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朵朵,盛放掌间。

    江染霞捧着梳子,看向镜中的自己——颈上的伤口都是极浅的,甄嫂帮着上药包扎之后已经无碍了。

    只是,心头的恐惧却非几句温言软语可以消弭,后半夜,她毫无悬念的惊悸难眠,直挣扎到天光大亮方才疲惫地睡去,这一觉自然难免睡到了晌午。

    已经错过了清晨看那人背影的时间,江染霞感觉懒懒的,有些提不起劲来,半晌,才勉强打起精神,抬梳恹恹地通理青丝。

    有缘,只是一瞬间的事,有没有分,是要靠时间去检验的。

    随云髻慵然斜绾,镜中的人儿倏然抬眸一笑:毕竟他心里还是在意自己的,只要有这样的在意,多难、多久她都可以等!

    房门被轻轻叩响,江染霞起身开门,原来是甄嫂听见动静打了水来,候她洗漱一罢,又殷勤地端来素净的饭食。

    她吃得两口,忽然问道:“他们两个昨晚后来没事吧?”

    甄嫂笑道:“姑娘是说听云少爷和无星少爷吧?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哥哥要教训弟弟,弟弟不服气,兄弟两个在琼花林打了一架……”

    江染霞急得跳起身来道:“这还叫没事?!”

    甄嫂忙过来扶着她坐好,道:“姑娘放心,两个人下手都是极有分寸的,没人受伤,后来,老爷子去了,罚他们跪着把话说清楚,兄弟两个便都跪着说了大半夜的体己话,听说天亮的时候,是手挽手有说有笑地出来的。”

    江染霞狐疑道:“你可别哄我!”

    甄嫂笑道:“这个岛才多大点地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拿什么哄姑娘不是一出门就穿帮了呢?”

    江染霞不信地道:“连曲伯伯都说公子从没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嗐!脾气是脾气,打一场,把话说明白就好了。”

    甄嫂笑道:“姑娘想是家里兄弟不多,别说两位少爷都是武功高强,难免会手痒,就是我们家那两个蠢小子,还不是三天两头要打一架?男孩子嘛,难免爱逞强斗气,姑娘若为这个多心,可就不值得了。”

    江染霞虽有些半信半疑,也不好深究,闷头吃了些饭食,便借口散步出了润翠轩。

    琼花林,负责种植的仆役们正忙得热火朝天:地上挖了好几个大坑,昨夜被剑气斩断的琼花树已经拖走,四个仆役正连根带土扛着新树往坑里填。

    虽然现场已经被修整过,但是从树木毁坏的数量上就看得出:昨夜绝不是普通打闹那么简单。

    江染霞垂首转身欲待向林外走,忽听那四个扛树的仆役中有一个笑道:“这婚期可别给安排在过年里。”

    “过年有什么不好?”另一个仆役奇道。

    先时那个仆役道:“你们想啊,新年里头本来各种赏就多,这要是混在一起,指不定就把哪一项的赏辍了去,那不就亏了?”

    “你这满脑子就知道钱!”

    第三个仆役笑骂道:“曲二爷跟你一样是算这种小账的人么?那你怎么不说这岛上统共就三个年轻主子,都嫁娶外面的咱们可以拿三回赏,这如今两下里一嫁一娶可就生生少拿了一份了。”

    江染霞正往外走,听得这句,脚步不由一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回去笑道:“我刚听你们说什么婚期嫁娶,是这岛上要有喜事了么?”

    一直没搭茬的一个年长的仆役忙笑道:“姑娘可别听他们胡说,听云少爷今早刚给谭先生家递了庚帖,哪里就那么快订下婚期?他们几个就知道算计那些赏钱。”

    江染霞闻言如遭重击,强笑着问道:“是……听云少爷向……谭姑娘求亲了?”

    “嗐!”

    先时那仆役笑道:“说不上什么求不求,两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尊长们都有意,也就是走个过场,保不准说快就快,下个月就办了也没准……”

    几个人还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什么,江染霞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只默默地转身呆呆向林外走去。

    他递了庚帖?

    他终究还是选了青梅竹马?

    这是兄弟两个谈了一夜的结果?

    还是他早就做好的决定?

    有人告诉她:他在乎她。

    从昨夜到今早,她也信以为真。

    刚才梳头的时候,她还想过:纵然梳到青丝成雪,只要他还在意,自己就一直等下去。

    可是,他连等的机会都不给她了。

    他要成亲了?

    他要成亲了!

    意识再度回到躯壳的时候,江染霞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很陌生的路上,面前是一座清幽小院,透过院门,可以看到格局别致的屋宇,有一个匾额上写着清逸飞扬的三个大字:漱雪斋。

    漱雪斋?

