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戚澄活到十五岁,没有讨厌过一个人。

    但是从今天开始,他有了讨厌的人。

    梁沉,梁少卿。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他家神仙哥哥这样恭恭敬敬地亲自去迎?那梁沉一身黑衣夜行衫,脸上还挂着流里流气的流火纹,却嘻嘻哈哈地跑来蹭人家小公子板板整整的青衫。

    戚无染却也不生气,默默地带着他走上山去拜见长老和家主,湘灵族规森严,过了亥时本来就不允许外人上山了,哥哥这是坏了规矩么?

    “站住!”

    戚澄气鼓鼓地从树林处跳了出来。

    “阿澄?”戚无染诧异抬眸,“你在这里做什么?”

    “哥哥,这群人为什么要坏咱们家的规矩?”戚澄抄起了手臂,活像一只不依不饶的松鼠,“喂,你!我知道你是南洛梁沉,你快把你那手爪子从我哥哥身上移开!现在已经过了亥时,规矩就是规矩,你们不可再上山!”

    “呦,这位小哥看起来气性不小嘛。”梁沉吊儿郎当地展开了扇子,那玉清红梅扇乃是南洛家传宝器,当年也是洛瑶的贴身之物之一,只不过没有被带去落月宫。那登徒子挑挑眉,“小道长,当年你怎么没跟我提过,你们家还能有比你更小凤凰的小凤凰,怎么,那什么澄,去去去赶紧让开,小爷如今心情好,不想跟你吵架,快一边玩去,别挡着你哥哥跟我叙旧。”

    “你!”戚澄气得涨红了脸,梁沉见他不经逗,顿时更得意了起来,他贴耳道,“小道长,你们家还真是邪门,你这弟弟可是跟你差了一星半点儿也不止,呵,投胎还真是个技术活。”

    “别闹了。”戚无染突然神色肃然,“阿澄,如今已过亥时了么?”

    戚澄继续气鼓鼓,“你们都抬头看看月亮!”

    小道长抬头望天,发觉果真已经时日不早,。蓦地,他回眸叹道,“罢了,今日就别上山了,我带你们去山下找酒家歇一歇吧。”

    “哎…”梁沉无语,“我说你怎么越发古板了?全凭这臭小子几句话,走来走去,多遭罪啊。”

    “你说谁是臭小子?!”戚澄生气,拔剑就要来比试,还没等戚无染拦住他,梁沉看那半大小子一脸乳臭未干的奶样,眼皮都懒得一抬。

    落落作势要挡在他家少爷面前,却被梁沉一把推开,众人谁也没看见那蝴蝶镖是何时脱手,只觉得梁沉把扇子流畅一收,那红梅花流光溢彩,下一刻,戚澄动也不敢动了。

    戚无染诧异不已。

    那蝴蝶镖穿透了戚澄的发髻,就那么直直地停住了。

    戚澄顶着那一只沉甸甸的暗器,突然就慌了神,手中的名剑“红拂”当得一声落了地,整个人突然竭斯底里地嚎了起来。

    小公子这才发现,梁沉身上,没有佩剑。

    “哎哎哎别嚎了行不行、行不行啊?!”梁沉揉了揉耳朵,戚无染蹙了蹙眉,“过火了。”他又上前去,帮戚澄摘下了飞镖,小公子目光扫过,那暗器的分分毫毫已经尽收眼底,他瞥见蝴蝶镖尾部的那一个篆体小字,沉。

    见过用暗器的,却没见过那么正大光明地使用暗器的。

    “别看啦。”梁沉嘻嘻哈哈地把飞镖捏了回来,“来,咱们去弄点儿喝的叙叙旧哇。那什么,落落,你留下送这位澄公子上山,当心些,千万别给人整尿了裤子,剩下的人都听到了没?行礼该放下的放下,马该拴住得拴住!咱们统统下山喝酒去喽!”

    众人纷纷开心附和,“少爷请客喝酒,哪儿能不去么?”“来来来快!这位公子,能否劳驾您驱使那流萤给照照路啊?少爷,咱们把马拴这儿正好,地平些,草也新鲜!”

    戚澄气得说不出话来,就盼着自家哥哥赶紧离那猴子远一些。可戚无染非但没有生气,却回头望望,“阿澄,快回去吧,别忘了向叔父转告,我今晚就不回软阁了。”

    不是吧?

    戚澄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家哥哥款款下了山,皓月当空,他感觉自己灵魂直接兵兵乓乓碎成了渣渣,“哥哥…这是中邪了么?”

    山城的夜景从来不比北方逊色。

    湘灵山所临着的是一条名为湘水的河道,此河正好把这小城一分为二,最后却也心安理得地涌入长江。

    湘灵山,听着像是隐者之地,却离繁华也不过就是下山那么远。山下的西城曾经还是整个渝州的旧都城,不缺桃李,也不缺传说。

    天色已经接近夜半,江面的长风飒飒地吹来,梁沉在潇湘馆的露台上扶着栏杆眯起了双眼,原来所谓暖风熏得游人醉,从不是古人妄言。

    戚无染不喝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这些年在南洛,过得可还舒坦?”

    梁沉回身,“舒坦倒是谈不上,不过事事也还算顺遂。”月光下小公子的容颜越发清丽出尘,梁沉顿了顿,“你呢,你又如何?”

    “我?”戚无染的眼眸垂落,“我曾担心那南洛会对你不利,每每有人谈起南洛的种种来,总要去听听。”他竟然微微叹息,“有些事情,我也听说一二,可是未曾亲眼所见,却也不敢全信,不过如今见你还算好,便也可以替洛瑶姑姑舒心了。”

    “净说些太极话。”梁沉耸耸肩,又扭头看向江面,“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没指望,你还能恭恭敬敬地记起我来。”

    “此话怎讲?”

