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电梯门开了。这短短的几秒钟,对我来说如同过了几年般漫长。电梯门外,依然是进来时那条昏暗通道。我不想耽搁,扣住年轻人的脖子就往外拽。右手的折刀也丝毫不敢离开年轻人脖颈。因为我不知道,在这黑暗之中,是否有人埋伏。刚刚从明亮的电梯里出来,眼睛还来不及不适应,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漆黑,我就这么贴着墙,生拉硬拽着年轻人,急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突然,我感觉年轻人在我的手上挣扎了一下。我以为他要耍什么花样,便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低喝道:“老实点,别乱动。”
年轻人呜呜地似乎想说着什么,但被我扣得太紧,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不断地用手指抠着我的臂膀。此时我也顾不上疼痛,只一心想要尽快走出这条暗道。终于,走到了暗道的尽头,我鼓起残余的一点力量,勉力顶开墙壁暗门。一道刺眼的灯光映入我的眼睛,还是那个空空荡荡的卫生间,我终于上来了!
一阵巨大的疲惫感袭来,我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我知道,危险还没有解除,我必须要走出这里,跟同事们会和,才能真正安全。我大口喘了几下,刚想鼓起一口气站起来,缺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我的胸口手臂尽是一片鲜血。我慌忙查看,不是我的血,那么这么多的出血量只能有一个解释。我目光呆滞地缓缓转移视线,刚才在我手上扣着的年轻人,此刻像一滩烂泥一样歪倒在一边,我刚刚用折刀抵住的脖颈处,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正在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
我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刚刚是什么时候,我不小心划开了他的颈动脉?努力回想刚才的细节,隐约记得他在黑暗中挣扎的那几下,我的手上是多用了几分力,难道就是那会误伤了他?来不及多想,我手忙脚乱地从腰间翻出急救包,希望能为他止血。但颈动脉伤口岂是按压绷带能止住的。纵使我如何拼命地按住伤口,一股股殷红的鲜血还是不断从我指缝中流出。年轻人的身体不断抽搐着,喉咙间发出一连串的“咯咯”声。没多一会,再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后,整个人便不再动弹了。
此刻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就这么呆呆地保持着按压的姿势,身子感觉动弹不得,耳边不断回响这那个“苍叔”的话:“他死了,很多人要陪葬,很多很多人。”
我打了一个激灵,不行,此地不宜久留。且不说下面那些人很快便会上来查看,就是被警局的同事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也是有口难辨。虽然一连串的巨变,让此刻的我身心俱疲,但我知道,现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逃,要赶快逃!但是,怎么逃?这需要我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一步行错,就将万劫不复。
尸体现在没必要处理了,一是满地的鲜血已足以说明问题,二是处理尸体必将拖延我宝贵的逃生时间。现在对我有利的条件有两个:第一,是下面那些人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我相信,以他们那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查明我身份只是早晚问题。第二,是我孑然一人,没有任何负累,逃跑不会有太多顾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逃,逃到哪。
我不敢耽搁,从地上一跃而起,迅速退出了洗手间。外面走廊上空荡荡的,各个包间都是房门洞开,看来扫黄行动已经结束。我松了一口气,暗叫一声万幸,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进来时看到的消防后门的位置,然后快步向那里跑去。跑到一半,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我看见一个包间里,不知道是哪个客人遗留了一件外套。我看了看身上的一片狼藉,便顺手将这件外套换上。至于那身沾满血的警服,则在包间里找了个垃圾袋装好带着。
一路小跑,到了消防后门,远远便看到门上贴着公安局的封条。我先是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里看了一下,确定外面没人之后,便一把扯下封条,夺门而出。
深夜清冽的空气,让我精神一振,空旷的街道,让我有一种逃出生天的错觉。但我知道,这会还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一把无形的利剑,正悬在我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我盘算了一下,决定先回一趟住处。来的时候是搭的王队的车,行动前手机又上缴了,现在一时有些犯难,在这市郊地段,又是深夜,没有手机到哪能打到车呢?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希望碰碰运气,能找到一辆正好路过的出租车。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打算徒步,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了。
正在我打算离开时,远远的有人冲我喊:“彭警官?彭警官!你怎么还没走?”
