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宅在传统中是件大事, 严格起来的话仪式很多。
但闻欣压根不太清楚,又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操办这种,只能结合自己记忆中老家的规矩, 又跟刘琼打听过本地的习俗,这天五点就起床准备。
天还没亮, 虞万支很疑心菩萨都还没上班,然而这种不尊重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他道:“我去菜市场了。”
闻欣嘱咐道:“记得买齐啊。”
中午还有客人, 虽说是叫饭店送菜, 总不能真的一点都不准备,更何况待会还要去给土地爷上香。
虞万支听这话莫名想笑, 还是应一声出门去。
他是从来不是丢三落四的人, 办事效率也很高, 他骑上摩托车, 到菜市场举目四望,敞开随身的大布袋的扣子, 称重完一样一样往里填。
那袋子足足有五十公分长宽,是闻欣自制的, 针线缝得很严实, 几十斤的重量也不在话下。
他就这么提溜着绕一圈,收获满满,把口袋束紧后绑在车后座, 这才回家。
闻欣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左脚一跨右脚踮起, 从门口探出头说:“都买了吗?”
歪着脑袋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看着还怪可爱的,虞万支腾出手来摸摸她的脑袋,得意道:“买了, 还看见有烧鸡,两只。”
烧鸡啊,闻欣摸着尚温热的荷叶说:“先放着,你把肉给我。”
按本地习俗,去土地庙要带三牲,不过只要洗干净水煮后就行。
说真的,这活虞万支都能干,但看她摩拳擦掌的样子,一点都不带出声,只拿着个馒头搁她嘴边说:“那也得吃两口。”
闻欣吞下去后评价道:“挺有嚼劲。”
虞万支在心里记下来。
因为是刚搬来,附近的店他不熟悉,闻欣平常爱吃的那个味还没试出来呢,只得一天换一家买。
闻欣不知道他小事还惦记着,使唤道:“你把对联贴上。”
新家新气象,气氛是越喜气洋洋越好。
虞万支昨天刚写好的毛笔字,字迹已经干透。
他双手举着朝外走,跟对门的人撞个正着,人家正高高举着香,在电梯口认真地拜着。
很凑巧,也很情有可原,毕竟搬家的黄道吉日就这几天,像他们晾一个多月才住进来的甚至是少数。
都是街坊邻居的,他等人家的仪式进行完打招呼道:“张姐早。”
张姐哟一声说:“你们也今天入宅啊?”
又道:“你等会,我给你们拿个馃子。”
虞万支知道本地人规矩多,也没推脱,端回去跟闻欣报备一声。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互送东西是正常,跟妇女打交道就得同性别的人出马,闻欣把手洗干净,弯腰从橱柜里拿东西,说:“我给人家拿一包。”
是他们提前包好的巧克力,想着给客人做回礼的。
人情往来嘛,虞万支接替她洗着菜。
闻欣则是在张姐家大开的门上敲两下,道:“张姐,你在家吗?”
两家的格局其实不太一样,对门的厨房在里头,是紧挨着阳台的,加上高压锅哇啦哇啦地叫着,这点动静可以忽略。
但人家客厅里有俩躺在沙发上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张姐这才听见,出来说:“阿欣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呃,阿欣。
闻欣还是头回听这种叫法,只觉得哪里都怪怪的,不过没往心里去,热络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待会客人就来了,送个糖来给孩子甜甜嘴。”
说是糖,其实比较客气,张姐等人走才发现是巧克力,心想可差着两个价。
不过邻居嘛,总是大方的更好相处,她回头小声叮嘱道:“你俩一人一个,剩下的放好,待会弟弟来要吃我不管的啊。”
闻欣自然没听见这话,不过进屋后自己顺手剥开一颗塞进虞万支嘴里。
虞万支鼓着嘴含糊说:“你也吃。”
闻欣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这话一出,她手莫名的卡一下,好像有哪里挺尴尬的。
不过也就那么一秒,她咬着巧克力道:“我来我来。”
好像干活能拿什么奖品似的,虞万支让出位置来,问道:“那我干嘛?”
