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窄道大约只有一丈多长,他们很快就摸到了另一个铁栅栏。
柳轻斩断栏杆,二人继续前游,不过又是丈许,就碰到了石壁,触手的材质是跟外面池子一样的白花石,沿着石壁上浮,他们竟然探出了水面!
“这里有空气!”
江染霞欣喜地道。
柳轻从怀里掏出火褶吹亮——曲珣制的火褶都经过特殊处理,只要在水中浸泡不超过三日皆可正常使用。
可惜,满腔希望在火光闪动下化作泡影:这只是一个一丈多见方的封闭小池,高度其实与大池一样,只是不知因为地势还是别的原因,池底比大池要高出大半个手臂,所以,同样的水位,这里就在水面上多出了一块空间。
柳轻不死心地又在每一面池壁试了几掌,确认是跟大池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侥幸,只得低低叹了一口气,熄灭了火褶。
江染霞忙道:“公子别把火熄了呀!这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怪难受的。”
柳轻在黑暗中语声幽涩地道:“火褶燃烧会消耗空气,这里四壁密不透风,所剩的空气只有这些,火用得多了,留给我们的就会更少。”
江染霞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问:“若是……这里的空气都用完了呢?”
柳轻心头一痛,低问道:“霞儿怕死吗?”
江染霞安静了一会,忽然小声道:“我再去找找……”
“霞儿……”
柳轻一探手没能抓到她,水声微响,那丫头已向外游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近在眼前的死亡,柳轻有些茫然地踩着水,他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自己睁开眼睛,黑暗消散,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那丫头欢欢跳跳地从里屋跑出来,如往常般笑着道:“公子醒了?我给公子去端水。”
但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依然是一片黑暗——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的黑暗。
这就是生命的尽头了么?
她曾说:死有何难?不过痛苦一时便可了结。
可是,这一刻,他真的觉得很难很难:他还没有看够她明媚的笑靥、还没有听够她那些俏语娇言、还没有在她的面前为她亲手写下“轻霞”二字!
柳轻蓦地感觉怀抱很空很冷,他想要那个温暖的小身子填满他的心、他的怀。
“霞儿,霞儿。”
他低唤了两声。
无人应答。
柳轻瞬间有了些慌乱,不觉提高嗓音唤道:“霞儿!”
水声哗啦一响,江染霞在他旁边浮出水面,微微轻喘着道:“大池子那边完全灌满了,通道里也没有任何岔路。”
她的语声里带着一丝哭腔。
柳轻循声一把将那丫头搂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霞儿已经尽力了,就这样吧。”
江染霞在他怀里只安静了片刻,便扭动身子道:“我……我再去找一遍。”
柳轻收紧手臂不让她离开,低声道:“不用找了,能找到的话早就找到了。”
他不想再浪费这生命中任何一个与她在一起的珍贵刹那。
江染霞加大了挣扎的力度,有些哽咽地哀求道:“让我再去找找,也许就有办法呢?”
柳轻前所未有的霸道地禁锢着她,毫不放松,平静地道:“没有办法了,霞儿,就这样吧。”
“会有办法的!”
江染霞陡地奋力反抗,失控地抽噎道:“公子不能死,我不要公子死!”
柳轻用力钳制住她的动作,沉声道:“听话,哪里都别去!”
他第一次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顺从自己,他要在最后的时光里牢牢地捉住她,不放手,至死不放!
这样,奈何桥他们就可以一起过,来生他们就可以一起去。
丫头,来生我们都要记得彼此,我们把今生欠下的美好时光都补上,好吗?
感受到他一反常态的强硬,江染霞终于停止了挣扎,顺从地在他怀中依偎了一会,方才小声央求道:“公子,让我再去试最后一次好吗?”
柳轻抱着她的臂膀丝毫没有放松,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就算去试十次、一百次,也省不下空气来,你每次游出去的时候看似不用呼吸这里的空气,其实你回来以后,反而需要补充更多的空气,就算你游出去再也不回来,我又能多活多久呢?”
傻丫头,你是这么想的吧?
虽然你永远都说:有公子在,我什么都不怕。
但是,每次一遇到危险,你总是喊:公子快走、公子别过来……
就算是现在,死到临头,你想的也是“公子不能死”。
傻丫头,我怕的不是死,我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你!
