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友枝第一次踏入那栋华美阴森的别墅, 跟在少年身后,走进那个照片上笑容如花朵的女人的家里。
房子很大,这里还有着一个很漂亮的庭院, 宽阔而美丽,温暖的庭院里有不知名的花儿绽放,两人走过宽阔的阳台时,友枝抬头看向室外,见庭院里的采光很好,一张白色的秋千椅子被微风吹着,有个女人坐在上面,手里捏着一只特质的茶杯。
推开玻璃门,少年先走了进去。
随着步步走近,她看到了那个女人的侧脸,皮肤白皙,睫毛很长,素颜淡雅,模样安静而漂亮。
岁月在她狭长的眼尾留下一点淡淡的褶皱, 孙薇的身形有些纤瘦,穿一条宽松的裙子, 没有扎发, 柔软的发丝披散在两肩。
她似乎在低头喝茶,缥缈的热气从杯子里缓缓上升, 女人的目光安然而静谧。
端着茶杯时,宽松的白色袖子略微落下,女人的腕子上似乎有一道道划伤后再愈合的旧痕。
友枝看见, 唇瓣微张。
随着两人的逐渐走近, 那两个站在女人身边的护工抬头看过来, 和少年轻轻点头致意。
祁凛朝她们礼貌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侧过脸,对她低声说:
“不要太靠近她,如果有什么问题,立刻退后。”
友枝应下。
祁凛轻轻唤了一声:“妈。”
女人抬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迷茫而清澈。
而友枝正好和她对上了视线。
“……”
看到他们,孙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略微仰头,声音很轻快地问:“哎呀,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孩子”
友枝一愣,下一秒发现她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和祁凛对视一眼。
下一秒又听孙薇欣喜地说:“是小凛的朋友吗?快过来让阿姨看看。”
迟疑了几秒,她迈开步子,走到孙薇的面前。
女人却上前热络地拉着她的手,带着友枝来到秋千上坐下,一边示意着少年,“小凛坐那边。”
祁凛来到旁边的椅子,轻轻坐下来。
友枝则有些震惊。
“你叫什么名字?”孙薇问。
“阿姨好,我叫友枝。”她这么说。
“几岁了”
“十七,虚岁十八。”
孙薇笑得很慈爱,“和小凛差不多大,好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
她又问了女孩一些事情,温雅而正常,看着平静极了。
两个护工见状都惊了,之前孙薇刚闹过一场,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人记忆犹新。
祁凛则定定地看着母亲,和坐在她旁边的少女。
孙薇说要帮她扎个头发,就让女孩转了过去,她拿起放在小圆桌的梳子,解开友枝绑着的头发,轻柔地帮她梳理着。
“头发很柔顺呢,”
“我之前一直想要生个女孩子的,谁知道生下来,才发现是个男孩。”孙薇慢慢梳着少女的长发,细心地为她编著发,温柔地说着,“不过小凛也很可爱的,小时候我让他穿洋装小裙子拍照,他可乖了。”
友枝顿时来了兴趣:“哇真的吗?祁凛他居然穿过小洋装”
孙薇点头,“当然是真的,不信,我一会给你看他小时候的相册。”
少年听了,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妈。”
“你看,他害羞了。”孙薇对少女说,一边轻轻笑起来。
——
孙薇和少女有说有笑,在她手中的长发逐渐被编成好看的形状。
祁凛看着,薄薄的唇瓣轻动,看着眼前再正常不过的母亲的样子,动容,眼底划过淡淡的碎光。
孙薇拿了一个山茶花白色发夹,轻轻固定在女孩的头发上。
感觉到自己的发丝被固定住,友枝抬手摸了摸。
孙薇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再满意地看了看,说:“好了。”
很漂亮的花苞头,小小的山茶花发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很纯洁的白色。
友枝对着玻璃门映出自己的样子看了看,又转头看向祁凛,眼底全是亮闪闪发小星星。
他勾起唇,然后轻轻地冲她点头:“好看。”
随后孙薇又拉着女孩子,两人一起在庭院里赏花。
祁凛跟在母亲和友枝的后面,自从少女出现在她面前,孙薇的脸色红润,精神也一直很好。
“你看,这些都是我栽种的,那个叫蟹爪兰,那个高处的是仙客来,放在桶里白色的花的是水仙,还有那个紫色的是蝴蝶兰,它们很漂亮吧……”她一个一个这么跟友枝介绍着,像是在展示自己珍贵藏品的骄傲的小女孩。
“嗯,阿姨的花开的都很好看。”
孙薇听了,脸上露出很舒心的笑容,继续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花园和庭院里的每一种花朵。
就连分别的时候,孙薇仍然依依不舍地攥着女孩子的手,对她说:“阿姨好高兴你能来看阿姨,下次如果有时间,你再过来和阿姨说说话吧。”
友枝乖巧地点头,“好,阿姨。”
和孙薇告别,走出来关上门的时候,发现少年在目不转睛地看她,有些失神。
