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抓着剑柄,却没有立刻拔剑,他阖眸调息数次,忽然睁眼松开握剑的右手举到自己面前——修长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着!

    他眉头一蹙,探左手抄起一旁的剪刀反过来狠狠刺入自己的左腿,钻心的疼痛,令他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曲晨闻声转过脸,看到他竟如此自残,不由惊道:“你做什么?!”

    柳轻拔出剪刀丢在一旁,强忍疼痛低喝道:“看着伤口!什么都别想!”

    几乎同时,他的右手又已抓在剑柄上,道:“我要拔了!”

    曲晨忙转回头去凝神在江染霞的身上,强迫自己集中所有的注意力。

    寒光一闪,殷红飞溅,两块纱布团在血光一现的瞬间死死按在血流如注的伤口上。

    “当啷”一声,柳轻丢开带血的幽泉剑飞身上前,扶住曲晨的手又紧了紧,嗓音微哑地道:“按住,千万别松。”

    曲晨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含泪用力点了点头——就在剑出的霎那,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颊上,他知道,那是江染霞的血,带着她的体温,却在自己的脸上迅速地变冷。

    他不是没杀过人,不是没见过血,不是没面对过死亡,但他一身绝世武功,被杀的、流血的、赴死的从来都是别人,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自己亲近在意之人的生死,深浓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的心防,他从来没有这样怕过,怕自己双手之间的那个人儿也如脸上的血滴般渐渐变冷……

    曲晨忽然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三十二个兴隆帮帮众,想起曲珣的话:“他们也是别人的情人、丈夫、父亲、儿子,他们在外营生,至亲之人也是倚门盼归……”

    有些话,听过是一回事,听懂是另一回事。

    此刻,心尖上的人儿生死一线,他才真正尝到了那些人痛失所爱的悲恸欲绝!

    “用力按住就好。”

    柳轻按了按他的手背,柔声安慰着,侧身坐回床边,仍是隔帕搭在江染霞的腕上细察脉象。

    曲晨无助地望向柳轻,他容色镇定,目光沉着,毫无慌乱之态。

    武学上有点成就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世上终有你不能之事!

    是的,曲晨真的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他醉心武学,也崇尚实力,他一直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这世上他唯一服气的就是师父,但他觉得只要自己不断努力,终有一天会青出于蓝,超越师父,站在武学的巅峰,也站在这世界的顶端,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可是,这一刻,面对死亡,他却无能为力,唯有拼命按住手上的纱布团,乞求那虚无缥缈的天意,能够放过这个脆弱无辜的生命,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血换她的血,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脉象虽弱,但仍平稳,还不算凶险。”

    柳轻语声平静地道:“只要能止住血,应该有救。”

    听他这么说,曲晨悄松了口气,一低头,目触床上的人儿时却不觉失色惊呼道:“哥,血……血!”

    两大团蘸满药膏的纱布竟已被鲜血浸透,温热的鲜红正在压力之下悄然从曲晨的手指缝里沁出来。

    柳轻抬眸也是吃了一惊,边喝道:“用力压紧别松手!”边迅速地抓过另两团纱布,将剩下的一瓶药膏分在上面。

    他双手拿着纱团坐到床边,沉声道:“不要慌,我说放,你就拿开手上的纱布,我会接着压上去。”

    “好……”

    曲晨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慌乱。

    “先背后,再胸前。”

    柳轻的语声急促但冷静。

    “背后,放!”

    “胸前,放!”

    浸透了鲜血的纱布团方一离开,雪白的新纱团便迅速按在伤口上,两个人的手保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纱团的互换竟是出奇的流畅。

    “快把手上的扔了,接着过来按住。”

    柳轻的语声有着令人折服的权威和稳定。

    曲晨忙丢开吸透了鲜血的纱布团回去和柳轻换了手。

    “用力,别放松。”

    柳轻低声叮嘱道。

    “我知道……”

    曲晨小声应着。

    柳轻起身又抽出数根银针,加刺了几个穴道,再次隔帕将手搭在江染霞的腕上。

    曲晨眼看着纱布团的前端渐渐蔓延上来的刺目猩红,终于忍不住扭头颤声道:“哥,要是……血止不住怎么办?”

