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11床昨晚自杀了!”
“昨晚大概12点左右吧,你都不知道多吓人啊,被单上全是血,吓死人了。”
“据说是割腕啊?”
“不对啊,她不是手有问题吗?咋割腕啊?手都没力气还能割腕?牛逼啊!”
……
6:00
许妍一脸困意地推着药车出去发药,看着空荡荡的护士站,感觉有些奇怪。上下左右找了一遍,竟没发现一个人影。
王小玲这是去哪了?
难道昨晚下半夜有新入院的,事情竟然还没做完,真难得啊,等会一定要嘲笑她一番。
昨晚下夜是王小玲值班。
王小玲是一个做事情非常麻利的女生,性格开朗活泼,她一般六点前就会抽完血回来,坐在护士站书写护理文书。虽然也才参加工作一年多,但是她做事风格非常老练,重点是运气特别好。她的班上从来没有新入院,没有病情变化,安静的让人害怕。许妍特别喜欢和她搭班,因为就跟带了平安福,有bug加成一样。
护士长之前在开科务会的时候表扬过她,说她就是做这个的料。许妍曾经私底下听到其他人议论过王小玲,语气是既羡慕又厌恶。
许妍经常给王小玲搭助早,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看见王小玲坐在护士站。真是难以置信啊!王小玲啊王小玲,你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果然,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
许妍推车到25床发药。
走廊尽头,靠近清洁大姐放拖把的那个杂物间门口聚集了好些个人,窃窃私语地说着话,手脚比划着,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情况?!难道说有重大事情发生,阿姨叔叔别在那里说啊,我啊我啊,看看我啊,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啊!聊聊天,聊聊地,聊聊昨晚发生的事。
许妍感觉一头的雾水。
等会儿得问问王小玲,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25床住着的是一个32岁的年轻男子,蛛网膜下腔出血手术后的,目前在做康复治疗。
w医院的康复治疗科是省级重点专科,特别是针对五迟五软病的孩童,也就是发育迟缓的孩童,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治疗理念和方案,很多外省的人经常慕名而来。
陪护的是他的姑姑。姑姑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放在床旁的椅子上,准备给林瑞安擦身子。哦,对了,男子叫林瑞安,寓意祥瑞平安,这是姑姑跟她们闲聊的时候提到的。姑姑说,林瑞安已过世的母亲对他唯一的希望莫过于平安二字,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小许啊,今天你发药啊!”姑姑热情地说道,手上娴熟地将拧干的毛巾探入被子里面给林瑞安擦身。
许妍对着药单核对清楚药杯里面的药品数量和种类,弯腰将药杯放在床头柜上,“对啊,我今天上助早啊。”
“姑姑,我把早上的药放床头柜了,你记得等会儿早饭后给他吃。”林瑞安住院很久了,中间办过几次周转。今年5月份从a市转院过来,就一直住在康复科,姑姑是个很健谈热情的人,医患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开始都叫她姑姑了,她好像已经成了这个科室所有人的姑姑。
第一次是谁开始叫姑姑来着?好像是……凌容娇?是她吧?!
姑姑赶忙应道:“好嘞,好嘞,你做事我放心,放那,我等会儿就给他喂。”
“好的,姑姑,那我去下一间了。”
许妍说着就推着药车往下一间病房出发。
下一间是,15床。
15号病床的小女孩还是老样子。
女孩侧卧着,背后放着翻身垫,一双无神空洞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对面。
陪护的是她的妈妈,看起来非常年轻,衣着很朴素,但是难以掩盖她的美貌。女人很少讲话,住院期间许妍每次和她交谈,她都没有回应。她的主治医生是方婷婷。方婷婷之前和她们抱怨过,说每次和她沟通病情,她都爱理不理。方婷婷还怀疑过这女孩是不是这女人亲生的?
对于这个问题,许妍觉得,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不重要,交钱的就是亲妈啊,毕竟这一天天大几千块钱的住院费还是挺贵的,而且以女孩目前状态来看,估计这就是个无底洞。对于许妍这种目前才拿05绩效点的穷鬼,钱就是亲妈啊!
