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笛花一天一夜在宇宙里飞行了许久,才醒过来——

    她忍不住去找包苞解答心事。

    包苞为了帮她查出正植本人的心思轨迹,盘问了许多两人小时候的事,发现一处不对劲:

    “什么?他那种学霸竟然会抄你作业?有没有搞错啊。”

    武笛点点头,“其实阿植也好懒的,作业他都会做,就是懒得去看题,有时候我同桌不在,他直接坐过来,就拿我的作业本去抄,能抄上一整个大课间。身为班长我觉得,学习委员私下这样做挺不好的。”

    “那你还借给他抄?”

    “因为……”武笛僵硬地笑了一下,别开脸,“他真的很有教养啊,一开始关系熟悉,每次借我作业去抄,都会说‘你好,可以借我抄一下作业吗?多谢’。”

    包苞一愣,“是挺有礼貌的……哦不对,重点是这个?学霸抄学霸作业,你认为正常?”

    “哪里不正常?”

    “他的心思不正常。”

    “拜托,那时才小学二年级。”

    包苞半眯着眼,冷笑着打量她,“看看,你老帮他说话,这不叫喜欢人家?”

    武笛后倾身体,“想什么呢!”

    包苞凑过来,用蚊子声音问:“那,你之前在电台跟阿晗说,已经有喜欢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武笛也用蚊子声音答:“那个是误会,实际上,那是同一个人,但又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包苞:“……”

    武笛晕了,拒绝再想这事。

    而那晚离开江边后,阿植就不见人影了。正好,她也一时不想见他,只想自己躲到九霄云外去静一静。

    清早,武笛在木人桩前练习,一招一式,咚咚狠劲。因为起太早,雾气笼罩在她周围,几米外乍一看以为长发女鬼在诈尸。路过的师弟们个个引颈窥视。

    武爸坐在一旁喝茶,观察她的脸色半天,“静不下心就不要练啦,先把心事解决掉。”

    “这事解决不掉啦!”武笛抱着头,对天发牢骚,忽又双目呆滞,垂着双手,宛若游魂一样拖着步子走开了。

    武爸愣住,坐在原位念叨道:“不是解决了吗?武馆保住了,西野退让了……”

    武笛坐到早餐桌上,接过武妈递来的一杯水牛奶,一杯牛奶喝了半个钟头,又被武妈发现不对劲:“你怎么这样闲?不用准备下一轮的省赛?马上半决赛啦。”

    “还有时间。”

    为了甩掉烦心事,武笛吃两口叉烧包又赶去院子里习武。

    “老爸,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为什么要习武?”武笛边打木桩边问,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在巷子里撞见霸凌的一幕。

    武爸瞥她一眼,放下茶杯,“如果,这世界的安全性允许,我希望一个人习武,只因为他要做这样的选择,既不因为他是个男孩子所以要逞英雄,也不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所以要自我保护。”

    “那如果……就是自己要做这样的选择,通常是为了什么?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你不要总想着对手,也不要爱上斗争——无论你觉得是为了抵抗多么邪恶的力量。也有很多人只为强身健体、找到自己。”

    强身健体?

    阿植是了强身健体吗……

    找到自己?

    我是为了找到自己吗……

    “扯什么有的没的,”武笛站直,垂着双肩,“马上省赛了,你还这样说,到底是没有给我打气。”

    “打什么气?比赛而已,又不是江湖决战。”

    两天后。

    怪武笛没想到,上次在市赛瞥见人群中的一个熟悉身影,真的是眼镜仔。

    那个被大狼殴打的眼镜仔。

    那个无论在校园哪个角落,恶人一撞上就会想霸凌他的眼镜仔,长着书生的脸,矮矮的,皮肤偏黑,常年神神秘秘而畏畏缩缩地出没在校园里。

    穿衣服的风格……就像阿植那样时常穿一身黑。

    武笛可还没忘记,上次关于奖学金他陷害阿植的事。

    上台前,席叔嘱咐她:“这个四眼仔,北方本地人来的,腿功了得,你注意下盘避他啊。”

    武笛挠挠头,“北方男孩这个身高倒是罕见……”

    “哈,放心,他以前其实不是练咏春出身的。”

    “就算咏春出身也没问题啦。”她拍拍席叔的肩。

    武笛总是靠充分的准备换自信。

    上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她走到了省冠军,时间过去如此之久,无论如何也进步了,再怎么说,她自认走到国赛是没问题的。

    她站在比武台上,明亮灯光聚焦在小小场地,闪光灯扑闪不停时——

    对面的人,马步就位。

    上场前,眼镜仔摘下了眼镜,仿佛瞬间变一个人。也许只是近视五十度而已,一双阴鸷的眼能刺破白光。

    ——武笛这直肠子,就理不清逻辑。为什么一个看起来自卑懦弱的男孩会站在省赛的台上?此前,她从未认真关注过同期选手。

    终于,直到她感受了那种“场”。

    台下的呼喊声淹没了她对“场”的感知,她凭着裁判的指示开赛,如往常任何一次打斗,以精准洒脱的拳风全力应战,不管前方是什么牛鬼蛇神。

    每时每刻,她紧盯眼镜仔的四肢,以预判他每一个即将出手的招式,可没过两分钟,她开始慌了——她几乎不曾判断出任何一个重要的招。

    而眼镜仔,全程关注的都是她的眼睛,多数时候只从她的眼睛去预判,而且一判一个准。每次防守都成功,每次攻击都生效。

    明明两人都处在亮晃晃的比武台上,却像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为什么同为咏春,他的拳却像来自另一个派别?他到底是师承谁?总是有出不完的诡奇招式。

    武笛被摔飞在比武台边缘时,倒地不起。

    她喘着粗气,眼睁睁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感觉周围人群的声音骤然消失,耳朵里面静得什么也听不到。

    武笛自认没有盲目自信过。

    她至今十九年的人生中,跟炎火二十一年的人生一样,输的次数屈指可数。何况这次抱了决心到全国决赛。

    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她可以输给任何她见识过的招式,却不能接受输给未曾遇到过的新招。一直以来,她自知,自己只是个按部就班的、疯魔般一步一个脚印训练的人,一个犹如木人桩那样执拗的人,一个没有新鲜灵魂的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却只能一再忽视,犹如夜盲看不见茫茫暗夜,从不曾欣赏过夜夜变幻的新月色。

    中学时,她当班长,却十分羡慕宣传委员和文艺委员。

    文艺委员中学时就开过画展,油画颜料在笔下渲染出熠熠生辉的流光,那时候作为小画家就已经领悟深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绝无仅有的天才人物曾在这个领域抢劫一空过,剩下的我们一无所有。往后,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只是在单调地重复。新的形式会长起来,新的创意却很难再有。”

    宣传委员给有好感的同桌男生传纸条:“今天窗外的夕阳好美呀。不过,只有你在我身边,夕阳才会散发着糖果般的金光。不然,只是一颗臭咸蛋。”

    青春时身边都是很有趣、很有潜力的人,哪怕会因幼稚和中二说出令人发笑的话来,那笑话也是鲜活生动的。唯有武笛,循规蹈矩,过着墨守陈规的每一天。

    越是这样天资不出众,越是想走稳最大众的路;越是在大众里面拔尖,最后越是走到平庸。

    我飞了很久

    自认我是一只鸟

    这时风停了

    才知我是一片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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