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 芙洛拉几乎是没什么印象的。
她只记得在皮特说完那句话后,她的耳边仿佛响起嗡的一声,再回过神时, 自己已经是在跑着往回赶的路上了。
她提着裙摆, 目不斜视地埋头跑着, 无视一路上其他人投来的视线,高跟鞋的鞋跟在地板上踩出一连串急促的哒哒声, 当终于回到主神大殿时,她浑身都出了层薄汗。
上楼时,芙洛拉稍稍冷静下来, 开始复盘刚才的一切。
皮特应该是没有怀疑她的, 也许是老人家的想象力不够丰富大胆, 又或许是出于对她父亲的绝对信任, 皮特暂时没有像芙洛拉这样,认为消失的墨绿液体和她之间有什么关联。
芙洛拉在匆忙跑出来时,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那就是赶快回来亲自验证。
之前她跟着哈洛什念出魔法咒语的时候, 她的心脏绞痛是巧合还是必然?还有她直视魔力时的心悸感、医生口中“从未见过”的心脏病状……
如果那墨绿色液体真的是消失的魔力的话, 如果父亲不是失手将它洒掉,而是用在了她身上的话, 也许她可以通过再念一次咒语, 证明些什么。
芙洛拉深吸一口气,推开自己的房门。
她已经整理好了表情, 然而她房间里坐着的少年脸色却不太好。
准确地说,是非常不好。
芙洛拉随着罗伊的目光朝下看去, 看到他脚边蹲坐着一只白猫, 少年盯着猫的眼神十分复杂, 像是厌恶,又不完全是厌恶。
女孩子抵挡不了毛茸茸的诱惑,当芙洛拉看到这只猫时,她的眼前一亮,就连紧张的心情都得到了短短一瞬的纾解。
直到她看到那猫的绿眼睛,才发觉事情好像不大对劲。
一只银白毛,有着绿眼睛的猫。
“你知道这是谁的猫?”罗伊的声音久违地透着冷意,质问道。
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莫名有些心虚的芙洛拉:“不知道,谁家的猫呀?长得好可爱,这是金吉拉猫吧?”
罗伊盯着她,沉默。
猫的主人其实很好猜,罗伊平时总共才能接触几个人类?除了最常接触的马修以外,也就只有那两个王子兄弟养这猫,才有理由让他这么生气。
芙洛拉叹了口气,“是海格斯养的吗?”
罗伊脸上闪过极度的不悦,“是他弟弟养的,他抢走了。”
“……”
这事情可就复杂了。
芙洛拉朝弱小可怜的金吉拉猫走去,“不就是一只猫吗,这种猫确实长得很可爱啊,换我我也抢。”
金吉拉猫普遍白毛绿眼,这只猫通体银白,找不出一丝杂色,这一点十分难得。
更稀奇的是,这只猫眼睛的绿色很深,不似普通金吉拉那种黄绿,而是偏翡翠似的碧绿。
它显然是感受到了周围的低气压,毛茸茸的身体缩成一团,样子有些不安,那双绿色的猫眼看向芙洛拉,四只绿眼睛对视的时候,芙洛拉一下子就说不出“只是巧合”这种话了。
这只猫实在是太像……芙洛拉了。
如果芙洛拉变成猫,大概就长这个样子吧。
芙洛拉小心翼翼地将手朝猫猫探去,也许是“同类相吸”,这只金吉拉没有躲避,而是用两只绿猫眼紧盯着芙洛拉的手,芙洛拉用指尖轻挠猫猫的下巴,不一会儿,它便放松了警惕,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芙洛拉的眼底染上笑意,她仰头看向罗伊:“你看,它好可爱!”
罗伊:“?”
他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怎么还撸起猫来了?
