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付明术猛地站起来,  整个人都僵直了,他瞪着眼睛,  牙关紧咬,  脸颊处的肌肉崩得直直的。

    周星海吓得微微一抖,忍不住向后靠,“是是星君咕咕这样说的”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付明术好似受到了打击,  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裴筠担心地扶着他,  也有些不敢相信,  她看向大公鸡,  “星君,  这是真的吗?明娇她真的去世了吗?”

    沈宜叹了一声,  点点头。他也理解他们的反应,自己找了一辈子的妹妹就这样离世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连弥补都没办法弥补,这样的结果,  如何能够接受。

    “会不会弄错了呢?”裴筠还不死心,  “我不是不相信星君,  只是觉得也许认错了,  或者万一看错了?要不星君再看一次吧?”

    沈宜摇摇头,“咕咕咕”

    周星海看看大公鸡,  又看看付明术和裴筠,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还是开口道:“星君咕咕说,  他绝对没有看错,  因为他去的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  脚下就一座孤坟,不可能会认错的。”

    到这里,付明术终于还是无法再自欺欺人了,他的妹妹死了,他这一生,都将无法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付明术颓丧一般倒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这种事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有徐冀洛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付先生,节哀顺变啊。”

    裴筠最是知道他的心结,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坐在一旁,一双眼睛流转着淡淡的愁绪。

    她的眼睛扫过周星海和陈泽,下一刻,她目光忽地一亮,看向了大公鸡,“星君,不知明娇她是否还有子嗣留在世上?”

    子嗣?

    付明术微微一顿,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又渐渐明亮起来,“对,明娇可还有儿女留在世上?如果有,我也可以替她照顾一二。”

    “星君,能否帮忙寻找我妹妹的孩子?”

    找孩子?沈宜微微拧眉,理论上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还没有尝试过,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啊。

    他犹豫了一下,如实告诉了付明术。

    付明术又打起了精神,“没关系,尽力便好,结果如何,我都认命了。”

    沈宜点头,又开始了他的寻亲之路。

    不知道性别,名字,年龄,单凭与付明术的亲属关系,沈宜也有些拿不准。但看在付明术夫妻两那大受打击的模样,他还是决定一试。

    沈宜迅速调整好了状态,闭上了眼睛。

    “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声又一声,从远处而来,又好似尽在咫尺。

    “别杀我,你冷静一点啊”

    “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真的忍心下手吗?你真的要对我动手吗?”

    水滴声后,又有一声声控诉,带着惊惶与委屈,仿佛回音一般,在沈宜耳边跳转。

    时近时远,一会儿清晰如雷鼓,一会儿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沈宜竖着耳朵,忍不住朝着声音来源处靠近。

    水滴声越发清晰,伴随着阴冷的风从脸颊边流过。

    沈宜睁开眼睛,光线有些昏暗。他四下扫了一圈,四周的岩壁凹凸不平,湿润的表面有水流滴滴答答往下坠落。

    原来这就是水滴声的来源啊。

    “项卓,你真的想要我死吗?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一直都很善良,你不会杀人的!”

    杀人?

    沈宜羽毛顿时炸了起来,天啦,他这是跑到哪里来了?难道撞上了凶杀现场了?

    他慌忙顺着声音来源处跑过去。

    石壁一转,入目便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背对着他,那人影的面前,一个金毛男人被五花大绑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

    沈宜眼睛顿时瞪大了,竟然真的撞上凶杀现场了!他这是什么鬼运气!

    不对,他可是来找付明术大外甥的,难道那个椅子上被绑着的就是?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这要是再晚一点,这付明术岂不是又要承受一次失去外甥的痛?

    他慌忙飞过去,视线就落在金毛的脸上。

    下一刻,沈宜就愣住了。

    这哪是什么大外甥,这分明就是好大儿嘛!看看那一头金毛,这人不就是傍晚才见过的那个倒霉鬼工具人付奚航嘛!

