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飞身追上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一把将她挟入怀中,向着远方的镇甸疾掠而去。

    他的心到现在还怦然乱跳:刚才,他第一次亲口承认了对这丫头的爱,虽然她没有能够听到,但自己已经说出口了,这份爱终于再非不为人知!

    夕阳如火,映着人影双飞。

    霞儿,我爱你。

    有朝一日若能亲口对你说出这一句,该是怎样的幸福美好?

    月照东窗之时,二人终于进了小镇的客栈套间。

    江染霞忙着打水来洗漱,柳轻去拿替换衣物,刚解开包裹他就怔住了:洛霜给他做的锦袍叠得齐齐整整躺在包袱里!

    他忽然想起来——去客舱收拾东西的时候自己一心留意戒备着外面的漕帮帮众,况且衣物包裹也一向是由江染霞打理,所以并没有在意她收了些什么进去。

    这傻丫头!

    柳轻气恼抬眸,刚巧江染霞端着水盆进来,他不禁愠道:“你怎么把这件袍子也拿来了?!”

    江染霞放下水盆,瞧了一眼包袱里的锦袍笑道:“洛姑娘做得这般用心,公子就算不喜欢,也不能丢在船上呀。”

    柳轻抓起锦袍便往外走,那丫头忙拦道:“公子你去哪里?”

    “如今不在船上了,我去扔了它。”

    柳轻没好气地边说着,侧身绕过她。

    江染霞抓着锦袍哀求挡在前面道:“公子别扔!洛姑娘一针一针缝出来,一线一线绣上去,你知道这件袍子要费多少心血吗?公子就算不喜欢,好歹看在这一番功夫上权且留下吧。”

    柳轻有些受伤地地望着她:别的女子当着她的面对自己大献殷勤,这丫头非但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大加夸赞努力劝他接受?!

    他怔怔地放开抓着袍子的手。

    江染霞忙抱着抢救回来的锦袍跑开,生怕他还要来夺似的道:“公子不喜欢看见它,放在我包裹里便是。”言罢,抱着袍子往里屋去了。

    柳轻颓然坐到桌旁,垂首神伤:看来这丫头真的对自己没有一丝男女之情,若不然,以洛霜今日之举,哪个女子会不妒不恼?而一路至此她也没有半分好奇他们单独在一起说了什么。

    她对自己真的只有感恩图报,而无动心用情吗?

    柳轻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刺痛了他的内心。

    江染霞藏好袍子出来,见他闷闷地枯坐,含笑上前劝道:“公子别生气了,咱们不穿那袍子便是。”

    她眼珠一转,半哄半讨好地道:“累了一天了,我给公子捶捶,一会早点歇息,可好?”

    道她无情,她却这般体贴暖人。

    道她有情,她又那样毫不在意。

    这丫头哪怕是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高兴,他都可以借机哄她、向她解释、甚至……对她表白心意。

    可是,她根本就不给自己任何开口的机会,生生令他欲辩无言。

    江染霞见柳轻不吱声,便提起小拳头轻轻替他捶起来。

    “我饿了。”

    柳轻终于小声道。

    江染霞一怔,有些心疼地停手道:“是哦,公子在席上都没吃几口东西……我去看看店家有什么吃食卖。”说着,便要向外走。

    柳轻抬手抓住她的衣袖带着一丝乞求地低声道:“我想吃霞儿做的东西。”

    他知道这丫头也累了一天,但是忽然间怀念起她曾经做过的食物,尤其是吃了洛霜做的菜,虽然精致美味却总似缺了点什么,令他更想念那个味道。

    “啊?”

    江染霞有些为难地犹豫着。

    柳轻黯然放开手,垂眸道:“算了,不吃了,早些休息吧。”言罢,便起身要去洗漱。

    江染霞忙按下他道:“公子一天都没吃什么了,怎能不吃呢?我去问问店家能不能借他们的炉灶用用。”说着,转身急步跑了出去。

    柳轻独坐桌前,生死相依的一幕幕在眼前静静掠过,他努力想从每一个片段里找出她蛛丝马迹的情愫,可是,非但没有理清头绪反而越想心越乱,脑海里的千丝万缕最后只拧成了一个问题:她真的毫无情意吗?

    徒劳自问、徒劳权衡、徒劳无果。

    不知过了多久,熟稔的脚步声终于把他从这循环往复的徒劳里拯救出来。

    一碗冷淘轻轻摆到柳轻面前,江染霞递上筷子笑道:“那许多珍馐美味公子都不怎么动筷子,想必是中了暑气所以没胃口,这个酸酸凉凉的,公子试试看能不能吃得下?”

    柳轻接过筷子,挑起面来送入口中:酸凉滑爽,清新开胃,和船上吃的那次一样!