片刻后,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喵!”的一声,芙洛拉只依稀看到眼前晃过一团白色,再抬头,猫猫已经被罗伊的触手缠住身体,高高举在半空。
“你干什么?”芙洛拉立刻起身,伸长胳膊去够猫,“罗伊,猫是无罪的,你快放开它。”
见她为了一只猫这么跟自己说话,罗伊的心情瞬间更差了。
他的触手愈发伸长,将四肢乱蹬的猫猛地举到更高处,他的嗓音压抑着怒火,问芙洛拉:“你没有别的要说?”
芙洛拉感到无语至极,她微微提高声线:“我能有什么好说的?别人养的猫,你对我发什么脾气啊?我和猫都是无辜的好不好?”
事实上,罗伊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否则他触手缠的就是她了。
可他还是感到不爽极了。
芙洛拉越说越生气:“是那兄弟俩养的猫,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去揍他们啊,你总是维护海格斯,现在就连出了这种事情也要赖我是吗?”
她好歹还算清醒,没有一股脑地说出“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他和我只能选一个”这种无理取闹的话来。
吵架这种事情,一般人都赢不过芙洛拉,更何况是罗伊。
看着被怼得哑口无言的少年,芙洛拉叹了口气,有些心软,正想哄一哄男朋友。
罗伊却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摸猫的那只手,拽到鼻子前闻。
他本想就她手上染了猫味这件事说道说道,使自己的愤怒稍微合理化一些,谁知除了猫味,他居然还从她手臂上嗅出了其他味道。
男人的气味,药味,树木的味道,还有一点茶香。
这些气味统统来自于皮特的手,皮特常年服用腿疼药,拄木头拐杖,还喝了茶,芙洛拉当时离开得匆忙,皮特下意识地用手拉了一下她的手臂,问她什么事这么急,没想到这会成为被罗伊抓住的把柄。
于是芙洛拉也被罗伊的触手紧紧缠住,绑到身前。
“是哪个男人?告诉我。”罗伊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她,暗红的眸底翻涌着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芙洛拉整个儿吞噬。
身为同一种人,芙洛拉很能理解他的愤怒,她软下语气,“宝贝,我去见了我父亲的朋友,问了他一些关于我身世的问题。”
“你父亲?”罗伊微眯起眼。
“对,我的养父,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
提起这个,芙洛拉再次想起皮特的话,墨绿液体消失的时间就是她出生的那年,她不由心急万分,恨不得立刻跑去浴室证实一下。
然而她焦急的神情看在罗伊眼里,就是一种心虚和掩饰,罗伊猛地收紧触手的力道,将她的皮肤缠出一道道深陷的勒痕。
“他为什么碰你?”他盯着她,沉声问。
芙洛拉:“他只是隔着袖子拉了我一下,没有真的碰到我。”
静静对峙许久后,罗伊视线下移,看向她的袖子,然后“唰拉”一声,一把撕掉她被碰过的那半截衣袖,可怜的断袖在他手中灰飞烟灭,渣都不剩。
他一把拉过芙洛拉露出的小臂,用鼻子仔细地闻了几遍。
“这下你相信了吧。”芙洛拉急着办正事,她看向浴室方向:“宝贝放开我,我要先去洗个澡。”
罗伊警觉地看向她:“为什么?”
芙洛拉:“什么为什么?”
洗澡还需要问为什么??
罗伊的触手缓缓变粗,原本透明的颜色逐渐显出紫红。
他生气了。
“为什么突然洗澡?”触手紧紧裹缠住她的身体,罗伊问:“你平时不是这个时间洗澡——你做了什么?”