    沈宜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光靠血脉牵引,其他消息一概不知道,果然就容易出错啊,这不就一不小心从大外甥变成了好大儿。

    “项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我真的胆子小,你别吓我了!”

    项卓?这名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啊?

    “你胆子小?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呢!”旁边的男人忽地上前一步,大手使劲儿掐住付奚航的脖子,付奚航顿时两眼翻起了白眼。

    “快住手啊!”

    沈宜一着急,下意识吼了一声,便想要冲上去直接暴力电击。

    然而下一刻,那施暴的男人却忽地一惊,连忙松开了手,一双锋利得像刀子的眼眸四下扫视。

    “谁?是谁藏在那里?出来!”

    沈宜僵在了半空,翅膀还呈现着伸出的状态。

    他眨眨眼,有些惊愕地扫了眼椅子上正大口喘息着的付奚航,又扫了眼还在警惕地四下张望的男人。

    所以,其实他并没有搞错,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他的此次寻找的目标?

    那,他就是付明术的大外甥?

    沈宜大脑迅速一转,这才想起为什么觉得项卓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这不就是他在付明娇的墓碑上瞥到过吗?

    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项卓,都说儿子像妈,外甥似舅,还别说,这项卓的眉眼跟付明术确实挺像的,尤其是此刻拧眉的样子。

    所以这是什么修罗场啊?大义灭亲吗?

    “到底是谁在那里藏头露尾?给我滚出来!”

    项卓沉着一张脸,锐利的目光还在山洞里搜寻着。

    而椅子上的付奚航也缓过劲儿来了,他不时咳嗽着,惊疑地瞪着项卓。

    沈宜左看看,又看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项卓竖耳凝听了一会儿,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这山洞内安静得可怕,唯有付奚航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交替着。

    难道是他听错了?

    项卓疑惑地皱着眉头,还是说,这是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不,不会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付奚航,就绝不会再半途而废。

    他看向此刻显得可怜巴巴的付奚航,脸上露出了几分复杂。

    这人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性格孤僻,每天只知道学习,打工,挣钱。

    只有这个人,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也甩不掉。久而久之,他竟然也习惯了,就这么默认了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

    有时候他会想,或许有个朋友也挺不错。

    但偏偏,就是这个人,间接害死了他的母亲,而且还不知悔改!

    母亲孤零零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一幕幕不停地闪现在他脑海里。

    项卓眼里闪过一起挣扎,随后脸上便露出了狰狞之色。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尖雪亮,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闪着骇人的寒光。

    刚缓过气来的付奚航瞬间就被那突然出现的匕首骇住了,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秃噜出来了。

    就连沈宜,乍然看到这举起的刀子,也一时有些惊住了。

    “住手,别杀他!”沈宜惊叫出声。

    果然,项卓停下了动作,他握着刀子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这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幻觉。

    难道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计划?

    “你到底是谁?”

    项卓谨慎地四下逡巡着,然而无论他如何警惕仔细,也没办法找到对方的踪迹。

    “别找了,你看不到我!”

    沈宜清了清嗓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犯法的?你就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吗?”

    沈宜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让面前这位“失足少年”走上不归路。

    谁知对方竟然油盐不进,“未来?我早就没有未来了,身处黑暗的人,从来就不曾有过未来。”

    沈宜一滞,劝道:“也不能这么说,有黑暗就一定有光明,也许以前你不能选择自己身处光明还是黑暗,但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只要你放下手中的刀,你就能走进光明。”

    沈宜自认为自己这道鸡汤炖得不错,但抬头一看,项卓脸色竟然丝毫没有变化。

    “走进光明?我根本不需要。”

    项卓冷笑了一声,手中匕首突然举起,竟朝着沈宜刺了过来。

    这突然而至的动作让沈宜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匕首穿透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

    一刀刺空,让项卓心里一沉。他故意引得对方说话,就是为了确定对方的位置。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声音竟然就在他左手旁,可那里分明就什么也没有。

    他捏紧匕首,心念电转,那匕首就刺了下去。

    他分明听到了对方的惊呼声,手中匕首却刺了空。

    这神奇的一幕让他骇然,莫非这世上还有这等神异之事?

