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天色渐暗,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海平面。

    营地里摆着四张长桌,零零散散地坐着人,不远处有辆白色餐车,专供饮料和冰淇淋。

    草坪正中央是个乐队,弹着轻快的曲子。

    施翩拿了几颗果干丢着吃,踢踢对面的余攀“想吃冰淇淋,去要一个,给桃子也带一个。”

    余攀嘿然一笑“这种事应该由男朋友代劳。”

    窦桃“……”

    这人是不是缺心眼。

    施翩面无表情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紧接着,陈寒丘的左手跟着抬起来,两人一起盯着余攀。

    余攀“……”

    他轻咳一声“我给忘了,马上去!”

    施翩无聊地瞥了眼长桌,吃的倒挺多,但她没什么胃口,出来才两天就想冬冬了。

    这么想着,她干脆给于湛冬发。

    打字的手抬到一半,金属的声响紧跟着响起来。

    施翩忍不住吐槽“这群人是有多无聊。”

    她直接给于湛冬打了个电话。

    等了一阵,电话接通。

    施翩可怜巴巴地喊“冬冬,我好惨啊。”

    平日里总是高昂着头的女孩子撒起娇来,谁都不能抵抗。

    窦桃听她用软绵绵的语调拖着长音,又奶又甜,机械臂都软了。她听着施翩小声抱怨海上太阳有多晒,说在沙滩边什么没捡到,说玩游戏输了还被人欺负,说岛上好无聊,她想回家。

    最后说没人给她剥螃蟹和虾,不想吃。

    “……”

    窦桃忍不住用余光去看陈寒丘的脸色。

    他低垂着眼,一道阴影落在眼睑处,添了几分阴郁,自由的右手握着水杯,缓慢转动着,悄无声息。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

    海风拂过乌发,露出明艳精致的面容,冷感的狐狸眼弯成一道月牙儿,带刺的玫瑰变得柔软。

    她嘟囔着道“明天你来接我吧,下午就回去。”

    “嗯?邻居?”施翩看向陈寒丘,对上他疏冷的面容,询问,“冬冬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不用。”陈寒丘淡声拒绝,“我回公司。”

    施翩多看了他一眼,心说果然是工作狂。

    电话打完,余攀拿着冰淇淋回来。

    施翩心情好了不少,暂时把被铐住的不悦抛到脑后,慢吞吞地舔着冰淇淋,顺便看他们吃饭。

    在海边,自然少不了海鲜大餐。

    这桌上的大部分是他们下午海钓带回来的,收获颇丰。

    “你不吃啊?”施翩瞥了眼陈寒丘空荡荡的碗,“右手不是能用么。”

    陈寒丘挪开碗,清了一小块位置放电脑,随口道“杨成杰把资料发给我了,看完在吃。”

    施翩“……谭融一定不喜欢和你一起吃饭。”

    “我不爱和他吃饭。”

    施翩看他忙项目连饭都顾不上吃,忍不住道“吃完在选吧,我和你一起选,不急这一会儿。”

    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项目

    。

    边上的人听到他们说话,调笑道“公主,入戏点,直接喂男朋友吃不是正好?”

    施翩翻白眼“那也是他喂我吃。”

    “啧啧,学神,听见没啊,公主要你喂她!”

    陈寒丘一顿,黑眸落在施翩脸上,片刻后,他合上电脑,指了指手铐“松开,不松开没法喂。”

    施翩“……?”

    “哟,还是学神干脆!钥匙呢?钥匙给我。”

    一群人哇哇叫着去找钥匙。

    最后一本满足地把两人松开,等着看喂饭。

    施翩揉了揉手腕,嘀咕道“我的手很贵的,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说完,溜达着去上洗手间了。

    “瞧瞧,一松开公主就跑。”

    “我说你们差不多行了,小心公主发脾气。”

    “怎么行,不行!喂完还得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换做以前的施翩,抽到纸条就得甩脸子走人,哪来这么好的脾气。十几岁的少女,年少成名,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天然的距离感令人望而止步。挨不住她生得好看,追求者前仆后继,他们曾以为是一中最后一道防线的陈寒丘,都拜倒在她裙下。

    这次同学会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他们都不想轻易放过施翩。

    “诶,你们说,换成别人公主还会配合呢?”

