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儿芳息缭乱,分明已是动情模样,在曲晨耳畔□□一般地声声轻唤道:“公子,公子……”
曲晨刚解开一根衣带,听见这唤声,整个人蓦地一僵,迷乱的神志竟陡然一醒:那人儿一直唤自己“无星”,只会唤另一个人“公子”!
他猛地直起身看向床上的女子——青丝缭乱,香襟半开,酥肌胜雪,姿态撩人,但却根本不是江染霞!
所有的炽热瞬间化为冰冷,曲晨跳起身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榻上的女子媚眼如丝,娇羞道:“我是霞儿呀。”
“胡说!你不是霞儿!”
曲晨吼道。
那女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起身坐在榻上,发散襟开,勾魂一笑,道:“哪敢瞒骗公子?我真的是霞儿!大家都知道的。”
她说着,妖娆起身要去拉他上床。
“住口!”
曲晨向后缩身,绝望地指着她大吼道:“你不是霞儿!你不配叫霞儿!滚!滚出去!”
那女子并不害怕,反倒起身趋近,妩媚地笑着道:“这是我的房间,公子叫我滚去哪里啊?公子不喜欢我叫霞儿,那我就不叫霞儿好了,公子叫我什么,我便是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袅袅靠近。
曲晨被逼得步步后退,方才注意到这间昏暗的房间帘帐帷幔尽是暧昧的娇粉色。
这是哪里?!
他骤然觉得胃中一阵痉挛,飞身撞门而出。
院里灯火如昼,周围的房间里隐隐传来一些断续的让人脸红的奇怪声音。
“哎呀,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眉开眼笑地迎过来。
曲晨感觉到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心,转身向着院外落荒而逃。
夜黑,风冷。
自身至心都有一种不堪的难受,曲晨跌跌冲冲地勉强走了一段,终于再压不住胃里的激荡翻涌,一弯腰,一股滚烫的液体冲口而出。
除了早饭,他这一天什么都没吃,肚子里只有酒。
在胃里存了一段时间之后的酒,变成一种奇怪的酸得烧喉咙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他蹲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仿佛要把腔子里的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才好,酸浓的液体吐尽了,接着吐一种苦水。
直到胆汁般的苦水也吐干净了,再也没有什么可吐了,他才脱力地转身靠着路边的墙沿坐下。
胃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整个人仿佛掉在冰窟里一般冷得他瑟瑟发抖,他努力蜷缩起身子,想要找到一点温暖,背后的墙又冷又硬,无情地掠走他本已无多的体温。
他阖眸默默地忍受着身体上传来的冰冷和无力,在地狱一般的黑暗和痛苦中,心头仅存的就只有那人儿的容颜。
终于,他在醉酒的摧残中不支地昏昏睡去。
“霞儿……”
他模模糊糊地吐出两个音节,双眉深蹙,一滴晶莹的水光在眼角悄然闪动。
玉钩幽幽,映着那张年轻的、忧伤的脸庞。
不醉不知酒伤人,不爱不知情摧心。
爱过,醉过,痛过,伤过。
再度醒来,何去何从?
碧海红霞,幻化出一种瑰丽的蓝紫色。
白衣临风,柳轻静静地站在栈道边的老位置。
昨天,因为与柳自如切磋完武艺再回去敬香,所以他来晚了,只听到大半段诵经,今天,他特意提前了奉香的时间,早早站在这里等着。
“……隐忍过甚,伤己误人,什么时候你能放开心胸,不自拘自囿,便是你功成修立之时。”
柳轻再次细味了一遍爷爷的话,黯然垂眸:不隐忍又要如何?不自拘自囿又能怎样?难道他要跟曲晨去争去抢吗?难道他可以毫不顾惜这二十年的兄弟情分吗?难道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无视曲珣二十余年的养育庇护之恩吗?