女人很多时候都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甚至于女孩输液打完回血了或者心电监护报警了,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女人的手腕上带着一条红绳,上面穿着一个戒指,戒指款式很简单,就是一个银色圆圈,好像刻着什么字还是图案。她特别宝贝,有一次许妍看到开水滴到链子上,她紧张得到处找纸巾擦拭,一脸的焦急害怕,那是许妍见过她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就是女孩刚入院插管抢救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阿姨,药放在床头柜了。”许妍轻声说道。许妍每次都不敢太大声说话,感觉如果大声说话,这个娇弱的女人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青瓷玻璃,易碎品啊!
女人依旧是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仍旧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目光深远、复杂。
到底在看什么啊?这不仅要夜观天象,还要日理万机啊。果然,就像护长说的思想觉悟不够高,低级的思想,小作坊的作为!难怪只能拿05的绩效点。
许妍好奇的往窗外探了下头,窗外的景色依旧是那副模样,跟每一轮的夜班一样,黑夜中的担惊受怕,等待的枯燥乏味,黎明时分的迷茫期许。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冬天六点的天空灰茫茫的一片,零星的路灯,马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偶尔奔驰而过的小车,带着炊烟的早餐铺。
脑海里突然想起昨晚女孩的视线,窗台?!
许妍顿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一滴滴冷汗顺着后脑勺流了下来。
药发完了,还是先行离开吧,感觉这一间病房气氛莫名的……这天气怎么越来越冷啊,刚刚还没这么冷啊!裹紧身上的毛衣,许妍逃也似的离开了。
许妍来到11号病床的门口,王小玲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脸的饱经沧桑以及,生无可恋,左手搀着腰,右手揉着脖子,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这是被生活扼住了脖子,被命运捉弄的人儿啊!活生生的夜班面容!许妍猜测过去,估计昨晚夜班非常,极其的……精彩?!
下一秒,王小玲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许妍面前,全身脱离一般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妍妍,这个夜班上得我心力交瘁啊啊啊!”
许妍立马站直了身子,接住王小玲倒下的身躯,双手搂着她的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胜利的号角即将吹响,黎明的曙光已经到来,你马上就能解放了!”
下夜的上班时间是凌晨12点到早上八点,与白班护士交接完毕之后,就能下班回家休息了。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得推迟一两个小时。如果不幸的话,有可能白班护士都吃午饭了,你还在科室交班。
毕竟科室护长非常的爱“交班”。许妍记得,曾经有一次,交班到快十二点,夜班的护士交接到最后一床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事情,结果是实在太困……睡着了。那一次交班,好像是肖羽吧?!好像自那以后,她就被发配边疆了,当然,她是欢天喜地,吹锣打鼓的去学校医务室的。
王小玲埋在许妍的肩膀处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吸够了精气神般,突然振奋了精神,挺直了身板,右手扯着许妍的护士服衣角,将她拉出了门外。
她双手重重的拍了下许妍的肩膀,一副托孤留遗言的郑重模样,“妍妍,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极其,不幸的消息!”
许妍看着平时嘻嘻哈哈样的王小玲,此时略显夸张的动作以及矫揉造作的表情,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想象着琼瑶剧中的片段,一把抓住王小玲的手腕,假装严肃的说道:“你说吧,我能坚持住。是你暗恋我许久准备告白了还是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准备嫁入我许家当媳妇啊,哈哈哈哈——”
王小玲无语的白了许妍一眼,耷拉着脑袋,看着许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11床昨晚割腕自杀。”
11床?割腕自杀?什么鬼啊啊?!
许妍有一瞬间是懵逼的,然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小玲。
这不可能啊!不是说她不可能自杀,而是她的手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件事情。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啊!