闻欣把肉放进煮开的水里说:“你把盘子都拿出来。”
都是刚买的搪瓷盘,印着大红双喜字,口比较深,看上去真是比结婚的时候还喜气,就是摆在小台面上有些施展不开。
虞万支挪着位置,忽然侧过头看她一眼,心想这会看着有点像大人。
闻欣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切准备就绪后说:“出发。”
去的是附近的土地庙,地方并不大,甚至就在街边。
闻欣好几次路过,还是经人指点才注意到这处只有半人高的小庙,突出来的屋檐下是个小香炉,看上去风吹雨打就会倒。
不过这些念头,她只敢一闪而过,烧香的时候别提多虔诚。
虞万支模仿着她的样子,恨不得连弯腰的弧度都差不多,生怕自己犯什么忌讳挨骂。
但闻欣也是半桶水直晃悠,只是颇具慧根觉得心诚则灵,神佛豁达,大家不会追究这一点不端正。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她拜的是心安,拜完后好像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长舒口气说:“走,回家。”
到小区门口,虞万支站住不动,拆开两挂三米长的大地红鞭炮铺在地上,闻欣则是自己抱着饭锅往家里走。
在五楼电梯门开的瞬间,掐着时间点的鞭炮声也响起。
闻欣单手开门,郑重地把锅放在煤气灶上拜一拜,这才把锅里的红包取出来,等着人回来。
虞万支是扫完地才上来,只觉得自己浑身硝烟味,说:“还有什么吗?”
忙完这一大通,居然才九点,客人们估计还没出门,闻欣自己都露出两分不敢置信的表情来,说:“看电视吧。”
自打家里有电视,她连小说都不大爱看,回来往沙发前就是一坐。
虽然买的时候就是为这个,但虞万支还是双手放在她的双肩,微微低头说:“亲我一下。”
两个人的视线正平齐,闻欣从他脸上居然看出点流浪小狗的意思,好笑道:“那咱们聊会天吧。”
东拉西扯全是些车轱辘话,毕竟朝夕相处的人早就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了,只是享受难得的惬意和舒适而已。
虞万支是听为主,连有人敲门的都是第一个发现,站起来说:“你猜是谁?”
闻欣猜不准,轻轻推他说:“快点去吧你。”
虞万支假装趔趄,往前猛地跨出一步,虽知道是客人,但还是谨慎地从猫眼里看。
看清是谁后,他拉开门道:“这么早。”
陈通山毫不客气给他一拳说:“有这么待客的嘛。”
虞万支转而锁着他的脖颈,只有这种时候才看出一点活泼和朝气来。
闻欣含笑看着,说;“通山你坐,我去切水果。”
陈通山又不是少跟他们打交道,理直气壮道:“还是老虞去,不然他该心疼了。”
虞万支索性道:“这么会使唤,我也不拿你当客人。”
好兄弟之间的事,闻欣管不着,只从当做储藏室的次卧里拿出叠着的红色塑料椅,心想待会人就多起来。
她所料不错,陆陆续续地宾客到场,小小的客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闻欣请的人不多,只有刘琼赵美云母女俩、老板吴静母女俩、抱着儿子的赵秋燕,还有轴承厂老板娘带俩孩子。
这人一到,她还觉得神奇,心想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
像虞万支的客人都是男的,大老爷们自己提着礼物就来——也有例外,那就是吴鑫华和付兴隆。
就为这个,闻欣道:“刘琼,怎么没叫你爱人来?”
她跟这一家三口都是认识的,总不好落下谁。
菜市场还没收摊呢,刘琼自己都是抽出时间,摆摆手说:“快过年了,一天两头猪,我叫他看着。”
生意要紧,挣的就是这个钱,闻欣心里也知道原因,但该问还是要问,转而问赵美云道:“好久没看你,什么时候放假的?”
赵美云在市里念高中,每个月月底放假,这会道:“前天考完试,我去找你你不在。”
闻欣好几天没上班,解释几句后说:“要不咱们里屋坐?”