“……”
四五根触手在芙洛拉身上不断缠动,像几只冰冷的蟒蛇同时缠住一只猎物,而罗伊身后的那根绑着猫的触手也随之无意识地挥动,小猫受到惊吓,喵呜喵呜地乱叫着,两只爪子在空中乱抓。
芙洛拉正想说句“我对猫过敏,需要洗洗”,这时,惊吓过度的猫咪小便失禁,某处霎时喷出一道淡黄色液体。
“后面……”
芙洛拉见状不好,连话都来不及说完,迅速偏过头去,那道液体借着触手的助力,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绵长的弧线,然后——
尽数倾洒在罗伊的头顶。
“……”
芙洛拉看着淡黄液体顺着少年额前的黑发滑落,忍不住残忍地笑出了声。
“让你欺负小猫!”她笑道:“看吧,连一只猫都不肯白白被你欺负,还知道报复你,像我这样的,你就好好珍惜吧。”
一阵风吹过,罗伊头发上的猫尿瞬间消失,整个脑袋又变回干净清爽的样子。
虽然弄干净了,可那股隐约的骚味似乎还是挥之不去,少年脸上的黑线已经快要凝成实质,他用看死猫的眼神看向那只猫:“我杀了它。”
“你敢?!”芙洛拉看着被触手勒成麻花,刚尿了罗伊一头却瑟瑟发抖的小猫,只觉得心疼不已,“它什么都没做错,是你先不讲道理,罗伊我告诉你哦,你要是敢动它,我就不理你了!”
……
罗伊看着刚被自己“松绑”,就直奔浴室的芙洛拉,只感觉气得胸口发疼。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海格斯那里抢回来这只猫,原本只是想让芙洛拉解释一下,再安慰安慰他不爽的心灵,谁知这只猫竟会更加令他不爽。
她居然为了一只猫凶他。
她还想不理他。
烦死了。
罗伊噌的一下坐起来,右手一抬,躲在角落发抖的小猫便飞到了他的手里,他大手一把攥住猫柔软的身体。
小猫:“喵呜喵呜喵呜!!”
芙洛拉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我真的会不理你!!”
罗伊:“……”
罗伊正准备将猫放下,这时忍无可忍的小猫终于发飙,它弓起脖子,张大嘴巴,一口咬住罗伊的虎口。
力气不大,和芙洛拉咬人似的。
罗伊有些明白芙洛拉为什么喜欢它了。
它和她,除了物种不同,别的都差不多,都是白毛绿眼睛,都那么爱咬人,还咬得一点也不疼。
罗伊松开猫,看着自己虎口上浅浅的牙印。
这时房门被敲响,是爱玛来送换洗的衣服,罗伊让她进来。
就在爱玛推门进来的刹那,小猫噌的一下朝门口蹿去,小小的身影快成一道利箭,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出门外跑远了。
爱玛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是自己最近营养不足,出现了幻觉。
罗伊沉沉呼出一口气,他看向大气都不敢喘的爱玛,问:“猫不听话怎么办?”
爱玛登时一个激灵,缓缓回头:“啊?”
罗伊冷眼看着她,很明显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爱玛连忙低头:“陛、陛下,如果是小狗不听话,可以稍微打两下,要是猫的话……”
她想了很久,“您可以试试不给它吃饭。”
-
浴室里。
芙洛拉大脑飞速运转,同时手指飞快地翻着书页,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本实操类的魔法书看了一遍。
之前她系统地自学了太多原理类知识,却也被其所局限,深知没有魔力便无法施展魔法,所以从没翻开过这类实操型书籍。
书中讲到,要想使用魔法,首先需要感知周围的魔法元素,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元素,要选择对应元素,以自身做媒介,念出对应系别的咒语,才能成功将魔力转化为魔法,施展出来。
可是现在……
光是第一步就无法做到。
所以芙洛拉深呼吸了一次,直接念出咒语。
冗杂的发音从少女口中流畅、清晰地念出,像是一首从遥远亘古而来的优美诗句。
咒语毕,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
芙洛拉的心脏忽然一阵抽疼。
就在她捂住心口的同时,一颗小火苗在少女白皙的指尖缓缓凝聚成形,在浴室里散发出微弱的亮光。
火光倒映在芙洛拉碧绿的瞳仁中,不断跳跃,升高,近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的小火苗蹿至一个令人惊诧的高度,火舌触及两米多高的天花板,撩到浴缸周围的帘子上,将其轻易引燃。
