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伊人在怀。
因为没有马鞍,驾车的马也不习于驮人,所以柳轻不敢让马跑得太快,一马双人,不疾不徐地欢蹄小跑。
方才的激战虽然损失了马车,但却并没有给他的心里留下什么阴影,此刻的同骑而乘温软在襟反令他心头无比愉悦。
江染霞不知是累了还是真怕摔下去,始终安静地乖乖坐着。
走了一晌,那丫头还是一言不发,柳轻心里又开始不安了,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他又不方便去看她的神色,只能柔声试探道:“霞儿是不是累了?”
江染霞轻轻地道:“还好,不累。”
听她语声宁和中有些懒懒的,柳轻才放心一笑:这丫头早上掉了一回眼泪,刚才又被郑九牛吓得不轻,现在肯定在犯困了。
他柔声道:“霞儿往后靠靠,坐舒服些,别闪着腰了。”
“我不累。”
江染霞嘴里说着,身子却微微向后挪了挪,倚上柳轻的肩怀。
又骑乘了一个多时辰,眼前豁然一亮,竟出现了一条大河。
柳轻勒马笑道:“看来咱们又回到水路了。”
江染霞左看右看,见水宽涛阔,不禁狐疑道:“咱们不会走错路又跑回江边了吧?”
柳轻骋目四顾了一番,摇头道:“不会,这应该是一条支流。”
他垂眸瞧瞧那双始终无处安放的小手儿,笑道:“既然到了水边,不如你先去把手洗干净。”
“这个好!”
江染霞顿时喜笑颜开来了精神。
柳轻翻身下马,又将她抱下来,由着那小人儿撒欢似的跑向水边,自己将马牵过去容它饮水歇息,摘下水囊和干粮,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一边喝着水,一边笑望着那丫头将小手儿在水中洗洗,伸出来闻闻,皱皱眉,又洗洗,再闻闻,又皱眉……
折腾了好一会,江染霞方才甩着手跑过来坐下,自己又闻了闻,皱皱眉,伸过手来道:“公子你帮我闻闻,我怎么总觉得还有那个味。”
柳轻凑近小手儿提鼻嗅了嗅,笑道:“哪有什么味道,你是自己心里作怪。”说着,拿出一块干粮饼递上前道:“饿不饿?”
江染霞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公子吃吧。”
知道她是不肯用手拿这饼,柳轻体贴地道:“我帮你拿着,你来吃。”
江染霞盯着他手里的饼,咽了咽口水,点头道:“那辛苦公子了。”
柳轻宠溺地一笑,已将饼送到她唇畔。
闻到饼香,那丫头终究是矜持不住,啊呜咬了一大口。
瞧着被塞得满满的腮帮,柳轻忍笑道:“慢点吃,别噎到。”
江染霞一边欢快大嚼,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公子也吃呀。”
柳轻伸另一只手拿了块饼,自己也咬了一口。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甚是欢喜。
只可惜,这样的和谐美好并没有保持太久。
柳轻的眉头忽然几不可察地一蹙,悄悄放下自己吃到一半的饼,探手按上玉箫——对方来的个个身手不俗,以至于他发现的时候合围之势已成。
江染霞心无旁骛吃得正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片刻,一个声音低笑着讥诮道:“听云公子不愧是听云公子,落魄如斯还有美人相伴。”
江染霞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三面皆有人影飞速靠近合围而来。
“别怕,”柳轻压低声音道:“若动起手来,你立刻跳河游走。”
“那公子呢?”
江染霞问道。
柳轻笑笑道:“我自有脱身之法。”
江染霞也笑笑道:“好,那等公子脱身了我再跳河逃走。”
柳轻无奈地叹了口气,抬了抬手中的饼问道:“还吃吗?”
江染霞摇摇头,柳轻放下饼,抽出怀里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看都不看来人一眼,冷笑道:“江南霹雳堂富甲一方,也缺区区三十万金么?”
他听出来人身手虽然不俗,却也非自己的敌手,以为只是三四流的小角色,所以并未急于逃遁,但没想到来的竟是霹雳堂的人,及至看见他们手上的飞雷筒方才深悔没有御箫入水而逃!