    一群人聊着聊着,聊到陈寒丘身上,话题到这里,忽然面面相觑,换成别人……他们都不敢想。

    陈寒丘闻言,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冷淡的视线里带着警告,到底是风头正盛的新贵,这一眼看得他们同时噤声,不敢在开玩笑。

    施翩出来的时候,话题早已转过几个弯。

    她坐下就呆住了,原本空空的小碗里满是蟹肉,纹理清晰,另一个碗里是虾,每一只都去了虾线,干净软嫩。

    “……你剥的啊?”她干巴巴地问。

    陈寒丘嗯了声“戴了手套,不脏。”

    施翩拿起小叉子,嘀咕道“没嫌你脏,没人比你更爱干净了。”

    施翩吃到新鲜的海鲜,胃口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边吃边聊,一时间忘了岛上的不开心。

    聊到一半,碗里多了条小黄鱼,鱼刺被剔得干干净净。

    “咳,不用给我剥了。”施翩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看热闹的都走了,你吃你的。”

    陈寒丘“够了?”

    施翩“够了够了,一会儿我还要喝酒。”

    “……?”

    陈寒丘一顿,扫了眼桌子,角落里除了饮料,连果酒都没有。

    “喝什么酒?”他不紧不慢地问。

    施翩“昨天喝了酒睡得挺好,今天在试试。”

    陈寒丘蹙了下眉,没说话。

    施翩照旧吃了七分饱,见陈寒丘放下筷子,立即道“我们回酒店吧?回去看资料。”

    她用眼神示意他看那个蠢蠢欲动的角落。

    在不早点逃走,那手铐又要追上来了。

    于是,他们趁着众人不备,绕了条安静的远路回酒店。

    -

    清凉的晚风拂过树群,树叶晃动着发出沙沙

    的声响,深蓝色的夜幕开阔清透,空气里满是海风的气息。

    施翩深吸一口气,咸湿的味道。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

    黯淡的灯光将影子拉长,缩短,聚成一个点,在缓慢拉长。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施翩低着头,无聊地踩着陈寒丘的影子。

    步子时大时小,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每一个夜晚,只是这时他的影子上没有了书包。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慢下来。

    寂静一瞬,他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来。

    “去哪儿看资料?人太多的地方会被看到。”

    施翩随口道“去我房间吧,他们总不能到我房里来找。”

    陈寒丘嗯了声,没意见。

    施翩的房间是个套房,房间和厅分离,靠近大海。落地窗外,蓝黑色的海潮阵阵,灯光落下来,照亮窗前的小桌。

    施翩和陈寒丘相对而坐,翻阅着资料,偶尔交谈几句。

    “分几个年代?”施翩问。

    陈寒丘“四个,从70年代到现在的00年代。”

    施翩算了算年纪,大部分都在他们的投射范围内。他们分工合作,陈寒丘找前面两个年代,施翩找后面两个年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到了凌晨。

    施翩揉了揉脖子,头一歪,瞥见左边的牛奶和果盘,她眨眨眼,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对面的陈寒丘低着眼,专注地看着屏幕。

    施翩喝了口牛奶,打量着他的神色,这人是不是熬夜熬惯了,面上丝毫不见疲惫。

    “你不困啊?”她问。

    陈寒丘抬眼看她“你困了?”

    施翩诚实道“不困,但我可以喝……”

    “继续。”他又低下头。

    “……”施翩默默把喝酒入睡咽了回去。

    施翩戳了颗草莓,正准备继续看资料,房门忽然被敲响,咚咚乱响了一阵,有人在胡乱地敲门。

    陈寒丘停下动作。

    施翩看了眼营地的方向,都暗了,她起身去开门。

    透过猫眼往外看,她对上一张潮红的脸。

    是傅晴,她精致的妆容有些乱,看着像是喝醉了,摁着门铃,嘴里还喊着她的名字。

    “施翩!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施翩“……”

    这女的是不是琼瑶剧看多了。

    施翩回头看陈寒丘,指了指房间“进去躲着。”

    陈寒丘“?”