说是里屋,还是次卧,一张折叠桌子打开,摆上瓜子水果,照样是聊天的好地方。
几个女人原来是互不相熟的,但说话又不影响,尤其门一关,连荤话都说起来。
吴静是个含蓄人,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女儿的头,小姑娘正在和廖家的孩子坐在地上玩沙包,连头也不回。
刘琼眼神真真的,见好就收,转而道:“这猪肉又要涨了。”
还涨,闻欣咂舌道:“万支早上去买都四块一了。”
要知道,她来东浦那年还是一块多,这才多大会功夫,工资都不见有这样快。
四块一哪里贵,赵秋燕道:“市里早就四块三了。”
说句粗糙点的,市里连公共厕所都贵个五分钱。
闻欣啧啧摇头说:“苍天,这还怎么能吃得起。”
四个人都是过日子的,吴静却只能听着,要不是闻欣时不时把话头给她,她就是一言不发。
好在赵美云跟她也是认识的人,想想搭话说:“欣怡长高好多。”
吴静其实不觉得尴尬,她很习惯这样的气氛,但心下知道别人的善意,微笑说:“最近比较爱吃饭。”
两个人就这样聊起来,闻欣余光瞅见也放心,不过环顾四周,觉得地方还是得大。
外头虞万支也这么想,他来东浦十年,朋友着实不少,虽然邀请的人里头有好些是真没办法到场的,但特意来的也有小二十个。
大家这么围着茶几坐,等开饭还得把茶几推开,腾出放桌子的地方来。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因为本地人爱办酒的习俗,小区门口有家店专门出租。
从里到外勉强摆出三桌来,那真是稍微胖点的人去洗手间都得吆喝着“让让啊”。
不过能买得起房就是本事,尤其来打工的,在异乡定居是每个人的向往,因此男人们菜吃得不少,酒更是一杯接一杯。
等客人走尽,闻欣看着这些残羹剩饭,还有瘫在沙发上的虞万支,认命地撸起袖子。
她把剩菜倒一起,饭店的空盘子们垒在大盆里,掉在地上的垃圾们扫干净,开着门通风散味,整个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心想她妈是个了不起的人,连买菜到洗碗招待五桌人都不在话下。
或者说上一代的妇女们都很有本事,好像什么事都能做,显得她像是跟朽木。
叫人有些沮丧,因此夜里等虞万支清醒后,她把这个话说出来。
虞万支刚还完借的桌椅回来,擦一把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说:“那多累啊。”
又道:“是人就会累,又不是铁打的。”
闻欣回忆着她妈那些絮絮叨叨的抱怨,又想起她爸不仅不自己洗袜子,连丢进洗衣盆都不愿意这件事,说:“是我爸让她很累的。”
不是她,毕竟她可是五岁就能洗碗的人。
虞万支对老丈人是陌生的,准确来说是岳家的一切,只道:“我不会。”
结婚以来,闻欣反而过得轻松很多。
这种自在里偶尔让她难过,因为世人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她曾经渴望从父母身上得到的东西一概没有,却不代表从别人那里拥有后可以平复。
她的心里永远有个小洞,百八十斤水泥灌进去也只能填起一点点。
然而虞万支好像是开水泥厂的,他从细微的表情里察觉出她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尽力道:“给你看老陈送的礼物。”
人人都送礼,不过闻欣没顾上看,这会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块匾。
说是匾也不大准确,是玻璃封着的山水画,插上电以后水会流动,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闻欣天生爱水,搬了小椅子坐下来看说:“真有意思。”
虞万支的审美就是这一种,原来还想过在沙发上挂骏马图,可惜被一票否决,琢磨着在哪加个插座把它挂起来。
然而闻欣喜欢归喜欢,看一眼家里说:“别,还是放次卧吧。”
不然风格都该不伦不类起来。
虞万支虽然点头,多少怪遗憾的,心想有山有水的多好看啊,哦,还会亮,做个照明工具也挺好。
闻欣是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不过哪怕得知也要在家里搞一言堂。
她欣赏完这个礼物,又数着大家给的八块六块的好彩头红包,在这一刻终于有定居的尘埃落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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