柳轻苦苦一笑,举眸看向天际——晚霞真红,红得就像今天下午师父送来的庚帖。
谭容今日亲自上还梦阁问了柳自如,得到的答复是:“婚姻之事由轻儿自行作主便是。”
虽然没得到老爷子的首肯,但他并不介意,一则是柳自如本就不太管这些俗事,二则,他也笃定柳轻必然对自己的闺女有情。
中秋之夜,回家路上,谭师娘一个劲怪他言辞冒失,说轻儿这孩子本就内向腼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追问婚姻大事,让那孩子如何应承出口?
他自己想想,觉得也是有理,故而,今天下午特地换了个自认为婉转一些的问法——拿了张空白庚帖来到漱雪斋,对柳轻说道:“你若愿意,就把庚帖写好,送来我家,其余的事为师和你师娘自会操办。”
柳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爷爷说柳家香火不能断,师父说有意将绯儿许配与自己,而父亲的遗愿是婚姻之事让他自行决断。
他疲惫地支肘在栈道护栏上,伸拇指轻揉着太阳穴:他知道所有的长辈都是为了他好,但这些好意组合起来,却是一步步对他无情的逼迫——他必须要娶妻生子,师父希望他娶绯儿,父亲许他婚事自决,他不想娶绯儿,却连一句托词都找不到,况且,就算他不顾一切地拒绝了这门婚事,还不是要接受另一桩婚姻?
柳轻隔着衣襟悄抚着熨帖在怀的灰布衣带:虽没有对那丫头说过一字山盟海誓、情定终身的话,但在自己心里,早已承诺过千次万次,可现在,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迫他背信弃誓!
他不但不能娶自己心爱的女子,还要与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结发白首、开枝散叶?
他办不到!
可是,他无路可选!
如果曲晨没有爱上那丫头,自己何至于这般进退两难?
柳轻的手在袖中狠狠地握拳:可是那小子偏偏爱着她,爱得那么固执!但他凭什么爱她?他根本就不懂她!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去爱她!
柳轻明知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他越来越控制不住那无声无息的怨念在心头罪恶地扩张。
就在这个时候,诵经声悠悠响起,平和的声调,清灵的音色,片刻间消融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他渐渐放松了紧握的拳,阖眸静静地享受梵音给自己带来的平静与安定。
残阳似火,晚霞如织。
曲晨魂不守舍地走进院子,却猛地吓了一大跳:曲珣今天竟没有去止望亭!甚至,他连酒都没喝!只是静静地坐在院中的紫藤架下,沉默地看着自己。
以曲晨的功力,本该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院中人的气息,可是他一夜宿醉,直到晌午才勉强醒转,只觉得头痛欲裂、精神恍惚,连滚带爬地往码头去,好在赶上了海船,在船上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又躺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稍微缓过神来,仍是头重脚轻,神思涣散,故而,竟连院中有人都没提前察觉!
“爹……”
他有些慌乱地走过去行了一礼。
父亲的脸色很严肃,态度却很平静,沉声道:“一宿没回来。”
曲珣的管教并不严苛,只要没有犯错被罚,曲晨和柳轻可以随意出入锦曦岛,在外留宿也是被允许的,不过要提前禀告出门时长,这不仅是为了防止长辈们担心,也免得厨房平白准备饭食造成浪费,如果出去以后临时决定不回岛,也要让船上的人带话回来禀明。
曲晨有些心虚地垂眸道:“我……我昨天不小心误了海船的时辰。”
他不安地低头等着父亲训斥,可是曲珣却半晌都没有开言。
沉默,通常是曲珣动怒的征兆,曲晨心里有鬼,自不免暗暗打鼓,悄抬眼皮觑向父亲:只见他脸色凝重,眉头微蹙,双目似眯非眯地盯着自己的左肩。
曲晨下意识地往左肩上一瞥,不由大吃一惊:左肩前侧的衣襟上赫然有一抹嫣红的胭脂!