    “此话,便是字面上讲。”梁沉扔下酒盏,一双眸子里盛着凉凉的月光,“待我好的人不多,你也好,神夜也好,都是我不敢忘怀的。只不过我与你这多年来未见,先前我还唯恐你忘了我,却不想…”他突然笑了,小虎牙还是尖尖的,“却不想小道长倒还是四年前的小道长。”

    “”戚无染又接不上了,可是我每月都会给你寄信,你怎可一封都不回复呐?

    戚无染没有问出口,只是淡淡地立在那里,长天之下灯火寥落,梁沉突然就觉得这一趟来值了。

    “少爷少爷快看!红台子上有人在弹小曲呢!少爷不去看看么?”一个南洛家仆兴冲冲地来找梁沉,那少爷把酒盏一放,大大咧咧地扯过小公子,“来,小道长,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戚无染不喜热闹,却还是被他拉拉扯扯地赶到了二楼栏杆侧的方桌旁。

    一上前去,小厮就殷勤地又凑了上来,“二位爷!二位爷快坐!二位不常来定是不大清楚,咱们馆子里的这位如樱姑娘可是整个渝州都难得一见的月琴好手!来,二位要不再上点儿吃得?咱们店里的叫花鸡那可是渝州一绝,爷要不来点儿?”

    “去去去,”梁沉摆摆手,“眼珠子是摆设么?没看见我小弟这一身苍梧缥青服?还叫花鸡,有叫花鱼没?”

    小厮遗憾地摇摇头。

    戚无染:“…”

    没多久,月琴声悠然响起。

    隔着红纱帐,梁沉看不清那姑娘的脸,只觉得美人有双纤纤好手。梁沉在秦楼楚馆混迹了好几年,但确实也没听到过如此清澈悠闲的乐曲,风尘场中的女子普遍都带着些焦躁,哪怕仅仅是卖艺,那些大梁乐人的琴声里也免不了讨好,可是这姑娘却淡然如水,在这熙熙攘攘的觥筹交错声中,也能端出一副怡然自得地派头来。

    “哎,你过来。”梁沉招招手,家仆洛溪赶紧凑上来,小少爷摸出一块银子扔进他怀里,矮声道,“你拿着,去问馆里的嬷嬷,让他们把曲子换了,换几个金瓶梅弹来听听。”

    洛溪低声应允,戚无染抬了抬眸,“金瓶梅是什么?”

    这么一问,一众旁人纷纷笑出了声,梁沉知道这小公子心思白如纸,却起了惜花的心思,遂摆摆手,“不准笑!都不准谈!小道长可是个纯良的道长,不准让本少爷听到那些污了道长清听的词!”

    “你!”小公子被他气红了脸,转身就要离席,却冷不防被那登徒子嬉皮笑脸地拽住,“小道长!别生气别生气,来,快坐下,哎呀呀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戚无染只觉得憋屈,两相拉扯间,那洛溪却又快步回来了,手里的银子由一块变成了三块,梁沉不解,只听那家仆结结巴巴道,“少…少爷,那如樱姑娘说了,让小的来问您,把衣服换了,寻几个丫鬟给您扮上脸,去红台子上跳一曲西|厢记吧。”

    “什么???”梁沉的眉角抽了抽,“岂有此理!”

    “那…那如樱姑娘还说…”洛溪唯唯诺诺,声音越来越小,“说要是少爷您生得俊俏又跳得好,这赏钱还能加…”

    梁沉登时就被怼成了茄子。

    周遭的南洛族人闻言再也忍不住,纷纷笑了个痛快,梁沉的脸越来越红,眼看着酒桌就要遭殃,戚无染终于也忍不住了,“你这就是自讨没趣。”

    “你…”梁沉气得揉脑壳,却也不想在小公子面前发火,只得委屈憋着,戚无染终于不走了,偏过脸去瞧梁沉的怂样。梁沉郁闷灌了自己一杯酒,又掏出扇子来,嘀咕道,“什么女人,敢扫本少爷的兴?这若是在大梁…”

    然而还没等他嘀咕完,楼下的人声人语突然沸腾了开来。

    紧接着就是店内小厮的驱赶声、丫鬟们的呵斥声,众人循声望去,在那一片乱哄哄中琴声停了,红台子前方,跪着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那少年人骨骼清瘦,一身衣裳已经有些破烂。但是眼尖的人依旧能看出那衣服的来历---那是九州之中西南百越之地唯一的玄门万虫谷的家袍,玄光紫蛛袍。

    “真有人去唱戏?”梁沉倒掉酒,还未起身,只听到那少年人嘶喊道,“娘亲!儿子千里来寻娘亲!还请娘亲出来一见!”

    娘亲?

    众人诧异不已,还没等小厮提着棍子去赶人,红纱帐里如樱姑娘早已从后面退了场。

    帐子出来一个穿粉点翠的嬷嬷,凶神恶煞道,“哪里来的小狗崽子?!一次两次,都找到如樱姑娘家里去不说,竟然还来馆子里撒泼?我们如樱方才几岁?怎会有你这么个半大孩子?去去去快滚!都愣着干什么?打出去啊!”

    小厮闻言,就要动手,却不见楼上一阵风声,九只蝴蝶镖流星一样从众人眼前掠过,那少年跪身之处,硬是拿镖围出了一个圈。

    木质地板被扎穿了九处。

    众人抬头望去,栏杆后的那位贵公子悠悠闲闲地展开了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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