我吓了一跳,戒备地向那人看去,松了一口气,喊我的正是那位摄影记者许光。只见他正骑着一辆电瓶车,后座驮着摄像机,朝我挥手。
我心中大喜,赶忙迎上去,努力堆起一脸笑容,尽量用我最和蔼的语气说:“嗯,是啊,留下来有点善后工作,你这是要去哪?”
我这难得的亲切态度,让许光有些受宠若惊。他点头哈腰地说:“呵呵,您真是辛苦,我这不也刚忙完,打算回台里剪片子,彭警官怎么走?要不要我送送你?”
其实听得出来,他最后明显就是一句客气话。且不说一个警察怎么会坐他的电瓶车,就是他那后座那塞的满满当当的设备,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再带一个人的样子。
我等的就是他这一句,立刻接话:“行啊,那就麻烦你了。”
许光怔了一下,明显没想到我回这么爽快地答应。他灿灿地说;“哦哦,那,那你等我一会,我收拾一下,您看我这后座乱的。”
“”
2分钟后,电瓶车在城东干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我坐在后座,一只手里抱着许光的摄像包,另一只手攥着我那装着警服的垃圾袋,努力平衡着身子,以免自己从他的车上掉下去。我心中焦虑,恨不得这该死的电瓶车能骑得再快些。但又怕许光看出我的不对劲,索性一路沉默。许光一开始还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我扯着一些闲话,但看我似乎无意说话,便也一路默不作声。这一路上,我俩的气氛就显得十分尴尬。骑行了约20分钟,许光车头一拐,已经看到了金林市广电总台的大楼。我不禁哑然,看来这家伙还是赌了气。按理说送人的话,应该送到对方的目的地。而他却是径自骑到了自己的单位。明显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种无声的抗议。但这会我是有求于人,不便多说什么。下了车,把摄影包递给他,刚想拍拍他的肩头表示感谢,许光已经一溜烟骑着车进了电视台的大门。
我苦笑了一下,四处张望分辨了一下方向。还好,这里离我住处不算远。我不敢耽搁,一路快步向着住处跑去。脑海里,不断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很显然,那个“苍叔”和“周先生”,都属于一个庞大而又可怕的组织。我无法想象这个组织有多可怕。但一回想起他们像蝼蚁一样,随随便便就捏死了本市的首富人物,我就不寒而栗。杀人,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敢保证自己一个实习小民警,能够跟黄明那样的商界大佬相比。不,这根本想都不用想,如果黄明在他们眼中,仅仅只是一只蝼蚁,那我算什么?一个细菌?还是一粒尘埃?
我为自己现在还能保持幽默感而干笑了两声,继而又陷入沉思。
我失手误杀的年轻人,很明显,是那个组织里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以那个组织的行事风格来看,血债血偿那是必然的。虽说我这算是过失杀人或防卫过当,但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我丝毫没有信心,可以寻求正常的法律保护。
要不要跟王队联系一下呢?想到我这位领导,不由又头疼起来。这么重要的一个行动,我却在中途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也许他此刻还在认为,我是开了小差或是跑迷了路。从他没有留人找我的情况看,估计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到明天上班时,当他发现我还是失联,肯定会重视起来。也许他会派人,甚至亲自重回现场查看。我的战友们会不会发现那个暗室呢?里面的人会不会对他们也动手呢?应该不会吧,我不太敢相信,那群人就算再无法无天,还敢对一群警察动手。
现在不是考虑别人的时候,还是抓紧考虑我自己的问题吧。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跑!也只有跑了。可是跑去哪呢?我的脑海中规划着出逃路线。金林市地处我国东部较发达地区,这里包括周边的几个省市,道路监控无处不在,跑到哪都不利于藏匿。唯一的办法,就是往西跑。西部那几个省,地广人稀,也不会有满天的摄像头。到那边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藏,躲个几年,再想办法探探风声。如果没动静,就在当地找份工作,然后然后后面再说吧。
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我的住处。这是个老旧公寓,我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掏钥匙打开门。没敢开灯,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这才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
泪水不争气地从我眼中涌出。
这一夜,在我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一夜,也改变了我未来的人生。下午,我还是一名意气风发的青年警察。可短短几个小时之后,我就成了背负人命,不得不亡命天涯的逃犯。
我无声地在黑暗中哭泣。没有伸手去擦,任滚滚热泪洒落在我的胸膛。
哭吧,尽情地哭吧!哭完这一次,我将要时刻保持最大程度的坚强。未来的生命里,我的唯一任务,就是努力活下去!