浴缸周围瞬时间被火势包裹。
心脏还在作痛,脑中一片混沌,比起这些,芙洛拉竟觉得周围的火海都不那么吓人了。
芙洛拉在火光包围中,翻开禁书的下一页。
另一个咒语从她唇间快速地念出,那根刚才还凝聚出火花的指尖上,这一刻却浮起一颗水球,在芙洛拉心脏的抽痛中,水球越升越高,越变越大,最后同样达到一个十分夸张的、比浴缸还要大的大小。
“哗啦啦——”
巨大的水球在上方炸开,水流四散,将周围的火焰浇熄。
一切重归宁静,只有燃烧殆尽的布帘,和焦黑的天花板在静静陈述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这样的残败环境中,芙洛拉垂下眼,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
书上明明白白地记载着这两样魔法的说明。
【火焰术:使用者可召出火焰,效果随使用者自身能力而变,火焰最高可达半人高。】
【水球术:使用者可召出水球,水球最大可达西瓜大小。】
-
当芙洛拉从浴室走出来时,罗伊也刚好泡完了冷水澡,他一手捏着猫脖子,将猫整只提在手里,一手拿着一碗鱼丁,从门外进来。
六目相对,芙洛拉率先移开了视线。
现在天还没黑,她却在床上躺了下来,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颗厚厚的蚕茧。
少年似乎在原地静默了许久,没发出一点动静,最后是小猫的一声喵声打破了沉寂。
罗伊问:“不舒服?”
芙洛拉在被子里闭着双眼,“没有,你也去洗澡了?”
罗伊嗯了一声。
虽然猫尿淋过的地方被他当场变干净了,可他还是感觉猫尿味挥之不去,于是也去池塘泡了一会儿。
罗伊把鱼丁和猫一起放在地上,他垂眼观看恶猫扑食,看了片刻,发现没什么好看的后,问芙洛拉:“晚上吃什么?”
少年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冲动,正在笨拙地主动示好。
知道自己冲动,不代表他不委屈,无论是这只猫,还是芙洛拉手臂上其他男人的气味,都令罗伊觉得又委屈又气愤。
能这样做,已经是他极大的妥协。
芙洛拉没有答话。
许久后,她闷声问:“如果我被烧死了,你会把我复活吗?”
罗伊不解:“?”
芙洛拉自嘲地笑了一声,“关键时候你总是不在,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可能现在只能见到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你在说什么?”罗伊皱起眉,走到床边,想要扒她的被子。
芙洛拉死死按住被角,她现在心里又乱又烦躁,各种负面情绪交织之下,她猛地抬脚往前踹了一下。
正好击中要害。
罗伊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芙洛拉:“……”
光听声音就知道很疼,她纠结片刻,还是打算起来给他揉揉。然而罗伊也来了脾气,他疼得眼里泛起泪花,“说了不要踢这里,这里很疼。”
罗伊用力眨巴两下眼睛,憋回男儿泪,他倏地转身,走到正在干饭的小猫面前,将它的猫食碗一把夺走。
小猫:“喵呜呜——”
芙洛拉对这种拿猫出气的幼稚行为表示不屑,她过去摸了摸猫头,安抚道:“不哭不哭,姐姐把自己的晚饭分给你,你想吃什么?鱼还是虾,还是鸡肉?想吃什么有什么。”
晚饭时间。
芙洛拉得到了自己的晚餐:一盘空气,和一杯白开水。
面对爱玛一脸抱歉和无可奈何的表情,芙洛拉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看向不远处坐着的罗伊。
罗伊垂眼看着因挨饿而对他态度好了不少的小猫,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由于他喂过它食物,所以在饿的时候,小猫凭借本能来到罗伊面前,喵喵叫着,迈着猫步踱来踱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面对芙洛拉询问的眼神,少年板起脸,用鼻孔重重“哼”了一声。
芙洛拉气笑了。
妈的幼稚!
她看向小猫,温柔问道:“小宝贝,今晚我们吃八爪鱼怎么样?你喜欢生吃,还是煮熟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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