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钊看着自己岸上的三房妾室,与提着剑已经转身离开的孟弗,陷入深深的怀疑?

    她们到底是谁的人?

    她们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姨娘吗?

    孙玉怜见谢文钊一直在水里泡着,出声提醒他说:“侯爷,夫人已经走了,要不您就先上来吧。”

    谢文钊没说话,他的脸色极为阴沉,往日里花小菱等人若是看到他这副样子定然会惶恐许久,但被夫人骂了这么多天,她们已经不觉得侯爷这样有什么可怕。

    还是盛怒下的夫人比较可怕。

    谢文钊知道自己现在拿孟弗没有办法,刚才他说官府也只是随口威胁她的,且不说他心里终究还是不愿意真去伤害他后院里的这些个女人们,单说这件事,传出去可是太丢人了,全帝都得看他们宣平侯府的笑话。

    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从池子的另一侧爬上岸,就这么湿漉漉的往自己的松轩堂走去。

    一路上下人们见到他都露出吃惊的表情,谢文钊也没当回事,毕竟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是挺狼狈的,直到他进了自己的卧房,要换衣服的时候,他才没注意到原来自己的头上还顶了一片荷叶,那荷叶绿得鲜艳,绿得纯粹,绿得生机勃勃。

    谢文钊感觉自己最近实在是倒霉到家了,他抬手把头顶的荷叶取下来,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与孟弗根本就没法交流,以后他不如当府里没有孟弗这个人。

    谢文钊叫来小厮为他准备一桶洗澡水,结果却看到小厮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账本,一瞬间,谢文钊只觉得天晕地旋,他觉得自己有些晕。

    随后他也真的晕了过去,整个人直直摔倒在地上。

    门口小厮吓了一跳,怀里的账本散落一地,他连忙冲过来叫道:“侯爷!侯爷——”

    松轩堂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不过这些不管是与李钺,还是与孟弗,都没有关系了。

    孟弗回到宫后,将这几年下面送上来的关于提高武官地位的奏折挑出来都审阅了一遍,这几年听起来应该有很多,但实际上找出来的却寥寥无几,其中有几本奏折还是同一个人写的。

    大周自开国以来就是这么个国策,前些年因北疆战事失利,倒是有人提出要多选拔些武官上来,然而朝中官员们为此事磨磨唧唧了好几年,最后也没能给定下来,后来是李钺去了北疆,一转大周的败势,这事渐渐就没人提了,朝上的官员们大都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在朝上能说的上话的几乎全是文官,他们自然不会觉得这么重文抑武有何不妥,他们本来就看不上武夫,觉得他们没脑子,国家要是真交到他们手上,那肯定是要完蛋的。

    只是这天下的事可不是玩游戏,用一套规则就能一直玩到结束,文官有文官的作用,武官也有武官擅长的领域,就比如练兵一事,兵部那些个官员们写出来的方案看起来有鼻子有眼,挺像那么回事,但是李钺只看一眼就想骂人。

    孟弗起初也不大明白,后来听了唐明启与陛下两人的分析,才明白这些久居朝堂的官员们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将士根本不会按照他们设想中的那样对每一个将领都信服。

    陛下此举是与文官集团对抗,即便孟弗心中有些成算,也清楚想要达成此事并不容易,恐怕要与百官们拉扯一段时日了。

    如她所料,第二日她在早朝上提出准备好的几项改革后,廷下以魏钧安和刘长兰两人为首的官员们立刻就此项改革提出坚决反对。

    官员们也没想到陛下一上来就玩这么大的,一开始他们听陛下说要提拔些武官上来,他们就动起脑子开始思考该怎么劝说陛下打消这个念头,紧接着他们又听见陛下说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先选择一部分官员送去北疆,好好历练,再调回帝都,有些官员就不敢开口了,生怕自己一出声,惹得陛下大怒,一气之下直接把他们给送到北疆,而等到最后听说要把朝中官员给削减去五分之一,官员们彻底傻眼了。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原本在心里都想好要怎么劝说陛下了,结果陛下不按套路出牌,这么一来他们都有些不知道该先劝陛下取消哪一项改革。

    廷下的官员一下子呼啦啦地跪下去一大片,他们异口同声道:“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啊!”

