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上地下，何来此人。”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小公子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为什么查无此人？
几个人坐在通往如樱姑娘家的马车上，梁沉前一日夜里喝多了酒，本想把苏念予那家伙灌醉一次，却不慎被陆雪凝那个豪爽的齐州大姐直接喝倒。此刻，他又枕着落落睡得毫无姿态。
马车上还带着那个少年。
少年人名叫唐漪，洗去那一身风尘仆仆，换上寻常的干净衣物后，小公子发现，他其实是一个极为俊秀的少年人。
唐漪虽然看模样也不过十四岁，可那双眼睛，怎么说呢，总会给人一种阅尽人间春色的疲惫感。他的左眉天生断眉，一双眼睛眼皮折成三层，很容易就使人联想到沧桑来。
可是但凡有见过如樱姑娘的人，再看到这孩子，定要感叹一句，“这莫不是翻版的如樱么？”
如樱姑娘的宅邸已经到了。
如樱姑娘本姓方，她家宅子坐落在西城的城郊。梁沉摇摇晃晃地摸下马车，看那低调谦虚的院门前用石头雕着一副对联，“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好一个若无闲事。”唐漪咬着牙，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苦楚来。
梁沉冷眼旁观，却并未开口说什么。小公子正要去叩门，梁沉却一踢落落，“没眼色么？还不去帮小道长拿包袱？人家都受伤了！”
落落惶恐，赶紧跑去找小公子，“戚公子…您您您受伤了！还是让小的帮您拿法器吧！”
“不用不用。”戚无染赶忙推脱，又抬头瞪梁沉，“你够了没有？洛寒初族长一直宽仁待下，你为何对温落公子如此苛刻？”
“哎！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梁沉展开扇子，“人呐，在背后做多少亏心事，在人前就得吃多少苦，对吧，温落公子？”
落落大气也不敢出，抢过戚无染身上的包袱就背到了自己身上。小公子行事端方，又不能把包袱抢回来，只能继续拿眼睛瞪梁沉。梁沉勾了勾唇角，感觉小道长这一副气鼓鼓的小表情倒是比寻常还要可爱，不自觉拿扇子一遮，偷笑了起来。
只有唐漪视若无睹，定定地直视着那烟火气十足的大门。
“这位小哥。”梁沉悄摸摸凑近，“听我一句劝，你呐，就现在马车上等着。等我们进去先探探情况，要不然你若跟我们一起进去，不由分说全被打出来了，这蛊，还怎么驱”
戚无染也道，“梁公子所言有理，唐公子，要不，您就先暂时等在马车上吧。”
梁沉斜了斜眼，这小道长是不是对除了我之外的人统统礼数周全？
唐漪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走了。
“什么脾气。”梁沉转身便敲门，“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太难伺候了，才被全家丢了。”
“你快闭嘴吧。”戚无染又想打他。
门开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婆子探出头来，见两人衣着打扮皆不凡，还没问清缘由便要把人往里请，戚无染赶紧施礼，“婆婆，我等是湘灵山戚族长派来……”
“哦哦哦我看出来了！”婆子脸上的笑已经堆成了山，“来吧！快请进吧，柱子！还不快招呼看茶？小姐~小姐快出来相一相，来了个玉做的小人，您快看看，能相中不？”
戚无染大惊，“您…您可能有些误会了！”
“误会什么呀误会！”那婆子一边嘻嘻笑，一边死死地握住小公子消瘦的手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种小毛孩子见识还是浅，你就听婆婆一句劝，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呐！”
“哎，婆婆，您这样好像有点儿不公平。”梁沉把扇子舞的跟花一样，“你看，明明是我先敲得门，您怎么就不把如樱姑娘跟我打算打算？”
“你？”婆子回头看了眼，看到他眼角边流里流气的流火纹，“你排着队吧那就，若是我们小姐相不中这位小公子，再来相你。”
“我…”
梁沉膝盖中箭，不由得郁闷起来，当年他在大梁和俩兄弟鬼混的时候，外貌上从来没被任何人比下去过。但后来转念一想，罢了，被小公子比下去那也乐意，这模样头生得那么冰清玉洁，连自己看起来都赏心悦目吧。
可怜的小公子不由分说便被拉拉扯扯就要进前厅，梁沉四下一望，便觉得这房子格局不简单。寻常人家的内宅很少有建成镇妖驱魔的样式的，若不是院子里的烟火气还算足，梁沉甚至会相信这是个镇妖笼。
一团雾蒙蒙的气息始终环绕在宅邸的上方。
这种雾气，寻常人看不到，就连修仙人也几乎没几个能够察觉到的。可梁沉就是有那一股诡异的天资，哪怕未曾结丹也能一眼看穿那雾气。他以扇掩面，定了定心神，低声一句，“退下！”
雾气似乎流动了一下。
那婆婆耳朵不背，赶忙回身，“退下什么退下？”
“啊，没事。”梁沉笑笑，又指指落落，“我家这跑腿的脑子不好，整天云里雾里地唱戏，您就当没听见。”
婆子嘀咕了一句，彻底把小公子拉进了前厅，几个人坐定，小公子的脸却越来越红。梁沉看着想笑，“不是吧，小道长，莫非你当真了吧？”
“闭嘴！”
“婚丧嫁娶，哪儿样不真？”婆子一边接过小杂役手里的茶，一边扭着身子道，“你排着队便好，莫要出言干扰。”
