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跛男性子甚烈,冷笑一声道:“既然事败,何必多言?全是我一人的主意,你放了我妻,要杀要剐只管冲我来!”
江染霞啧啧摇头地道:“你这般拼死维护你妻,可你若死了,今后谁来护她呢?”
那跛男凄然一笑,道:“随她改嫁给谁,总比被我拖累一世的强。”
“三郎!”
那女的一声哀唤。
柳轻淡淡一笑道:“我不喜欢杀人,但你们既然不说原委,为保日后无虞,我就只能废去你们的内功了。”
言罢,玉箫一转,已直指那跛男的丹田。
“不要!”
那女的尖叫一声。
玉箫骤停,柳轻含笑看向她。
“姓柳的,有种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那跛男厉声喝道。
柳轻微讶地转眸——对方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那这就不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行凶,而是谋杀!
“是我!”
那女的见柳轻又望向自己的丈夫,忙大声道:“是我见财起意做这不自量力的妄想,他劝过我,叫我不要铤而走险,但我还是一意孤行,是我连累了他,你要如何,冲我来便是,与他无关!”
那跛男方欲发声,玉箫飞点已封了他的哑穴,柳轻收箫转过来对着那女的挑眉问道:“见财起意?”
那女的刻薄一笑道:“怎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如今你听云公子一颗人头价值三十万,江湖上谁不动心?偏偏赏杀令出来才三天,我就在街上发现了你,难道不是天可怜见让我们赌上一把?”
她神色一黯,道:“如今事败,愿赌服输,你取我性命也好,废我武功也罢,是我咎由自取,只求不要迁怒三郎。”
柳轻忽然缓缓走到那女的身边蹲下,那跛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唯有目眦欲裂地瞪视着他。
“公子……”
江染霞也有些不安地轻唤一声。
柳轻只是小心地替那女子整理了一下衣袖,再隔袖把了脉,抬眸柔声道:“你愿赌服输,难道连腹中孩儿的性命也要一起输掉吗?”
那女的眼圈一红,眸中泪光顿涌。
“三十万……”
柳轻摇头叹道:“值得你赌上一家三口的性命吗?”
那女的潸然泪下,凄凉一笑道:“三十万两黄金,可以给三郎医腿,解他今生大憾,可以举家锦衣玉食一辈子,我为什么不赌?”
此言一出,不仅江染霞震惊当场,连柳轻也是愣怔半晌——三十万两黄金,就是三百万两白银!
别说是这夫妻二人,江湖上有几个能抵挡这般巨额的诱惑?
他忽然想起《阅众新录》的最后一行,写的是:大风堂又出红字赏杀令。
一晌,柳轻方才自嘲地一笑道:“三十万两黄金……还真是看得起我柳轻!”
他起身走到那跛男身前,那跛男并不看他,只是定定凝望自己的妻子,目光中甜蜜痛苦交织难辨。
柳轻俯身在他的跛足腿骨上细细捏了一遍,蹙眉摇头:腿骨之伤拖延太久,已全无复原的希望了。
他站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人不能有太多贪念,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世已是莫大的福分,若得陇望蜀欲壑难平,恐怕最终只会一无所有。”
言罢,玉箫挥指,他竟解了这一对男女的穴道。
“婵儿!”
重获自由,那跛男忙飞身去扶那女的,满心关切溢于言表。
二人相携起身,那女的擦了擦腮边的泪痕,冷笑道:“听云公子不杀我们吗?”
柳轻索然一笑道:“三十万两黄金,换谁都会动心,我与你们本无仇怨,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夫妻二人狐疑地对望一眼,那女的开口道:“多谢公子宽宏恩厚,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着,两人满是戒备地提步后退。
“浔江双煞。”
柳轻语声平宁地唤住他们。
夫妻俩皆不由一凛,没想到他竟能看出自己的身份,唯有止步惊望,戒惧万分。
柳轻语声沉冷地道:“今日我是因未出生的孩儿放你夫妻一马,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替自己的孩子多积福报。”
那女的忙道:“公子放心,我等誓不透露公子行踪。”
“如此,柳轻多谢了。”
柳轻言罢,深深一揖。
浔江双煞方才放心转身而去。
“他们下毒杀害公子,公子不光没有杀他们灭口,还好心给他们诊脉、看腿……”
江染霞幽幽一叹道:“天下也只有公子会这般以德报怨了!”
柳轻向着双影远去的方向笑笑道:“若不然又能如何?我就算杀了他们,两尸三命,难道就再不会有别人为了三十万两黄金来杀我了?”
江染霞略带不满地咕哝道:“可你也不用喝那断肠散呀!”