    施翩看着房门关上,打开了门,讽刺的话都在嘴里了,怀里忽然扑进来个香香软软的东西。

    “……”这下该怎么办。

    好在很快傅晴便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地往里面走。

    “喂,你半夜敲人房门,合适吗?”

    施翩双手环胸,看着毫无形象的傅晴。

    傅晴踉跄着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夜色,轻舒一口气,转身看施翩,笑盈盈地问“你这六年怎么过的?”

    施翩莫名其妙“和你有关系?”

    “当然。”

    傅晴双眼迷离,低声道“这六年间,我总是在一些时刻想起他……一些毫无防备的时刻。比如有个户,她儿子上高中,见面时话题总是不离儿子,说儿子多么优秀,又拿了什么奖状等等,我总不以为意。”

    因为在学生时代,傅晴遇到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仰望星空的人。

    以前,他们都说陈寒丘高冷不易接近,可她却知道,他冷漠的外表下,内心有多温柔。

    这是她的青春里最为惊艳的少年。

    “你不会想起他?我不信。”

    傅晴一副笃定的口吻。

    施翩蹙起眉“喝醉了到我这儿来发酒疯?如果你是来找和你感同身受的人,抱歉,找错地方了。”

    傅晴找了沙发坐下,甩掉鞋,眯眼看了她一会儿,哼笑一声“游戏玩得有意思吗,又是牵手又是吃饭,还公主呢。施翩,你有没有骨气,当年他亲口说了不喜欢你,都忘了啊?”

    施翩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晴,问“你在说什么?”

    傅晴歪着头,稀奇道“不承认啊。毕业那天,他们都在操场上拍照,你去教室找陈寒丘,然后你听到了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

    施翩下意识攥紧了拳,一瞬便松开。

    她平静地问“我听到了什么?”

    气氛有一瞬的沉寂。

    施翩的意识仿佛被抽离,身体变得很僵,又变得很轻,像又一次回到那个早晨。

    她漂浮在晴空,看见阳光洒落走道。

    看见教学楼里的楼梯上,少女提着裙摆,眉梢带笑,飞快地往楼上跑,转过二楼、三楼、四楼,像一条灵活的鱼,甩着花瓣一样的尾巴往上旋转游去。

    最后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往教室后门走。

    她捏了捏拳头,松开后拍拍自己的胸膛,猜想着自己会收到什么颜色的花束,想今晚回去要用花束的配色画画。

    然后,她走到后门,停了下来。听见陌生的声音——

    “啧,还带花了。你真喜欢施翩啊?”

    “……喜欢?”

    他轻嗤一声。

    “施翩。”

    “施翩。”

    和记忆中一样干净,带着喑哑的嗓音唤回她的意识。

    施翩抬头去看,藏在房间里的陈寒丘走了出来,他站在她身后,黑眸晦涩不明,正看着她。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第一次想,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轻蔑?嘲讽?不以为意?

    陈寒丘压下喉间的涩意,看向傅晴的眼神冰冷,漠然道“我以为你至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傅晴早在陈寒丘出现时便清醒过来。

    她轻咬着唇,不敢看他的眼神,揪紧了裙摆。

    施翩忽然笑了一下,多可笑呢,她们两个人都轻易被他牵动着情绪。

    六年了,凭什么。

    她冷静下来,对陈寒丘道“工作的事改日在说,剩下的资料我会尽快看完。”

    陈寒丘没动,眼中的冷意消散,低声道“我……”

    “太晚了,你该回去了。”施翩指了指门口。

    陈寒丘看着她,喉结因吞咽滑动了一

    下,他松开裤兜里紧握着的拳,停顿几秒,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走后,小小的一隅只剩沉默。

    傅晴坐起身,手拨过长发,酒意减了几分,半晌,她哑声道“抱歉……那天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施翩笑了笑“无所谓,反正是事实。”

    傅晴看着施翩脸上的笑,忽然问“他是不是从来没解释过?”

    施翩“解释什么?”

