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晨摆脱了秦旷,再无阻滞,须臾便出了皇城。

    将近落脚的小院时,他的身形突然一顿——周围的一切宁静如故,只是院中隐匿了五个高手,凭气息判断身手都不弱。

    难道栖身之地已经暴露了?

    曲晨飘身落入院中,扯下脸上的蒙布——他倒没有把这五个人放在眼里,而是有些担心老秦。

    “少爷回来了?”

    他甫一现身,老秦已从厅堂里迎了出来,走上前低声道:“有贵客来访,请少爷速去相见。”

    曲晨点了点头,提步入厅。

    夜色已深,厅里的灯却并不很亮,一侧的棋桌上,黑白错落,势已胶着。

    一个男人正手拈黑子目注着棋局含笑沉思,牙白锦袍在摇曳的灯晕下微光闪闪。

    曲晨见是他,便未敢出声打扰,只静静地走到一旁站着。

    那男人凝思一刻,在棋局内轻轻放下手中黑子,转头要去棋篓里拿白子,正瞥到地上曲晨的影子,一抬头,收手笑道:“你回来了?”

    虽是骤然发现曲晨的到来,他却波澜不惊毫无讶色,仿佛瞧见的是自己家人一般,笑容中满是亲切和随意。

    曲晨先端端正正地揖了一礼,方才道:“伯父怎么亲自来了?”

    那少年离开时只说会有人前来接货,没想到竟是他躬亲至此。

    那男人笑道:“我担心你嘛!还特地带了几个高手前来,万一有变,也好接应。”

    原来这几个人是他带来的。

    曲晨微傲地笑道:“伯父放心,没人能偷偷追踪我。”

    那男人颔首道:“如今知道你有这般本事,往后自然就放心了。”

    他垂眸棋局怅然一笑道:“来走一趟也好,很多年没到这里坐坐了,想不到还是一切如故。”

    他伸手轻抚着局边一颗白子满是怀念地道:“当年我和你爹在此彻夜手谈,仿佛还是昨日之事,后来,就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么好的棋局了。”

    曲晨望着那略显落寞的侧影,真真切切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孤独,他有理由相信:像这样一个人,也只有曲珣能知他懂他。

    这个男人对父亲的关切、怀念和惋惜是如此情真意切,但父亲却似对他却充满了忌惮和厌恶。

    曲晨的心底里对曲珣的态度未免生出些微词,暗自决心等回了岛上定要好好将这些真情实意的话转告给他,至少要让他打消对这个伯父的误会和偏见。

    那男人黯然半晌,忽然抬眸笑道:“你会不会下棋?”

    “我?”

    曲晨忙摇头道:“我棋艺太差了,从来就没赢过我爹,后来也没好好学。”

    整个锦曦岛上也就是柳轻跟曲珣下棋还能有些赢面,但也是罕有胜局,至于他,能下到中盘就不错了。

    那男人点头笑道:“你爹的棋厉害啊!我跟他下也总是输,你猜后来我怎么会再没输过了?”

    “啊?”

    曲晨奇道:“怎么才能不输?”

    那男人哈哈笑道:“我不跟他下了,自然就不会输了!”

    曲晨挠了挠头,不禁也笑出声来。

    那男人收了笑声,瞧着他满是欣赏地微微点头。

    曲晨被看得有些难为情起来,蓦地想起怀里还有东西,忙把那锦袋取出来双手送上前道:“伯父你看看,要的可是这样东西?”

    那男人接过锦袋瞟了一眼,抬眸笑道:“你没打开看过吗?”

    曲晨摇头道:“没有啊。”

    他狐疑地瞅了一眼那锦袋道:“匾额后面就只有这一样东西,我应该不会拿错。”

    那男人轻轻抽开封口的丝绳,从锦袋里取出一个镶珠嵌翠的赤金筒,执在手中,凑到灯下细细看了一遍,方才点首沉声道:“没错,就是这个东西。”

    曲晨这才松了口气——要是真拿错了,这脸可就丢大了,况且,今日能脱身实属侥幸,再来一次,他可没把握能从秦旷手底下溜走。

    那男人晃了晃赤金筒笑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曲晨摇了摇头——他对这个毫无兴趣,况且曲珣已经三令五申让他不要动好奇之心。

    “命运!”

    保养得很好的修长白皙的手握着赤金筒,那男人始终温和的眸中忽然有了一丝慑人的光芒。

    他一字一顿地道:“所有人的命运。”

    就在这一瞬间,曲晨突然又能理解曲珣对这人的忌惮了,因为那一闪而逝的慑人光芒令他的心底倏然冒出一股寒意——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那种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寒意!