梁沉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婆婆啊，这小道长今年也方才二八妙龄，据说那如樱姑娘已经过了二十六岁生辰，您不觉得有些…鸿沟么？”
“什么沟沟绕绕！”婆子瞪他，“女大三，抱金砖，大上十几年，抱上好几块。你摊不上这份福气，就别搅他人的缘分！再说了，我们家小姐那可是天生水灵，到现在人人看着她也就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要不然，怎么会连家里的门槛都让求亲的踏破了？”
“可你家门槛还好好的。”
“你个小瓜娃子！”婆子牙尖嘴利，“方家门槛一月一换！”
两人说得热火朝天，戚无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委屈道，“婆婆，您真的误会了，我们只是来……”
“小姐来了！”
小公子话还没说完，一个小丫鬟来报，两人不由得朝外看去，门开了，一个女人的身形款款出现。
不，说这是女人，却不大合适。
进来的姑娘便是方如樱本人不假，她一身青葱绿罗裙，青丝挽起，不施粉黛，那身形分明是一个清瘦挺拔的少女的样子。再看那张脸，双颊丰盈，眉眼稚嫩，不对…十七八岁，甚至是更小，梁沉觉得她顶多十四五岁。
“哎呀呀春姑！”如樱姑娘大大咧咧，“好不容易父母亲不在家，你还不容我睡个好觉么？”她打了个哈欠，一脸迷迷糊糊，“干什么呀？怎么来了俩小孩？诶，这不是南洛的广袖鎏金袍么？这孩子生得挺好啊，定亲了没？”
“…”
她说出这番话来，才让人相信她真的超过二十六岁了。她身上那少女的娇憨感仅限于外表，那举手投足间的干练老成，方才是她灵魂真正的样子。
“哎呦呦！小姐，您看他做什么？”春姑眉开眼笑地拉过戚无染来，“您看看这位，多喜庆的娃子！看他身上这衣服，看见没，这才是苍梧缥青服里顶级的样式，来来来小姐您快坐！我给您啊去上几个果子，你们好好谈谈，好好说说话！”
可怜的小公子手腕上已经青了一块，看他拘束得开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活像一只手足无措的小媳妇。那如樱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地笑了起来。
“为何发笑？”梁沉转转扇子。
“哎，你们坐你们坐。”如樱笑得上不来气，“我就说吧，我家这些人，从爹妈到婆子到丫鬟，都一个个比我还急！哎，你们别见怪！哎不对啊，你们是谁呀，来家里找谁？不会真的来相亲吧？”
“没有没有！”小公子又口不择言，那梁沉看在眼里，把扇子一收，“方姑娘，如今，我们也别打趣了。你身子里那个东西带了几年了？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去一去的打算？”
“去什么？”如樱一抬眸，眼神中瞬间染上了戒备，“哦，你们都是仙家子弟，可我家有没上山求助，你们自己登门，免不了唐突吧？”
两少年对视了一眼。
“姑娘可知，何为桃源蛊？”梁沉缓缓开口。
桃源蛊，这是魂蛊中的一种，梁沉现在有些怀疑，是不是如樱为了保住青春，自己给自己下了桃源蛊？
“不知道，没听过。”如樱往嘴里递了一块白玉糕，“小兄弟，我奉劝你一句，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所以说，姑娘，这是认了？”
“呵，你个瓜娃子。”方姑娘二郎腿翘起来，双手一抄，竟然笑了，“看你这一身广袖鎏金袍像是公子哥的样式，哦，我想起来了，那日在潇湘馆，拿我寻开心的人是你吧？”
“…”
梁沉怂了，“那不是个误会么…”
“误会？”方如樱搓了搓手，正色道，“不学好的小兔崽子！老娘好好弹琴你不赏，还把姐姐当成卖|春的来调笑？如今你还敢找上门来说我身上揣着东西！你别躲！你给我脱！给我扮成潘金莲！你使唤老娘的金瓶梅呢？”
梁沉愣了，他长到十六岁，还真没遇见过如此泼辣的姑娘，转眼间那如樱姑娘已经寻了鸡毛掸子出来，梁沉下意识就要躲。小公子急了，赶紧去拦，“姑娘！姑娘这使不得！这…这瓜娃已经知错了！姑娘…茶桌要倒了姑娘！”
一眨眼的功夫，前厅已经乱哄哄地一片。梁沉躲在小公子身后，像躲老鹰一样抱头鼠窜。那小公子自己伤还没好，还要受到前后双重喧闹，冷不防他一握如樱姑娘的右手，却摸到冰冰凉邦邦硬的一片。他下意识缩手，却没站稳，一下子跌到了梁沉怀里。
倒霉的梁沉背上挨了一下，扯着小公子就赶紧窜出了方家宅子，身后的婆子还在喊，“哎呦呦小姐！您打跑他们做什么！哎呦呦可惜啊！那小娃子长得多俊俏啊啧啧啧！”
两个人惊魂未定地走回马车，落落也赶紧上来，那少年唐漪早就等在了那里，他抬了抬眼皮，“我没进去，你们怎么也被打出来了？”
“你！”梁沉气得不轻，“你那一家子都是些什么角色你自己不清楚么？就不兴提个醒么？”
“呵。”唐漪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一脸登徒子样，遭报应了吧。”
“你再说？”梁沉生气了，就要上手，戚无染却扯了扯他的袖子，随即摇了摇头。
“怎么了？”梁沉赶紧回身，他见小公子还若有所思地半举着右手，手腕子上还是红红的。
“是内伤又疼了么？”梁沉紧张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脉搏，小公子缓缓摇摇头，又看向梁沉的眼睛。
“你有没有注意到…”戚无染缓缓开口，“那如樱姑娘的右臂，是条假手？”
所有人都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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