友枝见状疑惑,问:“怎么了吗?”以为是哪里乱了,不由得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祁凛看着她,缓缓地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很耀眼。
他想……一直看着而已。
从别墅出来,两个人慢悠悠地去便利店里买饮料。
友枝拿了瓶冰橙汁,祁凛拿了瓶罐装可乐。
站在门口,友枝发现自己又拧不开,刚要抬眸看去,旁边一只手已经拿过她手里的瓶子,自然而然地拧开瓶盖后递给了她。
“不错,上道。”她说。
两个人一边喝,一边往家的方向走。
“对了,咱这学校是不是有元旦联欢啥的”友枝问祁凛。
祁凛点头,“有,怎么,你要表演”
“有这个想法,欸,那天我看见你家里有电子琴,吉他,还有架子鼓,你应该会这三个乐器”她好奇地问一句。
“会一点。”
“哦……”友枝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表演。
她记得沈归京之前提过也会乐器。
……要不和他们组个乐队
喝的时候不小心,一点果汁撒在了衣服上,友枝连忙撸起半边袖子,从包里拿出纸巾轻轻擦拭。
手腕上的银镯就此露出来,女孩手腕动作的时候,银铃发出轻响,吸引了祁凛的目光。
这一下不要紧,少年看过去,瞳孔却一下子定住。
他忽然攥住了她的手。
友枝正捏着纸巾,愣了:“怎么了”
祁凛拿起她的手腕,仔细看着银镯上的纹路,忽然抬眼看着她,眸中闪动着看不懂的光。
“这个镯子是……”
友枝听了低头,摸了摸银镯,“这是我姥姥送给我的,有很多年了。”
这一刻祁凛回想起很多的事。
他想到自己六岁那年,那天是他生日,孙薇带他去了很远很远的游乐场,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整天,她给他买了棉花糖,烤肠,还有热可可,那天他真的很快乐。
然后,妈妈忽然和什么人起了争执,他看着,忽然被人抱起,放到旋转木马的旁边。
后来孙薇哭着跑来,把围巾解下来系在他的脖子上,说:“小凛在这等着妈妈,哪里都不要去。”然后又被人拉着离开。
他以为是妈妈忽然有事要忙,一时顾不上他,一会就会回来的。
他很懂事地这么想着,于是乖乖待在那里,一直等着孙薇忙完事,好来接他。
有游乐园的管理员过来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说在等妈妈回来接他,一起玩。
然后他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天上忽然下起大雪,四周的人渐渐消失不见,直到身边一直唱着歌的旋转木马都停下来了,直到天色变暗,孙薇还是没有回来。
妈妈好慢……
雪依旧在下着,他已经冻得浑身发冷,祁凛搓着冻到发红的双手,心想为什么妈妈还没有回来。
——一定是忙到忘了,算了,也不能怪妈妈,妈妈最近很难过,因为爸爸一直不回来看她。
也可能妈妈还没忙完。
……那他自己走回去吧,反正也记得路的。
年幼的他这么想着,吸了吸鼻子,缓缓迈开脚步。
祁凛至今还记得那条路很长很长,夜很黑,走过一条条昏暗的街道,马路偶尔驶过车辆,四周没有什么人。
大风肆虐地刮着,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痛,很累走不动了,就蹲下来歇一会。
耳朵已经冻得没有感觉了,坚持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看到熟悉的镇子口,想要跑步奔回家时,忽然脚下一滑,重重地倒了下去。
肺部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咳嗽微弱,喘不上气,他试过用力,却怎么也起不来。
雪覆盖了眼睛,眉毛,鼻子。
祁凛张开嘴巴的时候,尝到了很寒冷的风雪的味道。
他难受极了,呼吸困难,捂着胸膛,好容易翻过身,看着夜色那抹皎洁的月亮,渐渐的,连睫毛也沾染了雪花。
天空炸开烟花,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他忽然看到了旋转木马,正闪着五彩缤纷的灯光,在他眼前不停地转啊转,又看到妈妈坐在上面,任凭怎么呼喊,也不转头回应他。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缥缈的银铃声。
又困又累,祁凛抬起眼看去,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站在一盏摇晃的灯球下。
那个小女孩穿着红色小棉袄,嘴里咬着一块糖三角似的面食,一边吃,一边轻快地用脚踢雪玩。
她好像没看到自己,随后在蹦蹦跳跳地走过自己身侧的时候,被他的脚绊倒了。
祁凛见状,用尽力气,指节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
“救、救救我……”声音几乎弱到听不到。
小女孩揉了揉屁股,站起身走过来,用手扒开覆盖的雪,随后看到了他。
她顿时吓了一跳,然后扭头朝不远处敞开的门大声呼救:“姥姥,舅舅,这里有个小孩儿跌倒了!你们快过来啊!”