    柳轻闻言抬眸深深地回望着他的双眼,片刻,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若是有事,我来偿命。”

    偿命!

    曲晨的身子一震——他记得这两个字第一次出现是在归州城的时候,柳轻也是如此郑重其事的许诺,他还记得,在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相信她。

    曲晨微怔地看着对面的双眸,柳轻的目光中有一种镇慑心魂的沉着,令人一眼就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强大信念——他相信江染霞不会死。

    这样的眼神让曲晨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那人儿之间似乎缺了点什么,他说不清缺少的是什么,但他知道,正是这不可知的一点点,令自己始终无法像眼前这人一般走进她的心里。

    曲晨黯然垂首,却蓦地发现两个纱布团上的血色并没有像先时那样飞速扩张,出血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不由喜出望外地轻呼道:“哥,你快看,血是不是止住了!”

    柳轻闻声来看,也有了喜色,忙叮嘱道:“压紧,不要松手!”

    言罢,他起身去橱里找出一条毯子来,叠作两折,仔细地穿过曲晨的双臂为江染霞盖好,方才道:“现在还不能松手,你坚持住,我去准备汤药。”

    曲晨有些紧张地道:“那,那你快些回来……”

    “知道。”柳轻低应着转身而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身前的人儿气息微弱。

    孤男寡女,近乎于相拥在榻。

    这样的场景有些暧昧,但曲晨却没有分毫心情去作绮思艳想,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人儿惨白的脸庞,静静地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她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好!

    没有失去过的人,很难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多少。

    在此之前,他满心想着的就是如何向她表达心意、如何让她喜欢自己、如何令她忘记另一个人,但是今日,在天人永隔的危机之下,他才发现那些愿望与她的生命相比是如此奢侈!

    她可以不爱他、不看他、不理他,但他的世界已经不能没有她,他无法想象自己要怎样在失去她的世界里存活!

    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一遍又一遍,看也看不够,每看一遍,就在心头深镌一回,直到那容颜契入魂魄,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柳轻急匆匆回屋,脚步蓦地一滞:曲晨痴痴地凝望着床上的人儿,目光里满是深深的忧伤。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曲晨,与那个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什么都不上心的毛小子判若两人,这一刻,他看到的是一个深情的男子拥着挚爱的女子。

    他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过:“她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总有焐热的时候,我就不信等不到她。”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若是一世都等不到呢?”

    这个人的回答是:“我就等她这一世。”

    柳轻黯然垂眸:曲晨说得没错,他先爱的,在那么早以前他就已经许了她一世,他爱得分明、爱得炽烈、爱得坚决,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改过。

    她本就该是他的!

    “你这人最大的败笔就是永远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永远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柳轻心头一痛——他不得不承认肖绝说得没错,正是自己的贪心妄念和优柔寡断伤了手足情分,也毁了那样执着美好的情愫,三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而自己却还顾影自怜,总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伤害……

    曲晨在恍惚中倏然意识到屋中的气息,忙转过脸来,见柳轻远远站着看向自己,不禁一赧,有些局促地垂眸轻唤了一声:“哥……”

    柳轻回过神,走上前去掀开一角毯子,把着曲晨的手小心移开纱布团,无声松了口气,道:“血止住了。”

    他抬眸柔声道:“我刚去师父那里又找到半瓶凝血膏,咱们移开纱布,我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哦……”

    曲晨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小心移走纱布团,二人合力轻手轻脚地再用被子固定好江染霞。

    柳轻瞥了一眼曲晨的手,低声道:“去洗洗手。”

    曲晨垂眸一看,才发觉自己满手都是血渍,忙慌乱地跑去盆边洗手。

    血痂溶解在温水中,将一盆清水染成浅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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