柳轻抬手轻抚着她的湿漉漉的发丝,无比温柔地道:“霞儿乖,就在这里,我们两个不要再分开了。”
江染霞忽然用力抱住他,把脸埋进他怀中,呜咽道:“都是我!都是我太笨、功夫太差才会被抓,是我害了公子!”
水阴冷,她的外衣已被欧阳玉叶扒走拿去妆扮尸体,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中衣,她的体温就这样透过两个人之间湿透的薄薄衣衫熨在柳轻的身上,暖着他的胸怀,让他忆起那一次自己拼死从映月楼上跳下来,将她搂入怀中,也是这般灼人的温度,隔着湿衣透过来,暖了他的心扉。
风风雨雨,回首想去,焉知不是彼时便生了情根?
柳轻在黑暗中无声一笑,轻抚着埋在自己胸前抽啜着的人儿的脊背,柔声道:“霞儿,我们在这世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要用在流泪和自责上,好吗?”
江染霞抽泣声一停,抬起脸来,似乎是伸手擦了擦眼泪,乖巧地道:“公子说的是,我不哭,我在这里陪着公子。”
柳轻这才放松紧绷的手臂,温柔地搂着她。
江染霞轻轻把头枕在他肩侧,乖顺地依靠在他怀中。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连黑暗都是那么浓稠的甜蜜。
时间是公平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是欢乐还是痛苦,它从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所有的增减只是在人心里罢了。
空气已越来越稀薄,两个人渐渐有了闷滞感。
柳轻忽然又收紧怀抱,有些迫切地道:“霞儿,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公子,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江染霞也小声道。
“我先说。”
柳轻难得地没有让着她——自己还欠这丫头一句告白,虽然他劝过叶千要勇敢向展红颜吐露心声,但轮到他自己,却总在找各种理由退缩这早就该向她宣之于口的爱意。
直到刚才,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不敢对她说出那个爱字——
他怕!
他怕真心真意的动情之言会再度被人当作诛心的利刃,他怕那几年前针锋相对的一幕再度重演的时候,自己所说的每一句剖心之语都会被拿出来刻薄取笑!
但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怀里的人儿不会这样对他:她永远都小心地保护着他的脆弱,用心地包容着他的缺点,毫无怨言地跟着他出生入死,用她柔弱的肩膀竭尽全力地帮他担起一切,却从不要求他有任何回报,甚至是一句她早就应得的承诺。
他无厌无耻地索取着她的温柔、占据着她的体贴、享受着她的照顾,却因为自己的胆怯而卑鄙地连一个爱字都不敢昭示于她。
柳轻低声恳求道:“让我先说,好吗?”
“好。”
江染霞轻应道。
柳轻垂首将脸庞贴在她的鬓边,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
他曾经憧憬过:这段时间回到锦曦岛,还能赶上最后半个月的荧光海,他要带她去那绚丽的海滩,在那闪耀着梦幻般光华的波涛前,说这句最美好的话。
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他眼前只有黑暗,未来只有死亡,但他怀里还有她,他不能把这句话欠到来生,因为他会死不瞑目!
既紧张,又甜蜜,柳轻附到那丫头耳畔柔声道:“霞儿,我……”
爱你。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二人就陡然被一股巨大的拉力直拽开去!
柳轻猝不及防,呛了几大口水才闭住呼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努力地抱紧怀中的人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开她!
他们在激流中翻滚打旋飞速冲出窄道,重重掉在一个坚硬的表面上。
江染霞被柳轻紧紧搂在怀里,并没有摔疼,忙坐起身来关切问道:“公子受伤没?”
柳轻在漩涡之中全没防备,“咕咚”一声跌落在池底,磕得头昏眼花浑身生疼,呼吸却是一畅,他忙抬手捂住江染霞的嘴,把她按回池底,低声在她耳畔道:“装死。”
那丫头立刻会意,趴在地上不动。
柳轻卧在池底,无声地将刚玉箫抽出来藏在袖中:此刻水退,唯一的可能是欧阳玉叶以为他们已经溺毙,所以开盖检视,他们想逃出此地,只有利用好这难得的机会一举制住那女人。
有庞大的机括隆隆运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池内光线渐亮,显然,笨重的池盖正在缓缓升起。
柳轻握紧手中玉箫,屏息静待最佳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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