她忽然凑近了,趴下来听他的心跳,那清脆的铃声于是一次次传入他的耳朵里。
小女孩用手拂开他脸上的雪花。
“你怎么会睡在雪里啊?这里这么冷。”
他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女孩腕骨上戴着一枚银镯,随着她的凑近,他看到上面是细细的,漂亮的纹路,而铃铛声就是从这上面发出来的。
他还听到她说:“你别怕,我姥姥是神医,她肯定能救你的。”
她又轻轻摸摸他的脸,一遍一遍地说:
“你喜欢这个铃铛声吗?我给你听,你千万别睡哦,不要睡,不要闭眼,这是我姥姥说的,不然你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不远处,身在面食店里的大人们听到她的声音,纷纷朝这边走过来,走近了,顿时惊诧一声:“老天爷,这大雪天的,怎么地上倒着个孩子!” 其他人也过来,惊呼: “嘴唇冻得都发紫了……”“我天,这不是孙家的那个小外孙子……
紧接着无数纷乱慌张的声音,混乱嘈杂地传入祁凛的耳朵里。
被抱起来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不是母亲不来接他,是她被人故意拖住了,然后在挣扎的途中,犯了病。
他被那两个图谋财产的舅舅设计,被人为地抛弃了。
在大雪天里倒在地上,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被人救起,烧了一个礼拜,高烧和肺炎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好在最后终于挨了过去。
——是那个手腕上戴着银铃凤镯的小女孩,给了他新生。
如果再晚一分钟,他可能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一直记得那个镯子的样子,上面有六个银铃铛,有很密的细细的凤纹,被当时那个小女孩戴在右手。
他眸子往下看。
……现在也是。
一模一样。
他紧了紧喉咙,心中破土而出着想要确认的思绪。
友枝看着自己右手的镯子,想到什么,忽然说:“说起这个镯子,真的有一段趣事呢,小时候我妈怕我把它搞丢了,一直不让我戴出去,有一次我偷偷戴上,和姥姥出去买糖三角,还被一个小孩绊了一下呢,摔了个屁股墩,可疼了……”她开玩笑地这么说着。
下一秒手被猛地攥紧,少年紧紧看着她,唇瓣微动,他漂亮的眼尾好像在发红。
他撸起一边袖子,露出另一只纹样素淡的镯子。
“这是美和婆婆送我的。”
友枝惊呼:“这样……”
“友枝。”
忽然被按住肩膀,一抬头,发现祁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泛着激动和火热。
“你在那年被我绊倒,摔了一跤,然后发现了倒在雪地里的我。”
她猛地一愣。
“你跟我说千万不要睡,睡了会醒不过来,你说你姥姥很厉害会救我,你说你镯子的铃铛声很好听,让我多听听。”
少年的声音好像野兽的呜咽,按着她的肩膀,声线甚至在颤抖。
“美和婆婆没有告诉我救我的人是谁,在病好之后我在镇子上找了那个小女孩很久很久,我都没有找到过她,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回来这里了。”
友枝听了,无比震惊地睁大瞳孔,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碎光不断闪动,眼神明亮得惊人。
祁凛炽热地盯着她,启唇,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伸手拯救着那身于黑暗泥潭里,挣扎无望的我。
少年的眼尾红着。
没有比这更让人落泪的事。
十七岁的他,从前一直活在阴沟暗巷,野蛮生长,所见皆是无止尽的黑暗和辱骂。
直到一个桃花眼少女忽然出现,她拉起他的手,向有光的地方,飞速狂奔。
于是终于迎来了他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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