之地以外,带到朋友圈子里来。
他没说话,自己把衣服穿好了。
“小道长?”
“嗯…啊?”
戚无染手足无措,低着头起身就要走,“我…我不同你闹了,我去给温落公子送药了。”
言罢,急匆匆地就要出门,快到院子里的时候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梁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缓缓站起身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还真是匪夷所思,这么个清贵的小凤凰还能被自己撩动了心弦…看来他梁少卿这辈子干啥啥憋屈,却真的艳福不浅。
只是以后该怎么办?他还想肆无忌惮地逗小公子玩,还想动不动拿那个小道长寻开心,还想死皮赖脸地赖着人家…那这些事情,还能做么?
梁沉看了看窗外的天,又叹了口气。
天地良心!他梁少卿起先真的只是把小道长当成了小弟之类的角色,真的没什么非分之想啊!
他挠了挠头,终于亲自动手去写自己的学案了。
半夜子时,湘灵山门。
湘灵规矩很奇怪,尽管白纸黑字地写着“亥时山门落阵”,可是却几乎不查寝---当然,旁支子弟和那些外姓门生的寝是一定要查的,且他们几乎不是独屋,查起来也方便。
可是像戚无染的宿就没人查---想来也不奇怪,谁去查嫡公子的宿呢?要去查嫡公子,怎么不干脆把家主和夫人的宿也查一查?
不仅如此,像是梁沉、苏念予之类的世家公子也是无人敢查,都是贵公子,谁能不给他们面子呢?
梁沉没带落落,下午下山,在西城转了一圈儿,又跑去戏馆子里看了几出变脸,沿着江面走了走,这才回湘灵山。
他路过几间茶馆,又碰巧看到了岑荼巡夜路过,便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他没喝酒,在山门口寻了块石头躺下,看着满天的星星。
冷不防,一只小白萤从眼前划过。
梁沉款款起身,小公子带着一路萤火,静悄悄地立在他面前。
无语凝噎。
“怎么回事啊?”梁沉终于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明早会起不来的。”
“那你不是也来了?”小公子不甘示弱。
“我不一样啊。”梁沉哭笑不得,“那如樱姑娘的信是送给我,又不是给你…罢了,我带你去山下寻一间客栈,你歇歇吧。”
戚无染坚定地摇摇头。
平心而论,梁沉觉得自己最对付不了的人就是他。可是偏偏现在局势又有些模模糊糊,他感觉越来越不好把控分寸。良久,只能又叹气,“那行吧,明日若是困得读不进书去,可别被先生骂。”
戚无染没说话,也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四下无人,空气安静得诡异,时不时有草丛里的蛐蛐叫上几声,没过多久,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二人视线里。
那人慢慢摘下斗笠,果然是方如樱。
如樱姑娘的面孔还是当时少女稚嫩的样子,可是却不知添了多少沉稳---戚无染有些恍惚,一个泼泼辣辣,一个沉沉稳稳,究竟哪个才是她?
“那日得罪了。”如樱施礼道,“我家中看似宁静,但是从丫鬟到婆子,人人皆紧张异常,从不许来客提蛊毒一事。我的一言一行几乎都被看着,所以我才无礼将你们先赶走---冒犯了。”
“姑娘不必觉得冒犯。”戚无染还礼,“既然姑娘已经对蛊毒一事有所知晓,为何不自己做些打算呢?”
如樱浅浅一笑,“这位公子怕是对人情世事知晓甚少,这样,我今日时间有限,就先同南洛梁公子讲述一二吧。”
小公子有些尴尬,但还是从容地闭嘴。梁沉展开折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身上这蛊,应该跟右臂有关吧?”
“的确。”如樱点头,“实不相瞒,我身上这蛊名叫“黄粱”,这并不是什么毒蛊,而是极为温和的一种魂蛊。这种蛊能够吃掉人的记忆,只要将蛊种下,想要抹去的那段记忆就会像久远的梦一样慢慢淡忘,直到彻底想不起来。”
“那这黄粱蛊的代价?”梁沉眼神划过,“代价不小吧?”
