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漆黑,像破了一池稠墨,压得人喘不上气,隐约的血腥味更是让人心烦意乱。
修者在夜里视力稍强,沈忘州隐约看见打翻的桌椅,和靠在墙角浑身颤抖的素白色身影,单薄得好像随时要碎掉的花瓣。
沈忘州立刻闪至司溟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右手唤出暗红色灵力,就要印于心口帮他稳固内丹。
手刚抬起,虚弱倚在他怀里的司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沈忘州的手腕,一瞬间爆发的灵力压制让沈忘州眼前一白,大脑空了一瞬。
再清醒,他已经被司溟压在墙角,两只手被对方一只手攥住,按在头顶。
门不知何时关上,桌角的蜡烛燃起惨淡的光。
此时沈忘州才发觉,司溟清瘦单薄的身形,竟然比他还高小半头。
如今他微微后仰,司溟俯身低头看他,嘴唇几乎蹭在他鼻尖。
昏黄的烛光从身后而至,司溟冷白的皮肤宛如上好的白釉,薄唇留有一道浅浅的牙印,殷红充血,呼吸间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像活在残烛败楼里勾人魂魄的艳鬼,让人明知道怜惜的下场是魂飞魄散,还是忍不住给予他温暖。
白日里稠墨似的瞳孔,如今幽蓝与金红交替闪烁,唇角渐渐弯起,明明经受着蚀骨裂心的痛,却还要温温柔柔地问他。
“沈忘州,你也想要我的内丹么?嗯?”
沈忘州眼里闪过一抹茫然:“什么内丹我听不懂,你受伤了?有血腥唔——”
微张的嘴唇覆上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沈忘州的话咽了回去,嘴唇染上温热的血。
司溟掌心受伤了。
束发的珠子不知落到哪去,一头柔软的银白发丝垂落在沈忘州脸颊,司溟轻轻闭眼,低头,一个轻到几乎感受不到的吻落于手背。
再睁开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孩子气的满意,残忍藏匿于亲昵,失控边缘的神明质问人类。
“要说谎么……我会发现。”
沈忘州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活了几万年的被妖狐内丹和鲛珠折磨了无数个日夜的胤淮,他以为他的小师弟走火入魔了。
眼底一暗,沈忘州顺着他的话摇头,嘴唇蹭过的掌心微微颤动。
“我不要你的内丹,你要的话,我的也给你。”
眼底赤红色光芒微顿,犹豫辨别的刹那,沈忘州迅速掐诀定住司溟,转而掐住对方的手腕,挣扎间脚步乱晃,“嘭”的一声,胡乱将人压在了床上。
顾不上礼数,沈忘州脑海中迅速搜索清心诀的用法。
可书到用时方恨少,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没发现身下的人忽然不挣扎了。
在沈忘州无暇注意的地方,胤淮面色阴郁病态地垂眸,干净苍白的指尖抵在沈忘州心脏上方,幽蓝光芒于指尖凝聚,只需要轻轻一点——
沈忘州低头瞥了一眼,心脏猛然一顿,他一把攥住司溟抵着他心脏的手按在一边,骑坐在胤淮腿上,将人彻底压住。
两只手都在忙,唯有一张嘴宣告着他的心头火起。
“疯了你!四师兄也打!没人要你的内丹,我自己有要你的干什么!你的内丹又不是大美人,我还能抢过来娶了不成!”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见身下的人面带茫然,知道这是要清醒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你若是喜欢,明日进断寒仙境我给你猎几头上品妖兽,妖丹都给你玩儿,不够我再找二师兄要几瓶丹药,反正都是丹……好了别闹了,我看看你手,伤哪了?”