他一个激灵,双腿发软,不自觉地跪倒在地,慌不择言地道:“爹,我……我没去那种地方……”
曲珣转眸瞟了他一眼,语声如常地道:“把脏衣服换了,歇着吧。”言罢,不等他解释什么,已经站起身提步向院外走去。
不安,畏惧,羞愧,自责。
曲晨在原地怔跪了一晌,只得起身回房。
温泉小池,水汽氤氲。
曲珣的精妙设计,将岛上的温泉引至各家的后院,所以,曲晨自己的屋后就有一个小小的温泉浴室。
他脱光所有的衣物,满是嫌弃地把它们摔在地上,然后跳进温泉池里,深吸一口气,把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没入在温热的泉水中。
良久,水面上冒出汩汩的气泡。
又过了许久,直到一口气几乎完全用尽,他才从水下抬起头来,无力地靠坐在池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酒醒之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昨晚撞进去的是一个什么地方,拥吻的是一个什么人,这才是最让他懊恼的:自己的初吻竟然给了那种肮脏不堪的女人!
这令他觉得既恶心又憋屈,不知道该怎样能让自己变舒坦些。
磨蹭了半天才洗完澡,曲晨命仆役将昨天所有的衣物统统拿出去扔掉——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一样关于这段龌龊回忆的东西。
曲珣出去还没回来,他胡乱塞了几口晚饭,抱着两坛酒躲进自己屋里:他也不知道父亲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刚才慌乱中的欲盖弥彰显然已经暴露了一切。
不过他倒不是太担心,大不了破罐破摔讲出实情:他确实只是走错了,没有存心要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当然,其中有极小的一节是需要删减的,只要没有那一段,他的过错充其量也就是不知节制地酗酒——在喝酒这件事上,曲珣因为自己不能以身作则,所以对他还是比较放任的。
想起那要删节的一小段,曲晨的心里又不自在起来,他打开坛子猛喝了几口,长长叹了口气,心头无限失落:昨晚若真的是她该多好!她的唇也是那般润泽香甜吗?
不!不!
曲晨忙摇头赶走心中的妄想——那种女人怎么配与她相较!
他又喝了两口,放下坛子,内心的角落里冒出一个弱弱的问题:那她的唇会是什么味道呢?
脸一热,心跳扑通扑通加速起来,他忙举起酒坛灌了几口,想压一压这荒唐的念头。
她的皮肤是否也是那般如酥似雪?
曲晨的心里仿佛钻进了一个小恶魔般,阴险地换了一个问题来问。
想到那半开衣襟里的细腻粉嫩,他不由呼吸一促,某种炽热悄然袭来,昨夜那些亲密缠绵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反复在眼前浮现:那甜润的芳泽、那温软的身躯、那缭乱的青丝、那荡漾的饱满、那让人心跳的暖香……
如果继续下去还会有什么?
他不知道。
但是,他想知道!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起来,只觉口干舌燥,忍不住抱起酒坛一通疾饮,可非但没有止渴,反而更生燥热。
他无比想念润翠轩的那个人儿:都两天没见了,自己应该去看看她才对。
曲晨站起身,又坐下:天已经黑了,她不会见自己的。
就站在窗外偷偷看一眼,又不是没看过,确认她安好就回来,又不会做什么。
曲晨再站起身,又再坐下:真的只是想什么都不做地看她一眼吗?
他根本瞒不过自己的内心!
“别管她愿不愿意,先得到她的人……女人嘛,早晚都会认命,假以时日,她的心自然会慢慢归附于你……”
先得到她的人?
怎么得到?
曲晨艰难地再度举起酒坛,妄图浇灭那团烧灼着身心的火焰。
但是,有些火种一旦被意识点燃,就很难再把它熄灭,况且浇在火苗上的不是水,而是酒!
他又一次站起身来,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妖魔蛊惑着、引诱着,向门外的夜色一步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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