柳轻回眸无奈地道:“我若不赶快喝,茶水到了那车夫手里,他喝上一口可就真没命了。”
“车夫……”
江染霞这才想起同来的车夫,转头一看,只见他面如土色,却是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柳轻心知定是那跛男转身攻来前点了他的穴道,以便得手后杀人灭口,遂飞身上前,运箫一点替他解了穴道,
那车夫虽身不能动,一言一句皆是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柳轻为了他才冒死喝下毒茶,此刻已是跪倒在地泣泪横流地道:“大爷明鉴,小人真的不知他们是要害您!他们说夫妻二人在此开茶摊没有生意,让小人拉车路过的时候帮忙带客人来歇脚,说赚了钱给小人买酒吃,小人不是贪回报,实是可怜他们才带大爷来的,没想到险些害了大爷,小人实在是该死!”说着,伏身叩首。
柳轻忙俯身扶住他道:“快别这样,我并没有责怪之意。”
那车夫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满脸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
柳轻心如明镜,主动开口道:“如今这般光景,再让你驾车相送未免强人所难,但我们确实需要马车代步,你这副车马多少钱?不如作价卖与我,你回去再置办一套新的,大家各得所需,你看可好?”
那车夫闻言犹豫了一下,道:“我这副车马新买的时候才三两银子,只是现在马价飞涨,再买套新车恐怕……”
他还在那里吞吞吐吐,柳轻已自怀中抽出一张银票,见面额恰好是十两,倒甚合心意,递上前道:“我给你十两,你要张罗买车买马得有些日子不得营生,再者,今日还要辛苦你自己走回去,多出来的权当补偿,你看可好?”
那车夫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哪里还会说个不字?欢欢喜喜上前来接。
柳轻却捏着银票的另一端没有放手,沉声接着道:“只是,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我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对你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跟谁也别说,彻底把它忘掉,若不然,只怕这笔钱非福是祸!”
“是是是,小人省得!”
那车夫诚惶诚恐地点头如捣蒜般。
柳轻这才松手,那车夫拿过银票看了又看,喜滋滋地收入怀中,又作揖道谢,方才向着来路乐颠颠地跑了。
柳轻回过身来,却见江染霞正盯着自己打量,笑道:“霞儿看什么呢?”
江染霞忧心忡忡地道:“我听说断肠散七步夺命,是很厉害的毒药,公子真的没事吗?”
柳轻忽然敛笑蹙眉,捂着肚子踉跄了半步。
江染霞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急道:“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
柳轻转过脸来,淘气地一笑道:“我饿坏了。”
江染霞撤手嗔道:“我担心公子安危,公子却诓我取乐!”说着,忿忿地转身坐到桌旁捧着小脸儿生气。
“我不是诓你取乐……”
柳轻睇着那气呼呼的小小背影,在心头悄悄地道:我只是太喜欢你对我这般心疼、这般在意的样子。
他走去马车边拿出装干粮的包袱和水囊,回到桌边时,见江染霞正掏出那张《阅众新录》细看,笑道:“最后一行,恐怕说的就是我。”
江染霞赌气不应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瞄向了最后一行。
柳轻坐她旁边,将干粮和水囊摆在桌上,柔声道:“吃一些,咱们好接着赶路。”
江染霞收了笺纸,显然想问什么,偏偏又赌气不肯说话,只能把问题憋在心里,拽了一块干粮忿忿地啃着。
柳轻宠纵地一笑,由着她耍性子,自己也拿起一块干粮吃。
他终究心里有事,只吃了大半个,便没了胃口,见一旁的人儿正欢快大嚼,便默默地坐着等她。
一晌,江染霞吃完了干粮,又喝了几口水,满足地打了个嗝。
柳轻方才对她歉然一笑,道:“霞儿,我恐怕……不能亲自送你回家了。”
江染霞似乎并不意外,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明白,我的武功只会拖累公子。”
柳轻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染霞笑了笑道:“我知道,公子是不想让我一同涉险。”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不在公子身边我会不放心,在公子身边我又是个累赘。”
她垂头小声道:“要是无星在就好了。”
要是无星在就好了——是不是在她的心里最可靠、最值得托付的始终还是那个人?
柳轻涩然一笑道:“我武功虽不及无星,但逃命还是很快的,霞儿不必担心。”
江染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轻已经转开话题道:“此处离江州城大概有两天的路,我在江州有个朋友,我把你托付给他,让他护送你回苏州,你看可好?”
江染霞笑道:“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回去……”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柳轻语声虽柔,态度却是坚定。
“公子已经决定了,何必再问我?”
江染霞不满地嘟囔着。
丫头,原谅我的独断专行,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漂泊江湖。
柳轻没有解释,也没有劝哄,缓缓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水囊和干粮包,低声道:“咱们启程吧。”言罢,便先行向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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