    就是这种似乎简单平凡的滋味,却可以在入口之后令他的内心充盈着欢喜和满足,别人做的食物里都吃不出这种让他上瘾的味道。

    一碗面的份量不少,柳轻每晚素习少食,此刻却不知不觉吃光了一整碗,不仅把面吃完,还把酸凉的面汤也喝了个干净!

    也许食物会让人产生愉悦感,放下碗筷的时候,他的心头已不似之前那么郁闷纠结。

    江染霞瞪大水眸瞧着空空的面碗,不禁小声道:“公子不是说夜食宜少么?”

    “好吃,”柳轻垂眸向碗一笑道:“所以忍不住全都吃了。”

    江染霞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下道:“公子那是没口福,洛姑娘做的才叫好吃,我这个……就能管个饱。”

    柳轻忽然抬眸相望,柔声问道:“霞儿不想知道我跟洛姑娘单独说了什么话吗?”

    他蓦地动念:与其胡猜乱想,倒不如干脆探探这丫头的心意。

    只见江染霞闻言怔了怔,想必也看出他就是要告诉自己说了些什么,便会心地问道:“公子和洛姑娘说了什么话呀?”

    柳轻看着她一字一字沉声道:“我对她说:我已有属意之人,无论那个人在不在乎,我心里都不会再有位置给别的人、或东西。”

    那丫头的一双小手骤然狠狠纠握在一起。

    她在努力控制什么样的情绪?

    柳轻把视线从捏得发白的手儿上移回江染霞的双眸,却发现她低首垂眸,灯影之下,自己根本不看清她的神色。

    “霞儿……”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但这关键的半句话却生生卡在柳轻的喉咙口——他悄觑着江染霞空空的耳垂:那副红豆耳坠不知何时已被摘了去。

    “他若不说,还可以在他爱慕的人身边相伴一辈子,但他若说了,就必须永远离开那个他心爱的人,你说他还要不要告诉对方?”

    要不要告诉她?

    脑海里的这段话就像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魔咒,让柳轻无论如何努力,都再吐不出只字片言。

    不知道各自挣扎了多久,江染霞方才低低地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我不敢擅作主张替公子收别人的馈赠了,这件袍子……明天走的时候我会留在客房里。”

    她虽然努力维持着语声平静,但却掩饰不去嗓音中的喑涩。

    柳轻忙解释道:“霞儿,我不是在怪你……”

    “是我不好,”江染霞小声接口道:“是我只顾惜物,没有体谅公子的感受,以后不会了……我去把碗筷还了。”

    言罢,也不等柳轻回应,她便收过桌上的碗筷,飞快地跑出了房门。

    柳轻站起来,原想跟上去解释,又觉不妥,只得在屋里等着。

    那丫头以为自己在责怪她吗?

    傻丫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此生此心都是你的,再不会容下别的女子!

    不过,她刚才说到惜物,这丫头连一根草一朵花也不舍得胡乱糟蹋,况且这锦袍质料上乘精工细作,自己只顾一时赌气便要拿出丢弃,她自然是舍不得的。

    念及至此,柳轻既无奈又失落地轻叹一声:她恐怕只是单纯地爱惜这袍子,既不是故意气他,也不是要让他接纳。

    她还是那个澄澈纯粹的丫头,而自己却已多了太多杂念。

    柳轻垂眸苦笑了一下:都知道她不识男女情爱了,却偏又期待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回应,真是自己折磨自己。

    好一会,江染霞才从外面回来,神情倒是恢复如常了。

    柳轻忙迎上前,柔声道:“霞儿,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爱惜东西,好好的新衣服是不该随意丢弃,我原是一时糊涂,你不要多心。”

    江染霞抿了抿唇,垂眸小声道:“我只可惜这衣服,没多想衣服上带着的心思,公子提醒的对,还是不要为好。”

    听她这般说,柳轻更生歉意,又无法向她分说其中曲折,只得满是怜惜地道:“都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二人各自洗漱,江染霞仍去里屋歇息,柳轻睡在外间的榻上。

    月光将窗棂上的花格映在地上,画出一张横斜交错的图案。

    柳轻痴望着地上明暗的阴影,迟迟难以入眠。

    良久,他忽然悄悄坐起身来,望向里屋低垂的帘栊——往常的这种时候,那丫头早就气息悠长入梦已久了,但今晚,她却到现在都没睡着。

    她在做什么?

    里屋静静的,只有她平缓的气息,没有别的动静。

    犹豫了半晌,柳轻终于还是重又躺下,只是侧耳关注着那边的声响。

    里屋的黑暗中,榻上端坐的人儿手里的佛珠已转过了一轮,江染霞才启眸悄吁了一口气,她摩挲着手中圆润的珠子,失神了半晌,方有些倦意地轻轻打了个哈欠,将佛珠套回腕上,翻身睡下。

    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心不动即不伤,妄念一动,锥心刺骨,受世间诸般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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