丝丝缕缕的温热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蔓延,很慢,但很坚定地抚慰着妖丹的躁动。
杯水车薪的接触,胤淮却觉得舒服。
陌生的情愫悄然滋生,在心脏深处藏好。
瞳孔辉映的光芒消散,重回漆黑,胤淮闭上眼睛,恢复了司溟的状态。
低声唤道:“四师兄……”
嗓音虚弱沙哑,听得沈忘州心头一紧,立刻松开了抓住司溟的手。
他刚要起身,司溟已经主动抱住他翻过身,带着他一起侧躺在床上。
搂在后背的手臂脆弱无力,颤动不已,却拥得那么努力,仿佛没有他就会立刻崩溃。
沈忘州没经历过这般场景,又不是个嘴甜会哄人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无措。
他咬了咬牙,抬起手,过了会儿还是落在了司溟后背,笨拙地拍着。
沈忘州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也不想触碰司溟隐藏的伤口,只好调动灵力主动安抚司溟体内相斥的灵力。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闭上嘴,永远是正确的。
司溟可以动用灵力压制妖丹的躁动,却故意收起灵力,放肆妖丹在体内横冲直撞,撕裂经脉吞噬血肉……
脸色又白几分,他低头埋进进沈忘州肩膀,发顶一下下蹭着沈忘州的脖颈,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微颤,嘴角却缓缓勾起,贪婪地嗅着独属于沈忘州的味道。
沈忘州简直要被司溟内府的惨状震住,他想找霖泽真仙,但师父是木属性,木助火势于事无补。
师叔们只有雾初师叔是火属性灵力,但比起沈忘州得天独厚的至纯火系单灵根,还是差一些。
沈忘州只能稍稍用力把人压进怀里,调动灵力从接触的每一处皮肤上渗透而入,仔细安抚住司溟体内的火。
医修身体脆弱不堪一击,这样单薄瘦弱的人,是怎么挺过这么多年的……
沈忘州微微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美人受难,总是叫人难过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司溟像是缓过来些了,孱弱地呢喃:“师兄,有人要挖我的内丹……”
沈忘州灵力输出太多,此时心头火起,眼前一黑:“谁?不想活了?!”
不说胤淮在修真界的地位,单论鲛岳仙宗也是无人敢招惹的存在。
妖族喜吞噬修者内丹修炼成形,甚至有收集千枚内丹渡雷劫的邪术,但他们盯上的也只会小宗门。
少年人气血涌动,灵力充沛,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暖的。
司溟鼻尖划过颈侧鼓动的血管,压下嘴角的弧度,轻舔齿尖,声音极轻地开口:“是……我没办法反抗的人。”
沈忘州拧眉,安抚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不是还有胤……还有师祖么,师祖也不是对手么?”
司溟低了低头,掩住险些压抑不住的笑声,胡说道:“嗯,师祖也没办法。”
沈忘州脑海一闪,忽然想起,师祖虽然在修真界无人能敌,但这本书写的可不止是修者和凡人,还有真正的神仙和妖怪。
而且所有神仙妖怪,在这本书里都是反派。
修真界从没有人能将水火双灵根修炼至金丹,或许司溟的内丹真的无比珍贵。
珍贵到就连这些存在也觊觎不已。
事情变得麻烦了。
三界规定,各不影响,仙不可下凡,妖不可入世,但暗地里的勾当没人知道,也很难阻止。
“是……天上的?”沈忘州猜了一个。
书中九重天上的帝尊是主角遇到的第一个大boss,不过帝尊看上的是江照雪——他都能穿书了,剧情发生改变也不是没可能。
那只被他魂飞魄散的丑鸟么?
司溟唇角的弧度加深,眼底的玩味快要满溢出来,轻轻点头:“是……帝尊。”
沈忘州轻舒了口气,自言自语:“还好还好,他早晚都要死,只要不是那个就行……”
只要不是女同事一再强调的,那个疯批的上古神明,血洗三界、虐杀众生的鲛人……
司溟嘴唇状似无意地蹭过沈忘州颈侧,浅浅呼吸:“师兄不觉得帝尊是三界众生的神明,尊贵公正,怎会为难我一个弱小的修者?”
被呼吸略过的肌肤一片酥麻,沈忘州肩膀微怂,心跳都快了几分,下意识躲开。
怀里人浑身一僵,低头不再言语。
沈忘州:“……”
他默默地把脖子又挪了回来。
沈忘州也不能和司溟说,我看过书,知道帝尊和妖皇都是反派,偷你内丹这种事他们自然做得出。
而你再逃两年,等季寒溪飞升成仙必会为了三界杀上九重天,你就安全了。
沈忘州只能换一种说法:“帝尊又如何,这三界道貌岸然蝇营狗苟之徒遍地,怎就不能是那只秃毛凤凰了,再说——”
沈忘州记得清楚,同事为了给他形容那鲛如何厉害,举过一个例子。
万年前的那场混战,仙妖人三族打的水深火热,仙族以绝对优势即将覆灭人族妖族,就在这时,鲛从沉睡中苏醒。
他不知道为什么管了这闲事,独自杀上九重天,在数万天兵、上仙的面前,折了帝尊凤凰的翅膀,碎了魂魄,甚至血淋淋地撕下脑袋悬于天尊宝座。
一代帝尊,就这样被虐杀于九重天。
波及三界的战争瞬间变成鲛与整个仙界的战争,但鲛还是赢了。
那一战,九重天血流成河,凡界下了七七四十九天惨烈无比的血雨,仿若天谴……
沈忘州顿了顿,继续道:“再说,新任帝尊的实力也不知如何,倘若那位上古神明醒来,或许看他不顺,像虐他爹一样把他也虐了呢!”
