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中婀娜而来一个女子,艾绿色衣裙清新飘逸,随云髻斜绾,温婉中多了些俏皮,无簪无饰,简素清灵,无脂无粉,天然秀丽。

    曲晨不由怔住了:他第一次见江染霞梳别样的发髻,与往日的小丫鬟头判若两人,平添了几分娴雅妩媚。

    江染霞也怔住了:她故意早早梳妆、早早出门,就是为了避开曲晨,没想到却在路上被堵了个正着!

    整个下午,她这一头乌丝梳好又拆散,拆完又重绾,不知折腾了多少遍来回:梳素日的双平髻总觉得太简慢,但梳成随云髻只怕又显得太刻意。

    最后,她终于仍是梳了这个发髻——还记得那人第一次看见自己梳妆打扮后的眼神,令她羞涩、令她慌乱、也令她怦然悸动。

    那天,她的初衷只是不想让自己在如云佳丽中显得太寒碜,免得跌了他的面子,只是没想到,对那么多大美人过眼云烟的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竟带着一种让人脸红的温度!

    他说过要自己以后每天都那样梳妆,所以,不光是今天,今后的每一天,她都要这样梳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他,等到那人觉得合适的时候,来对自己说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她知道:一边是青梅竹马、是兄弟情深、是恩高义重,而自己只有萍水相逢、短暂的患难与共、和一句生死不弃的承诺。

    她不奢望能成为他最终的选择,但是她想让那人知道:只要他的心里还有她,她就会一直等下去!

    “霞儿,你今天真美!”

    曲晨痴痴地道——夕阳的斜晖映耀,为那人儿的素容笼上一层娇艳的红晕,更增了几分妩媚。

    迎上他炽灼的目光,江染霞身子蓦地一个激灵,向后急退了两步,厉声道:“你干什么!”

    她的紧张和戒惧将曲晨从痴迷中惊醒,他连忙把双手背到身后道:“你别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比平时好看。”

    江染霞并未因他的动作有丝毫放松,反而又向后退了一点,大声道:“你……不许看我,快转过去!”

    水眸噙着泪光,声音微微颤抖,更显得眼前的人儿楚楚可怜。

    曲晨不知道她对自己为何如此畏惧,忙柔声道:“霞儿你别怕,我……我转过去不看便是。”

    虽然不愿将目光从那俏丽的身影上移开,但是更不忍见她这般的恐慌之态,他只得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去。

    江染霞见他背过身,情绪方才稍稍缓和些,道:“你就在前面带路,不许回头。”

    曲晨顺从地道:“好好好,我不回头,那你可别跟丢了。”

    “你走你的就是!我自然会跟着。”江染霞没好气地道。

    曲晨听她语声已不再发抖,略感安心,便提步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发现江染霞没挪窝,他忍不住驻足想回头看一眼,谁知,刚一扭头,只听江染霞娇喝道:“别回头!你敢回头我就不去了!”

    曲晨忙停下动作急声道:“我就是怕你没跟上,你跟紧点,我不回头还不行吗?”

    江染霞嗔道:“你管我是松是紧!你在前面走就是了!”

    曲晨只得再度提步向前,大约离了有丈许远,那人儿才动身远远地跟着。

    曾经设想的并肩谈笑、漫步花间,竟变成这般一前一后,恍若盯梢似的,曲晨不禁委委屈屈地道:“我又不是妖怪,干嘛这个样子?”

    江染霞闻言,恨恨地道:“你若安分守礼,我何必这般防你?”

    曲晨听了,知道她还是在恼自己海边强拥亲近的事,只得软言告饶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那样了还不行吗?”

    “不行!”

    江染霞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已经再不相信你了,以后你跟我说话就背着身站在一丈以外说,不许看我!不许靠近!”

    其实,一方面是她对曲晨的侵犯心有余悸,另一方面是她已经将柳轻态度转变的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明白真正能让那人打消顾虑的,只有曲晨主动放弃对自己的追求,所以她才借题发挥,努力疏远曲晨,表明自己的态度。

    “啊?!”

    曲晨驻足道:“那要到哪天为止?”

    江染霞也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道:“到礼崩乐坏的那一天为止!”

    曲晨心头一阵疼痛闷滞——那个人搂她抱她,便是君子,自己有所亲近,就被视为妖魔,她的心意已昭然若揭。

    沉默了半晌,他方才语声喑涩地道:“我知道了。”言罢,接着举步机械地向前挪动。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慢地在路上走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染霞望着前面那个萧瑟的背影心有不忍,她知道自己伤了这大男孩的自尊,可是她唯有如此——再拖延下去只会让他越陷越深,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过他的情意,以后也不会。

    她承认自己很喜欢曲晨,但这种喜欢,是像对小钩子那般的喜欢。

    他虽然比自己大了三岁,可自己在心里却总忍不住把他当弟弟看,有时会教训他几句,有时又会让让他,他们可以玩闹得很开心,彼此也能坦诚地说一些话,但是,却永远无法似她和另一个人那般灵犀默契、相互倚仗、甜蜜依恋。

    海浪轻叹,暮色渐深。

    日落星起,冰轮出海。

    栖影台上,炬火如昼。

    “唉哟,终于到了!”