“代价,自然不小。”如樱淡淡道,“如你所见,我身上的时间,已经停止了。我十四岁种下黄粱蛊,直到现在,已经十二年。这蛊名副其实,如今的人世于我而言越来越像一场大梦。非生非死,非醒非醉。但是我自己怎样都没什么---可是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我父母陪我承受这无妄之灾。黄粱蛊根养在家宅里,每年都需要人血供奉,我的血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取至亲之血去补足。今年他们还能撑住,可是三年、五年,二十年之后呢?”
“所以,你就想摘了这魂蛊…可是,你不怕那段记忆再回来,你依旧受不住么?”
如樱笑了笑。
“我是会怕,可人生在世,不止要躲,该面对的也要面对。”她顿了顿,“当年父母在百越做生意,却不巧遭遇了山贼打劫。尽管官兵到的早,可是我们庄子里一半活口、连同我这只胳膊,都没了。断臂之苦当然可怕,可如今我已经这个岁数,想来也该站起来,为父母考虑考虑了。”
小公子愣愣地看着他。
下一刻,一个熟悉冷静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的结界中幽幽传来。
“那你愿不愿意记起,你是我亲娘?”
梁沉猛然回身,唐漪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隔着看不见山门大阵,与三人遥遥对望。
“你怎么来了?”
梁沉急了,“你快回去!如樱姑娘说要见你了么?谁又笃定如樱姑娘是你亲娘了?”他突然转头,“小道长,不会是你告诉他的吧?”
戚无染垂下了头。
“……”
梁沉无语,眼下这个局面唐漪实在是不适合出场。
好在那如樱姑娘突然一声浅笑,“唐漪,说句实话,这西城乃至整个渝州,别说儿子了,每年都有人来给我抢着当爹,想认我当奶奶的都有…湘灵那个寻亲阵我也不是没听说过,如今湘灵留你,也说不准是阵法浮现出了什么…可这能当证据么?我实话告诉你,见你这幅面貌,我便明白了。你亲娘不是我,是我那位自小养在父母身边的表姐姐。”
梁沉傻眼了。
“那位表姐姐自幼失了双亲,便由我父母养大,她也不过是比我大上四五岁,模样头却与我生得极像…不过她早已谢世了。我们全家不愿意认你,不是不知道她在外面留了骨血,而是你是她与人通奸生下的孩子!她不光弃了你,还一条白绫弃了世!她的骨灰如今还放在家里的祠堂里,没人去掩埋…唐漪,你适可而止吧。”
唐漪眼神中倾泻出从未见过的慌张。
“不…不可能的!”他彻底局促,“我父亲明明说过母亲的名字叫如樱!不是你还能是谁?!”
“呵,看来母亲说得不错。”如樱抱起了手臂,“当年姐姐临死前,指名道姓地将你托付给了我---这段记忆我虽然不幸被黄粱蛊吞了,但是我们全家都记得。看来你爹也认定了我会养你,方才将我说成你活着的娘亲。不过,你看我如今这样子,像是能给你当娘的模样么?你母亲真名叫方如烟,如今要是投胎转世,也比你小不了几岁了。”她冷冷抬眸,“唐漪,放过她好么?她只不过是一时失足才有了你,你以为办出这种不清不白的事情来,她不后悔么?”
“方姑娘!您别说了。”小公子终于忍不住了,“唐漪他毕竟是无辜的,还请您口下留情…”
如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口下留情?小公子,生也好养也好,都是恩德,都不是欠着哪个孩子的!若无唐漪,我姐姐又怎会自尽?况且今日你未经我同意,擅自引他来见我,难道就没料到事情可能无法收场么?”
“我…”
小公子有些愣住了,瞧了瞧唐漪,又瞧了瞧如樱,梁沉在一旁终于开口,“今日之事,我代他,向您致歉。”
他深深俯首。
唐漪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牙关紧咬着,手上早已攥成了拳。
“罢了。”如樱摆手,“那就请公子回去转告湘灵长老帮我驱蛊,魂蛊本体在我身上,蛊根埋在院子里那棵梅花树下…此事还需瞒着我父母,所以先去蛊体,再除蛊根。三日之后的子时我还会守在此地。”
月光皎洁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那就有劳贵派了。”
揖成,她转身离去,衣摆处沾了不少新出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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