无边的黑暗,将我重重包裹。只有窗外透出的一丝路灯微光,在遥远的地方无声凝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脸上的泪水都已干透,我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拉好窗帘,拧亮了壁灯,呆呆地看着洗漱镜里,我那个脸色惨白的样子。身上这件顺手搞来的外套很单薄,胸口和手臂处,此时已经洇出了不少血渍。我一阵反胃,索性一股脑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用凉水结结实实地冲洗了一遍。冰冷的刺激,让我的头脑一阵清明,混沌的头脑也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逃亡这件事,我毫无经验。但在警校时的案例课上,曾经分析过几件追逃案件。罪犯是如何潜逃,最后又如何落网,这些细节都值得我去反向借鉴。第一步,我应该尽可能地拖延追逃的启动时间,把自己的残留信息减到最低。
擦干身子,我换上了一套新内衣,外面又穿上了一身灰黑色的冲锋衣。未来很长的时间,我也许都没机会更换衣物了。所以保证自己穿着的,是最舒适、最便于活动的衣服这很重要。然后我又是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了去年登山时买的10升装户外背包,往里面塞入各种换洗衣物、食品、水等等。我又找出一个胸包,将一些现金和小工具放在里面,以便我随时取用。在处理那柄折刀时,我犹豫了一下。按照我原本的想法,这种关键证物是应该第一时间销毁的。但一来是舍不得它的功能,逃亡的路上无论是防身还是应对什么突发状况,有了它都会方便许多。二来,我能活到现在,全仰仗它的功劳,现在就这么丢弃了,实在有点不忍心。反复权衡了一下,我还是把折刀仔细擦拭干净,藏在了胸包的夹层。
收拾完装备,我戴上手套,用酒精片仔细将家里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我不希望当那个组织的人找到这里时,可以那么快通过指纹确认我的身份。虽然,这只是早晚的事,但能多拖延他们一会,就对我的逃生多了一份胜算。
那身染血的警服,连同所有警具警械,我都装进了一只密封袋。下楼丢进了垃圾桶。天亮前,会有垃圾车将它们连同垃圾一起运到填埋场,我不信那些人能在短时间里,从垃圾山翻找到这只毫不起眼的塑料袋。
最后,我又将自己的身份证件和个人照片全部清理出来。打着了煤气灶,将这些代表着我的过去的东西一一烧掉。
塑料的焦糊味在厨房里弥漫。我不敢开窗,怕这股味道被邻居发现。只能忍着着这烟熏火燎的刺激,飞快地将一张张照片丢进火苗。
烧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我楞了一下,随即眼眶又湿润了。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89式警服的年轻警察,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在他身前,坐着一个温柔美丽的长发女子。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稚嫩可爱的婴儿。照片角落,用钢笔端正地写着:“彭怀礼、张淑文、彭耀,摄于1999年7月。”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强忍着泪水,死死盯着照片上的一家三口,想要努力将他们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最深处。良久,我一狠心,将照片丢在了火中。看着他们的微笑,在火光中卷曲、融化,最后化成飞灰。
再见了,我的过去。从今以后,我将成为一个幽灵,在不见天日的角落,苟延生存下去。
我擦了擦眼角,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每个角落,确定没有遗留下任何关于我的信息之后,才轻轻关上房门。下楼后一甩手,将钥匙扔进了小区围栏外的景观河。
此时,一丝微弱的曙光已在地平线上隐隐出现。而黎明前的黑暗,也显得愈加的深邃可怖。我眯起眼睛,盯着这片天空,做了两个深呼吸,黑夜和光明,谁将最终胜利?接下来,我就要去寻找到这个答案了。
我快步走出小区。看门的保安老头看样子还没有醒。我悄无声息地沿着街边黑暗的地方行走。不远处,有一间自动取款机。白惨惨的灯光,照得里面冷冷清清。我压低了帽檐,戴上口罩,闪身进去,飞快地输入密码。余款显示还有3万多块。父亲牺牲后,政府发放了二十多万的抚恤金。我靠着这笔钱读完了大学直到参加工作。现在,这份父亲给我的余荫,将庇护我最后一程。希望在天有灵,能保佑他的儿子平安度过这一关吧。
我将钱尽数取出,然后将银行卡掰断,投进了垃圾桶。左右看看无人,我最后眺望了一眼家的方向。一咬牙,埋头向着远方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的方向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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