    走上最后一格台阶,谭菲绯欢呼一声放开扶着玉箫的双手,嘟着嘴抱怨道:“听云哥哥也真是的!都不肯扶我一下,光抓着这箫有什么用?又吃不上劲!”

    柳轻耐心地解释道:“总扶着你,你自己不肯花力气走,怎么能恢复得快?”

    这其实只是一个藉口,最主要的原因是:柳轻正努力将自己与谭菲绯的接触控制在礼法之内——他们两个是正值青春的男女,便是亲生兄妹也要有所顾忌,况且又并非亲生。

    从前他粗疏大意,没有意识到时光悄然转变着各自的身份,如今,为谭菲绯终身计,自然要多多顾及她的闺誉。

    柳轻说着话,倏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拿目光向栖影台上一扫:露台之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周围立着炬火,照得通明,中间摆着桌凳,桌上杯盏碗筷井井有条。

    东西没问题,人却有问题:曲晨独自站在露台东侧,看见他们上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冷着脸,既不上前来,也不打招呼。

    西侧站着谁,柳轻不看都知道,只是,瞧曲晨这情形,自然是芥蒂难消,今天是佳节聚宴,长辈们都在,他不想将那些龃龉公诸于众,惹尊长们操心,故而刻意避嫌,也不向西边看,倒欲提步往曲晨那里去,想悄悄叫他收敛些脾气,免得被一干长辈看出端倪。

    谁知,他不想看,自然有人要拽着他看。

    “哎,她也来了呀!”

    谭菲绯瞧着露台西边站着的女子意外地轻呼了一声,拉起柳轻的衣袖道:“听云哥哥快给我引荐引荐,不是说还要谢谢人家的嘛?”

    柳轻怎肯过去?忙道:“这是你无星哥哥的朋友,让他给你引荐吧。”

    谭菲绯从小就跟曲晨不对付,一个是骄纵任性,一个是半点不让,两人短暂碰面尚能和平相处,但凡在一起超过一个时辰必定鸡飞狗跳!

    “我不要!”

    谭菲绯白了一眼满脸冰霜的曲晨,虽然不知道这讨厌鬼今天是为什么使脸色,但她自然不肯往刀口上去撞,遂晃着柳轻的袖子撒娇道:“听云哥哥,你陪我过去嘛——”

    柳轻正自转念如何搪塞她,倏觉心头突地一跳:那丫头自己走过来了!

    “公子来了?”

    江染霞行至谭菲绯和柳轻面前,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直起身对着谭菲绯笑道:“这位是绯儿姐姐吧?那日见姐姐玩得高兴,就没有上前打扰,实在是失礼了。”

    她言罢,又屈身一礼。

    乌丝如流云宛转,笑靥似清风怡人。

    柳轻只瞥了一眼,就忙垂眸避开视线,沉默地还了一礼。

    对比谭菲绯美若娇花的精致妆容和发饰,她更像是润翠轩的碧竹,不着雕饰,质朴清新。

    “哎,你叫什么名字?”

    江染霞的从容态度赢得了谭菲绯的好感,也不要柳轻引荐了,忍不住自己出声问道。

    江染霞含笑道:“我叫江染霞,姐姐唤我霞儿便是。”

    谭菲绯歪头道:“你多大呀?怎么就知道我是姐姐?”

    “我就快十六了。”

    江染霞笑笑道。

    “我十……”

    谭菲绯差点脱口说自己十四,停了一下,随即改口道:“我十七了,那你是该叫我姐姐呢……”

    她的心智和记忆始终停留在十四岁那年,这三年的昏迷沉睡于她其实是一片空白。

    江染霞见她神色中有些失落,忙打岔道:“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谭菲绯满脸依赖地望向柳轻道:“多亏听云哥哥照顾,他医术可高了!我爹有时候都比不过他。”

    柳轻却无心听两个女儿家闲聊,转眸望向曲晨:这一边热热络络说说笑笑,他却始终远远站着不言不动。

    那冰冷的双眸,柳轻并不陌生,他在登仙伞的幻象里见过,也在曾经的许多梦魇中见过。

    “哎?你是不是忘了戴首饰啊?”

    谭菲绯突然惊讶地问道——她发现江染霞无钗无环一点装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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