    只是很短的一刹那,那男人又恢复了原有的慈爱亲切,他缓缓站起身,曲晨以为他要走了,便侧身让在一旁。

    谁知那男人却提步来到他面前,抬手轻轻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心地纯粹,胆大心细,你帮了我的大忙,我有句掏心窝的话,或许不中听,不知你愿不愿听。”

    曲晨忙揖手道:“请伯父教诲。”

    那男人无声一笑,道:“教诲二字倒不敢当,不过,我若是你,就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和自己的兄弟单独相处得太久。”

    曲晨一愣,满是不解地望着他。

    “傻孩子!”

    那男人语重心长地道:“青春男女,长夜漫漫,人非草木,怎不生情啊?”

    “不会的!”

    曲晨忙辩解道:“我兄长襟怀磊落,自牧守礼,不会那样的!”

    那男人无奈地笑道:“孩子,你还年轻,你不知道这世上最善变、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有的时候啊,不是别人故意要负你,而是连他自己都把持不住他自己的心思。”

    曲晨满心不服,但又不好驳话,只得垂眸抿唇不语。

    那男人摇头轻叹了一声,道:“你不爱听,我也不多说,但你帮了我那么大忙,我且留个主意给你,当然,用不用随你。”

    曲晨虽觉前面的话不中听,但听他说要留个主意给自己,不禁又有些好奇,忍不住抬眸相望。

    那男人对着他怜爱地一笑,道:“你若是真认准了一个女子想和她厮守终生,那她心里有没有你都不重要,别管她愿不愿意,先得到她的人,由她哭,由她闹,你只要牢牢守着她,好好待她、宽容她、宠着她,女人嘛,早晚都会认命,假以时日,她的心自然会慢慢归附于你,一辈子那么长,别在乎开头那几年的辛苦,你爱她,是为了给她一世幸福,慢慢她就会懂了。”

    一句“先得到她的人”,直听得曲晨满脸赤红:他从小所受到的约束教诲与这般丧德败礼的不择手段大相径庭,想要出言驳斥,终又不敢开罪此人,只得握紧了双拳一声不吭。

    那男人却笑着凑近他耳畔低声道:“我知道这话不中听,但若有朝一日事到临头,你就会明白:话中不中听不要紧,只要管用,就是好话。”

    言罢,他抬手轻轻抚了抚曲晨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

    曲晨愣了愣神,见他已走到厅堂门口,忙紧追两步上去迟疑地轻唤了一声“伯父”。

    那男人停下脚步,却并不转身,只淡淡地道:“放心,前面答应的事已经办妥了,现在就看你爹什么时候把违约金送到地方了。”

    曲晨喜形于色,忙深深一揖道:“多谢伯父大恩!”

    那男人回过来扶他直身道:“不必如此,说不定将来我要谢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迎着曲晨一脸的疑惑,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你还会回来的,你属于这里。”

    院中已停了一个四人抬的轻纱轿,那男人走到轿前弯身坐进去,轿旁的锦衣男子替他放落轿帘,其他四人抬起轿子腾空而去,转眼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直到轿子在夜色中消失了许久,老秦才长吁了一口气,走上前低声道:“少爷,早点歇息,明日一早咱们就离京。”

    曲晨讶然回眸道:“这么急?!”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闷在院子里乖乖等任务,如今诸事已了,又听说赏杀令将撤,心头一松,正打算明日出去逛逛,顺便也给江染霞买些衣服、首饰、玩意之类。

    老秦仿佛是心有余悸般地看了一眼黢黑的夜色,道:“二爷吩咐过,事情办完后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京师,一刻也不能耽误。”

    曲晨有些不以为然地道:“爹就是什么事都想得太复杂了,人家一片真心实意的帮忙,他倒弄得谨小慎微,显得咱们一副小人之心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了!”

    老秦骤然一凛,忽然满脸紧张地抓住曲晨的胳膊道:“少爷,你可别被这个人骗了,他绝不是你看到的样子,这个人……很可怕!”

    曲晨被老秦眼中深深的恐惧吓了一跳,惊疑道:“秦叔,你认识他?”

    老秦自嘲地摇头一笑道:“我哪里配认识他?”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曲晨有些不忿地追问道。

    老秦几番欲言又止,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少爷只需知道这个人是二爷在这世上唯一忌惮的人,当年二爷的一双腿就是因他才险些残废的,从今往后,少爷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要相信!”

    曲晨惊怒道:“我爹的腿是他害的?!你为什么不早说!”

    老秦不安地道:“二爷不让我说,他说少爷心思单纯,若事先知道那些从前的恩怨,必会被此人看出端倪,只怕不利于救人。”

    曲晨猛地抓住老秦的胳膊道:“还有什么事?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老秦急忙跪下道:“少爷,你不要逼我,有些事到了该说的时候二爷会亲自讲给少爷听,二爷和小人全都是为了少爷好,绝不会害你的!”

    曲晨怔怔地望着他,竟然失去了追问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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