    孟弗平静道:“这就是朕三思后的。”

    魏钧安原本为了能与刘长兰争宠,是决定要事事顺着陛下的,在陛下面前表现出自己足够的忠心,可是这一次陛下玩的太大了。

    魏钧安在陛下面前表现得恭顺听话,主要是为了给自己的中书省谋取利益,如果让陛下提拔了一群武将上来,他们中书省的权利肯定是要削弱的,那么他得到了陛下的偏爱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刘长兰,这老狐狸倒也沉得住气,都这个时候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可现在魏钧安没心思与他比谁更沉得住气了,这是关乎他们所有同僚切身利益的大事,他现在必须挺身而出,救各位同僚于水火。

    魏钧安上前一步,扬声开口劝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孟弗垂眸,如今廷下百官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对魏钧安道:“魏爱卿可以说说是哪里不可。”

    这段时间孟弗与魏钧安说话一直都挺和气的,现在他一下听不出孟弗话中的喜怒,魏钧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此时忍不住会想,陛下还不如像从前那样每天都对他们横眉竖眼的,现在这喜怒不定的好像更让人害怕。

    不过,陛下和气的时候又真的很让魏钧安开心,他当年娶媳妇的时候都没这么开心,他与陛下笑谈一番,便感觉自己是名臣遇见圣主,而得到陛下赞许的时候他更会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会在心里下决心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鞠躬尽瘁不包括眼下的这几桩事啊。

    魏钧安硬着头皮道:“陛下,我大周自开国以来便是如此,圣祖以史为鉴,观前朝百代之得失,留下以文治国的祖训,如今两百余年过去,我大周文运昌盛,四海升平,礼法井然,一片繁荣,陛下为何突然要在朝中增设武将的官位?再者,将兵权完全交予当地的将领,若那些将领生出异心,发起动乱,即便不会动摇我大周的根本,百姓也要遭殃,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陛下,请您三思啊。”

    魏钧安提出的问题孟弗在过去的几天里是有认真了解过的,她也与陛下聊过,陛下倒也没想要以武治国,大周开国这么多年,虽然打仗总是打得稀烂,但在文化思想、经济建设等方面搞得都还不错,所以他只是想要将文武之间的关系稍微平衡一下,这两百多年来大周只崇文,不尚武,曾经为了对抗北疆的异族多次募兵,结果却是冗兵冗将,军队就像是一块豆腐,轻轻一撞就碎成渣渣。

    而那些前朝能被推翻,大都是当权者有点问题,使得国家渐渐走向衰败,民不聊生,百姓与士兵又不是傻子,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去干那掉脑袋的活。

    既然没那个能力坐稳江山,那么被人推翻也算是活该。

    李钺对他们李家在他之后还能传几代皇帝并不是很在意,他只在意自己当皇帝的时候,要把自己看到的问题都给解决了。

    这个天下向来是有能者居之,古往今来皇子作乱也不算少,那圣祖怎么不把皇子们的权利也都给架空了,不能因为皇子们都是李家的血脉,就觉得他们这些人打起来对天下不算是个危害。

    而且,在过去的练兵中,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都时有发生,有敌来犯,第一时间将领不是琢磨应对之法,而是要去向文官们请示该如何作战,除了会贻误战机,有些文官那脑子像是生了锈一样,根本不会分析局势,只会照本宣科,固执己见,让士兵们白白去送死。

    而这种重文抑武的风气盛行,也使得士兵们得不到应有的奖赏和尊重,士兵们打仗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卖力,在气势上就先输了一头。

    李钺因为有皇子身份,在北疆行事没有顾忌,他有自己的一套打法,不过也因此被先皇训斥过多次,后来先皇再送来什么书信,他看也不看直接就给烧了,再后来他在北疆打了几场胜仗,先皇对他的态度才渐渐有所转变。

    “……再者,魏爱卿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前些年我们大周还要给北疆上供的?大周自开过以来,在北疆吃过多少败仗,魏爱卿可有统计过?”

    “这……”魏钧安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他一个中书令哪里会去统计这种事?而且自李钺登基以来,异族便很少来犯,他对北疆战事就更不怎么关注了。

    孟弗淡淡道:“看来魏爱卿是不曾统计过了,朕统计过,朕可以告诉你,大周打的败仗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一共是一百一十七场,最惨烈的一场我方折损将士十万余人,被迫割了两座城,向异族们送了数百万的白银,难道这就是魏爱卿说的一片繁荣四海升平吗?魏爱卿,你这太让朕失望了。”

    魏钧安说不出话来,他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就忘记大周过去曾屈辱了那么多年。

    而他所得到的太平,正是李钺违抗了当时的种种律令,自己打出来的。

    将魏钧安这套说辞一一反驳后,孟弗看向刘长兰,问他:“刘爱卿怎么看?”

    向来喜欢和稀泥的刘长兰开头倒还是老一套,他说:“陛下,微臣认为魏大人说的有理,这关乎大周万世基业,关乎万千百姓的福祉,请陛下慎重考虑。”

    孟弗道:“朕说过,这是朕考虑过的,你既然觉得魏大人说的有理,那便是觉得朕说的没有道理了?”

    刘长兰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凉了,下一刻脑袋都快落地,他马上请罪道:“微臣不敢。”

    廷上的孟弗没有开口,刘长兰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只能道:“陛下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微臣认为还需要再商议一番。”

    魏钧安忍不住看了刘长兰一眼,刘长兰认怂认得也太快了吧!