    而付奚航正惊疑不定地看着项卓,不明白他这奇怪的举动是怎么回事,就好像他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人说话一样。

    他不禁越发绝望,完了完了,莫非项卓竟然还有精神病?听说神经病的行为都是没有逻辑常理的,难道他今天真的要命丧此地了吗?

    他哭丧着脸,说:“怎么就不需要光明了?正道的光普照大地,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项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沈宜:

    这二愣子!

    沈宜瞅着项卓,这小子,挺聪明嘛!

    项卓喝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卯日星君,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项卓顿时怒不可遏,“说得这么好听,你不过是想要救付奚航罢了!”

    “若你真的想帮我,为什么不在我快被我爸打死的时候来帮我?为什么不在我妈被车撞成残废的时候来帮我?为什么不在我累得连觉也睡不了的时候来帮我?为什么不在我妈自杀的时候来帮我?”

    沈宜和付奚航一时都安静了下来,两人静静地听着项卓愤怒痛苦的控诉。

    “虚伪至极!”

    他猛地掐住付奚航的胳膊,怒喝道:“你想救他?卯日星君?你真的是卯日星君吗?原来神仙也分高低贵贱,有钱人的命是比我们这些泥腿子的命贵一些,不过才绑起来没多久,竟然劳得卯日星君亲自过来营救。不知道当初他撞死我妈的时候,你可曾亲自过来搭救她!”

    撞死他妈?

    沈宜被这消息震惊了,不会吧不会吧,侄儿撞死姑妈?不晓得付明术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寻找的妹妹是被自己亲儿子撞死的时候,该是个什么反应。

    付奚航忍着胳膊的疼痛,还是小心翼翼地辩解了一句,“项卓,我我没有撞死阿姨啊”

    “你给我闭嘴!”项卓怒喝一声,红着眼横过去。

    付奚航当即没出息地闭紧了嘴。

    沈宜也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但至少避免了侄子撞死姑妈的人间惨剧。

    他看着怒不可遏的项卓,知道这话大概触碰到了他心底的逆鳞。

    他只得说:“我这次来的目的是你,而非他。准确的说,是你的舅舅让我来找你的。”

    舅舅?

    项卓顿时愣住了,这个称呼既陌生又熟悉。

    在他还小的时候,石兰芳总是喜欢抱着他坐在屋前狭窄的土路前,摇着折扇,看着星空。

    这时候,石兰芳的脸上是带着笑的,她搂着小小的项卓,语气里充满了怀念,“小卓,其实妈妈还有一个哥哥的,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但我还记得,那时候家里总是只有我们两个。每次我哭的时候,哥哥就会背着我骑小马,骑小马”

    骑小马?那时候的项卓还不懂,他睁着好奇的眼睛,“妈妈,小卓也要骑小马,让哥哥背着骑小马。”

    “不是哥哥,是舅舅!小卓要叫舅舅。”

    “是舅舅,舅舅背小卓,骑小马!”

    石兰芳哈哈大笑,“好,骑小马,我们小卓骑小马了!”

    笑着笑着,石兰芳眼里就泛起了水花。

    他小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有舅舅在就好了,妈妈就不会被欺负了,他爸也不敢打他们母子两了。

    因为妈妈说过,舅舅很厉害!

    在他无助黑暗的童年时光中,舅舅这个称呼,就好像远在天边的超人,总有一天会从天而降,然后打败坏人,拯救他们。

    后来他长大了,只知道靠人不如靠己,便再也没有想过什么舅舅了。

    而现在,竟然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自称卯日星君的人说,他舅舅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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