    “他迟到的三小时。”

    ……

    那时候是暑假,是东川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傅晴在学校附近上补习班,下课后等着司机来接,司机告诉她路上出了车祸,堵车过不来。

    于是,她去路口打车。

    经过一条小巷时,她忽然听到了小猫叫,好奇心驱使她往巷子里走,黑沉沉的巷子里,她望见一双幽幽的瞳孔和几点猩红。

    烟味弥散开,有人低笑,说又有一只迷路的小猫。

    傅晴被捂住嘴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反抗,混乱中,她听见自行车清亮的响铃声,她倏地回过神,用力去抠对方的眼睛,踢他的裆部,趁机大声呼救,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喊,嗓音几乎刺破黑夜。

    又是一阵混乱,她在回过神,身上的衣服还在。

    她抬头,对上少年微沉的面容。

    “傅晴,你受伤了吗?”他这样问她。

    傅晴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大哭出声,她吓坏了。

    陈寒丘给她披上外衣,骑车带她去警局。

    在父母来之前,傅晴拽住他的衣摆,眼睛红红的问他,能不能别告诉别人,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说好。

    说完,少年急匆匆地离开了。

    傅晴看着他的背影,擦了擦眼泪。

    陈寒丘到广场时,离约定时间已过去了三小时。

    他找遍整个广场,大汗淋漓,最后在一个小摊边找到了施翩,她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用小网捞着金鱼,问“你也是没人要的小金鱼吗?”

    “施翩。”他蹲下身,低声喊她。

    少女愣了一会儿,忽然蹭得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怒火,她用小网砸他“你知道自己迟到多久吗?”

    陈寒丘微喘着气,狼狈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施翩气鼓鼓地骂了他几分钟,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质问“我丢在你家的防晒衣呢!没带来?”

    “……我弄丢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施翩又气死,怎么不把自己丢了!

    ……

    傅晴轻声问“那件防晒衣,是你的吧?”

    她眼眶微湿,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始终为她保守着秘密,不曾对别人透露过一个字。

    而她长大后,选择成为一名律师,专接性侵案。

    毕业那天,傅晴无意撞到教室那一幕。

    施翩在门口呆了好久,忽然转身跑开。她躲在墙后不敢出声。

    后来,陈寒丘出来了,神色苍白。她怔怔地看着他泛红、压抑的眼睛,听他哑声说,不要告诉别人。

    她点头。

    傅晴悲伤地想,她食言了。

    她曾以为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今晚却没做到。

    施翩盯着她看了几秒,说“那件防晒衣很贵,它的结局不会是被剪破丢在垃圾桶里吧?”

    傅晴愣了一下“没有,我还留着它。”

    “哦,那就当送你了。”施翩指指窗外的天色,“这个点,在别人的房里发酒疯不合适。”

    傅晴慢吞吞地直起身,刚稳住身形,听施翩问“……我送你回去?”

    她静了一瞬,忽而笑了。

    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子,是和他一样温柔的人。

    “不用。”傅晴拎起高跟鞋,“拖鞋我穿走了。”

    说完,走了。

    施翩“……”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余一室灯光。

    施翩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海风吹进来,她望见深色的涌动的海水,点点星辉落在海面,礁石边海潮起伏,远处灯塔静静亮着。

    施翩想起毕业那天。

    她在教室门口,呆呆地听着少年否认喜欢她,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回过神,她坐在小区门口。

    然后,她发了两条短信。

    一条给查令荃,一条给陈寒丘。

    此时,施翩望着海面,忽然想画画。

    画那个夏夜,被人遗忘在水池的小金鱼。

    -

    傅晴撑着墙走到电梯口,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身影。

    男人双手撑着栏杆,杆子光泽冰冷,映着泛白的指骨,他低着头,背脊弓起,是陈寒丘。

    她抿着唇,迟疑一瞬,喊他“学神。”

    和他们一样,以后她喊他学神。

    陈寒丘直起身子,回头看去,目光是凉的。

    傅晴咽下酸涩,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她知道了答案才会跨过去,往前走。”

    说完,电梯到了。

    她没有在看他,挺直背脊进了电梯。

    陈寒丘侧过身,视线落在海面上。

    许久,他拿出手机,打开信息界面,拉到最底,点开这六年间始终停留在这个位置的短信。

    [不用送我花了。]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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