    江染霞一个激灵,神思醒转: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见了那人要说什么?她希望那人对自己说什么?

    她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她无话可说!她连追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他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任何承诺!

    那个姑娘唤他“听云哥哥”,而自己却只能唤他“公子”,这般的亲疏分明,还有什么疑义吗?

    江染霞跌跌撞撞地退了十来步,突然转身落荒而逃。

    她步伐凌乱目光空洞地冲进润翠轩,扑倒在床上,用力将脸埋进被子里,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只有抽动的双肩暴露着她的情绪。

    一只温柔的手怜爱地抚在她的脊背,甄嫂的语声轻柔响起:“曲二爷让我给姑娘带句话,他说:‘世事难料,所以只有盖棺才能定论。’”

    江染霞静静地趴着不动,双肩已渐渐不再抽动。

    甄嫂等了一晌,见她没有回应,只得轻叹一声道:“我去给姑娘打水擦把脸。”。

    她方要起身,却被一把拉住。

    “别告诉曲伯伯我这样。”

    江染霞抓着她的衣袖不安地央求道。

    甄嫂笑道:“傻姑娘,曲二爷还用人告诉?你们一个个什么样,他哪里会不知道?”

    江染霞垂首不语,半晌才轻轻地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

    甄嫂忙起身道:“擦把脸再睡。”

    她言罢,去打了温水来,服侍江染霞擦了脸、宽了衣裙躺下,又放下帘幔,方才退出去。

    她只道江染霞一夜没睡好,又哭了一顿,难免眼酸人倦,却不知帘帐里的人儿并没有睡去,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望着帐顶。

    江染霞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从天光明亮,默默地怔望到周遭变得昏沉黑暗。

    等到月亮升起的时候,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吧?

    十年,是一百二十个月,现在还有一百一十九个月多一点。

    那么,一辈子是多少个月呢?还剩多少才能结束呢?

    充满希望的日子叫做等待,充满绝望的日子叫什么呢?

    她想起那个睿智的长者说过的话:年轻人啊,不要随随便便就承诺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是啊,一辈子有多长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半天已经漫长得她无法面对!

    时间是公平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是欢乐还是痛苦,它从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所有的增减只是在人心里罢了。

    月上中天,夜阑人寂。

    月下有花,花旁有人,人前有酒。

    柳轻一盏一盏地斟着,一盏一盏地饮着。

    他并不是想把自己灌醉,虽然他已经囤了足够可以让自己一醉方休的酒——每天一坛对漱雪斋来说是不会引人注目的量,但是如果每天都拿一坛,却只喝一壶,那么过了十几天以后,就同时能拥有十余坛好酒。

    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找一天让自己痛痛快快地醉一场,今天早晨,他曾以为这一天就是今天。

    结果,这整整一天,自己都出人意料的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连心口一直折磨着他的绞痛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冷静从容地完成一切,不着声色地散布消息。

    他的淡漠很真实,一点也没有伪装,即使是下午,那丫头跑到他院门前的时候,他也只是悄然走到房门前,无声地落下门闩。

    他不希望她闯进来,不是要逃避什么,而是他知道所有自己能说的她都懂,不能说的,她也懂。

    他安静地看着那个身影挣扎后退,转身逃离,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俯瞰人间,那些爱痛情愁再也无法沾染他半分。

    他之所以要在如此深夜喝酒,只是因为他睡不着。

    他睡不着,并不是因为内心有多少痛苦和回忆纠缠,而恰恰是他的心空白而淡定,淡定到他连黄昏都没有再去听那丫头诵经。

    可他没想到,自己躺到床上阖拢双眸之后,竟然始终没能入睡!

    没有任何思绪和情绪的打扰,他就这样空洞地、安静地躺了足足一个时辰,仍然毫无睡意。

    这种状态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具有意识的尸体,在等待谁来祭奠,所以终于忍无可忍地起身——他打算喝点酒。

    虽然藏有十几坛酒,但他并没想喝醉,只是希望让自己能够有些睡意,好顺顺利利地入眠。

    九酝春露,今夜入口却寡淡如水。

    柳轻饮下一盏,又斟满一盏,若非原坛开封,他几乎要以为是有人偷喝了之后再掺水充数的。

    再度仰头饮尽,他放下酒盏,正要去抓酒壶,突觉月光一暗,夜风扑袭,眨眼间,桌畔已多了一个青袍飘飘的人影。

    柳轻抬眸微微一笑道:“你这是刚睡醒还是睡不着啊?”说着,依旧伸手去提自己的酒壶。

    曲晨一言不发,抬手一挥,劲风横扫,桌上的酒壶酒盏应声落地摔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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