只是,悔之晚矣,他们已经完全在对方射程之内,霹雳堂的火器威力极强,对方又人数众多,若此刻再御箫入水,那就变成别人的活靶子了。
霹雳堂雷家,世以独门炮制的火器雄踞江湖,市面上所能看的到的火器皆是出自雷家,其势之大、其财之丰,可想而知。
只是,近十几年来,由于猛火油的提炼和使用,以及猛火油柜的出现,令雷家在军资供给上的买卖大受打击,少了这块最丰厚的收入来源,雷家未免有些颓败之相。
锦曦岛江船、海船以及岛内的各类机关中都难免要用到些火器,故而与雷家也有些往来,此刻为首率众的两个柳轻倒都见过:一个是雷家嫡室的老五,如今霹雳堂堂主雷天纬的胞弟雷天浩,另一个是雷天纬的次子雷佳捷。
他微一勾唇:这已是雷家中青两代里武功最强的两个人,看来雷家对他的人头也是势在必得。
雷天浩虽已年近四旬,但仗着雷家财粗势大,嫡亲兄长掌家,又对他格外纵容,自己的武功在雷家可说独占鳌头,又颇具些风流态度,故而难免老有少心,于声色之上便荒唐放纵了些,将及不惑之人仍是净面无须,飞鬓巧髻,打扮得如同少年郎一般,不知道的一眼看去还以为他和雷佳捷是兄弟俩呢!
因为事务交接,雷天浩与柳轻见过几面,对于这个江湖少女们竞相追逐奉为天人的小子打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此刻他亡命江湖,又已在自己彀中,自然忍不住要出言奚落一番,没想到柳轻竟能如此从容以对,倒显得自己落了气势,暗自更生了些恼恨,遂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霹雳堂倒不缺三十万金,不过,若有人送上门来,也不多这三十万金。”
柳轻抬眸觑了一眼江染霞,知道这丫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而逃,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来。
他这一动,周围持械而对的众人皆不由自主地一凛,不约而同扣紧了手中的飞雷筒。
柳轻转过身来面对雷天浩和雷佳捷,从容环顾了一眼周围黑森森瞄准他的二十支钢筒——飞雷筒是霹雳堂中距攻击最厉害的武器,近年来又得到了极大的改进,一次可连发三枚小飞雷,一颗飞雷的威力便足以炸塌一堵高墙,如果连发三颗,几乎可以封死一个武林高手所有的腾挪之路,而二十支飞雷筒如果连发三次,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座宫殿楼宇也会瞬时土崩瓦解。
柳轻哂然笑道:“不知道炸成碎片的脑袋还值不值三十万金。”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悄移了一步,把江染霞护在身后——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一旦对方动手,他就拼尽一切力量把那丫头扔进河里,至于他自己……他不愿想。
雷天浩森森一笑道:“你放心,这些都是我们霹雳堂的好手,就算身子炸没了,也不会伤到你英俊的脸蛋半分,我雷某人也不忍心让天下的美人儿伤心失望。”
他瞟了一眼柳轻的身后,半嘲半诱地道:“当然,你若怜香惜玉,肯自己动手,那便可少一个陪葬之人,我们霹雳堂看在三十万金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柳轻傲然笑道:“我柳轻虽不堪大才,但自问有生至今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有什么理由要自戕于人前?”
“公子……”
江染霞的轻唤中有着满满的感动。
柳轻的唇角悄然一扬:丫头,你说过,最后一次要用得更有意义,你一路陪我至今,护你平安便是我此刻最大的意义!
雷天浩刻薄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他一摆手,二十个持飞雷筒的属下唰啦一声齐齐将手搭到机括上,接下去,只要手指轻轻一按,飞雷便会如雨而至。
雷天浩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射击——他想等着看柳轻惊慌失措、骇惧万分,甚至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模样,他不希望这小子死得如此容易,他要先毁了这小子所有的颜面名声,再杀之!
柳轻目注飞雷筒,容色虽然镇定无改,背在身后握箫的手却已狠狠加力——丫头,来不及说爱你了,也许这就是天意,没说也好,从今以后你还是忘了我吧!
雷天浩盯着柳轻从容自若的脸庞,缓缓抬起手来——只要他的手往下一挥,这个装模作样的讨厌小子就可以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了!
可是世上有很多事情非常玄妙:
你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往往越会发生。
你越是讨厌的人或物,常常越存在得长久。
就在雷天浩目露凶光抬手未挥、柳轻全神贯注身形欲动的时候,河面上蓦地响起一个银铃般悦耳的语声:“雷叔叔手下留人!”
雷天浩听得娇滴滴的语声相唤,手便不由自主地停了。
柳轻闻声先是双眸一亮,随即又悄悄蹙了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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