11床,她的手?!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许妍一脸的震惊,“她的手……”
“没错,就是11床。”王小玲没等她说完直接打断,“对,就是用她那只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畸形且又无力的右手,割开了左手的手腕,且深度之深,范围之广,令人叹为观止,简直是世界八大奇迹之一。”
许妍还打算问下具体情况,但王小玲已经拖着她饱经风霜的残躯,渐行渐远。
自杀,什么情况?
许妍收回盯着王小玲背影的目光,按下心里的疑惑,准备先干活。拿着核对好的药杯走进11号病床所在的病房。
这间病房是个三人间,目前只有11床住在这间。11床的床位位于靠近窗户的位置。
房间没有开大灯,只有厕所和旁边10床的床头灯开着,发出微弱的灯光。10床的床头灯可能是坏了,灯光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老太安静地平躺在病床上,呼吸很微弱,只能看到一点点的胸廓起伏。两只手搁在床沿,左手腕上绑着纱布,有鲜血渗出留下的暗红色血痂。右手呈鹰爪样扭曲着。
房间里很安静。
许妍拍了拍坐在床旁椅子上的老头,小声地说道:“爷爷,我药放在桌子上面了,你记得早上要给她吃。”
老头子没有任何反应,眼睛一直盯着老太的左手腕看。
许妍无奈的收回手,往后背搓了搓手心里的汗,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6:30
许妍终于发完药,推着药车回到护士站。
“小玲,怎么回事啊?”
许妍刚放好药车就马上跑到王小玲旁边坐了下来,一脸的疑惑,“11床那个情况怎么自杀啊?而且前几天她孙子来看她的时候,她还乐呵乐呵的,可高兴了。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自杀的想法?”
王小玲转头,沉默地与许妍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昨晚和张丽姐交班的时候发现的。”
许妍想到老太躺在床上的样子,冬天,平卧,被子,手?!
“她手是放在被子外面的吗?”
“不是。”王小玲摇了摇头,表示否认,“被子里面。”
“那你们怎么发现的?查房也不会去翻被子啊?”许妍不解地问道。
王小玲回忆起昨晚的自杀现场,脱力般瘫在桌子上面,将脸埋在手臂弯里,痛苦的声音从手臂间传了出来。
“昨晚我们交班的时候,其实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但是……”
“当时房间很安静,安静的风吹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然后我们就听到……嘀嗒嘀嗒的水滴声……很细微,似有似无。我以为是我听错了。但是心里怪不踏实的,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有啥不对劲的。”
“我们两个就进去查看了一下,第一遍的时候,其实我们没发现什么不妥,后面发现声音是床沿边发出来的,刚好我当时就在那边,然后……就鬼使神差地翻了下被子。”
手腕上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的大口子,煞白煞白、慢慢地,滚烫的鲜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然后,鲜血突然变得汹涌起来,喷薄而出,如同崩裂了一般!
一滴……
一滴……
一滴……
顺着手腕……
血液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如同一朵朵在黑夜中昙花一现般,绽放的绚丽花朵儿……
王小玲突然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颤抖,“都是血,被子、手腕、衣服、嘴角……”
“嘴角?”许妍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小玲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老太,用牙齿咬开了静脉。”
“不过,还好是静脉,要是动脉,就没命了,”王小玲往后一靠,手臂摊在椅背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妍脑海里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一幕。
当时,老太的媳妇带着孙子过来看望老人,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许妍第一次看见有人来看望老太,平时陪护的就是她老伴,两老人平常很是沉默安静,不爱说话,也不大跟医生护士、病友等讲话,两老人之间也不怎么交谈,经常就是一个人躺着输液,另一个人在一旁发呆。
那一次,是许妍第一次看到两位老人笑,笑得可开心了。隔壁病房的阿姨跟许妍感叹,说这孙子不比啥灵丹妙药更管用,住院起都没见这两老人笑过,这第一次吧!后面几天两老人见到谁都是笑呵呵的,虽然还是不怎么讲话,但身上总算有了一丝人气。只是,没过几天,两老人又恢复了原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又变得沉默不语的?
好像,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的吧?!
那个男人出现以后,那个脖子上有猫头鹰纹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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