    “商议什么?”孟弗问。

    刘长兰觉得陛下提出的每一项改革都需要再商议一番的,他只能先试探开口:“陛下,朝上一下增设三十官职是否太多了些。”

    孟弗深谙这些大臣们的心理,她与陛下心里有合适的价位,但是绝不能现在就轻易说出来,故而她只道:“朕觉得刚好。”

    刘长兰心道哪里刚好了,这宣政殿里一下多出三十个人,人就变得拥挤起来,他和魏钧安说不定得紧挨着了,这事光是想想就够他难受的了。

    “而且,朕不是说要把朝中官员再削减个五分之一去吗?”

    刘长兰一听这话,更觉得难以接受,那还不如让他跟魏钧安肩并肩手拉手呢,他道:“陛下,只是削减五分之一未免太多了,要不少些吧。”

    孟弗抬头看了刘长兰一眼,脸上不带怒色,只是淡淡问道:“刘爱卿,你以为这是跟朕在集市买菜吗?还要与朕讨价还价?”

    刘长兰连忙跪下,惶恐道:“微臣不敢。”

    “行了,众位爱卿还有其他异议?”

    他们当然有了!但是他们要说的话魏钧安刚才已经说了,但陛下全都给反驳了,看起来陛下是铁了心要这么干了。

    这简直是在要他们的命!他们绝不可能答应,反正只要他们全都反对,这件事就会一直这么拖下去的。

    “既然诸位爱卿没有其他异议,那便退朝吧,唐将军留下,等会儿朕有事与你商量。”

    商量什么?肯定是这次改革了,官员们一时间甚至都想到他们明日一上朝就会看到自己左右多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

    退朝后。众人垂着头从宣政殿里出来,全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怪不得前段时间陛下对他们这般和善,原来是在憋一个大的,前面那算是让他们死到临头吃顿好的。

    他们都很听陛下的话了,陛下待他们也都是和颜悦色,他们以为君臣相合,千百年后史书上的一段佳话,万万没想到,他们一片痴心都是错付,陛下的心还算在那些武将身上的。

    哎。

    之前他们信誓旦旦地说,要是应了陛下考绩的事他们就是孙子,但结果不到半天的工夫,魏钧安就带着他的中书省叛变投向了陛下,不久后刘长兰也忘记了曾经的誓言,甘心做孙子,满朝文武都成了孙子,那就是一辈的,也没什么吃亏占便宜一说。

    这回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魏钧安和刘长兰心里清楚,这事绝对不能由着陛下这样来,这不仅对他们是个巨大的打击,对天下学子也不是件好事。

    有人纳闷道:“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要这么做?最近北疆那边还算太平吧?”

    同僚道:“也不算突然吧,前些年陛下就有过这个意思。”

    “可陛下这出手也太狠了,只是要提拔些个武官上来也就罢了,还要把朝上官员削去五分之一给他们腾地方,”

    “是啊,五分之一啊,这一下那些武将还不得翻了天去。”

    这么一来,自己说不定会被罢官,或者是被贬谪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陛下这一招可太狠了。

    接下来几日,大臣们每天上朝都在劝说皇上打消改革的念头,他们说大周这两百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说这是让国家稳定的根本,说此举会寒了天下莘莘学子的心。

    前面那两条孟弗之前已经驳过一次了,至于后面那条,就更没意思了,将士们的心都寒了两百年了,凭什么就要一直这么寒下去?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杀敌,难道不配得到应有的奖赏吗?

    官员们发现说不过孟弗,他们就干脆不在朝上提这个事,他们不提,孟弗便自己提,叫来唐明启配合她一起演戏,他们一唱一和,好像已经决定要提拔哪些人上来,把哪些人给罢免了。

    魏钧安与刘长兰见状愈加慌乱,他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寻找借口来劝说陛下,但每次说到后来都变成了他们自己没理,从前没见陛下这么能说啊!他急了都是骂人的,现在却条理分明地与他们在朝上理论,更见陛下的决心。

    这段时间魏钧安与刘长兰两人都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经过一番极限拉扯,魏钧安等人觉得陛下在暗地里似乎都要把这事给安排妥了,今日朝上又是听陛下与唐明启商量要选用哪些人,魏钧安整个人都有些蔫,想消极抵抗,突然听到唐明启说有几位武将必须要留守边疆,不能来朝。

    魏钧安脑中灵光一闪,来不及细细思考,他张口道:“陛下,一下想要找到三十个适合朝中官职的武将并不容易,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草率决定,您不如先安排些合适的,剩下的日后再定。”

    龙椅上的孟弗没有立刻开口,似乎在认真思考魏钧安的这一番话,魏钧安不知陛下会不会同意,他想着只要增加的武将官职减少,那他们需要削减的官员人数自然就会减少些。

    现在能少一个,他就是赚到!

    许久过去,他听到陛下缓缓道:“魏爱卿说的有些道理,容朕再想想。”

    魏钧安眼睛一亮,这事有门!

    有门啊!

    作者有话要说:魏钧安:我一生骄傲不肯低头的陛下对我让步了!呜呜呜呜他好爱我!

    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范浚《五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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