从沈忘州骂帝尊开始,司溟眼底的疯狂就在氤氲,直到他说出“上古神明”,司溟眼睛瞬间睁大。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肩膀直颤,深深埋进沈忘州怀里。
“你没惹到那位还不算糟糕,帝尊左右都要死,”毕竟是连爽文主角也练级百年才开挂战胜的存在,沈忘州自认安慰得可以了,收尾道:“那位可是个真正的疯子,不讲理的。”
话音刚落,沈忘州就觉得周身一阵冷,他以为司溟内丹不稳了,立刻紧了紧胳膊,还伸手揉了揉他发顶。
压根没想到,他口中血债累累的疯子就在他怀里,头发都被他毛毛躁躁地揉乱了!
司溟盯着眼前那一小块皮肤,舌尖舔舐嘴唇,几度想咬都被忍住,半晌,似笑非笑地问:“师兄不害怕那位……上古神明盯上你么。”
沈忘州设想了几瞬,很快收回思绪。
就算对上,也不过是一死。
活着的人就不该想太多死人的事,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沈忘州漠不关心地拍拍司溟后背:“我一个小小修者,怎么可能遇到那种人物,又何必担心?有时间不如睡一觉。”
沈忘州手腕现在还隐隐作痛,让他想起,他今日险些折在司溟手里……
虽然司溟只是个丹修,但这双灵力诡异得很,失控情况下居然和他不相上下。
沈忘州不是好脾气的人,被这么折腾一番还没生气到甩袖而去,一是他不讨厌司溟,甚至于经常透过这张脸想起胤淮……
二是他对符合自己审美的美人向来宽容,当然,他的标准高到目前只有胤淮和司溟得到了他的宽容……
安抚这么久,沈忘州灵力几乎耗尽,松开手微微推开司溟,坐起身问:“灵力稳定些了?”
沈忘州边说边站起来,身体微晃,差点站不稳。
司溟跟着起身,在沈忘州轻晃的时候跟着站不稳一样,维持平衡地抱住沈忘州,时机恰好地扶稳了他。
沈忘州又是只能抬头看司溟的眼睛:“你看着瘦弱,竟比我还高。”
司溟勾起一缕沈忘州的发丝,拉长声音,意味深长道:“师兄这样很好。”
苍白的脸色也掩不去这张脸的稠丽惑人,此刻司溟神情虚弱发丝凌乱衣衫不整……
沈忘州迅速收回了目光,心脏撞得他有些烦躁,又止不住耳热。
没有方法控制,这张与胤淮几分相似的脸,完全在按照他最喜欢的模样长。
司溟手背轻抵薄唇,咳了两声,嘴唇染上掌心的血,仿佛随时能倒下。
偏还笑得无谓,意味深长地垂眸:“师兄不必担心,咳……今日,就当我胡言乱语,我的事怎么忍心波及师兄呢。”
沈忘州微微皱眉,完整吃了这一剂激将法,拿出手帕擦去他掌心的血迹,又递给他一瓶内丹。
语气少有的笃定:“你只消撑过三年,九重天必遭大难,帝尊必死,到时你找到个僻静之处躲起来,以免那上古神发疯波及你。”
不知道这时候的季寒溪和江照雪有没有双修,江照雪虽然是废物,但却先天炉鼎体质,双修时可令伴侣灵力修炼速度变态一样地增长。
书里应该是在季寒溪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杀上九重天,搅了个地覆天翻。
被预言要发疯的“上古神”轻轻点头,无害地垂眸:“师兄不和我一同躲起来么?”
沈忘州给手帕打了个结,闻言无所谓道:“你不介意的话。”
“师兄会食言么?”
“不会,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倒时一起躲着,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夜色渐浓,桌角的蜡烛被吹熄,屋内渐渐归于安静。
安顿好司溟,看着人安稳地睡着了,沈忘州才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
一声“吱呀”的掩门声后,屋内只余一人。
刚才还睡着的人玩味地睁开眼睛,卷起一缕银白发丝,在指尖轻饶,垂着眼眸。
离得近了,就会发现胤淮在笑。
他轻嗅着缠于掌心的手帕,淡淡的药味,也是暖的。
唇角弯了又弯。
狐狸,看看你选中的继承人,为了我,说九重天必遭大难呢。
你的三界共存梦,也该醒了。
万年前是他撕了那丑鸟的翅膀碎了魂焚了魄。
万年后,既然沈忘州“预言”了,那便让那小凤凰三年后祭了他爹吧。
也算一桩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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