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调度一万士兵去岭南修水利吧。”
“接下农铁部和三城的差事,我不就跟沈革一样成了那些王公贵族的眼中刺、心头箭吗?只欲除之而后快。”
“林姑娘,若是怕遭人暗杀的话,不必担心,暗矢可以护您周全。”
“重点便是在这里。”
“我不想把我的生死寄托在你们身上,暗矢也好,刺矢也好。他们是奉你们的命令保护我,若是有一日,他们接到的命令相反呢?”
此话一出,韩宇与翁择明心下一惊,迅速望向彼此。
他们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平易近人的林土土内心深处原来有如此担忧,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没想到的是,在如此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她竟然还能保持清醒冷静。
在林土土看来,这却是再平常不过的忧虑了。
中华上下五千年,每一部正史的开端都沾满了功臣的鲜血。
但帝国的外敌消失时,功臣便成了帝王新一轮的敌人。
她不觉得她一个生活环境单纯的现代人在政治争斗中能安然无恙地生存下来。所以,她最应该的做的便是避免卷入其中。
让她当谋士出谋划策勉强可以答应,让她当改革先锋的战士万万不可。
“七天,”在良久的沉默中,韩宇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七天后你再正式给答复。”
说罢,他便和翁择明起身一起离开藏书阁。
阳光和晚夏的晨风一起顺着打开的阁门涌入室内。
林土土把书桌上自己撰写的农书重新放回木盒中,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巨大的百年老树,盘根错节。
枝叶喑哑,风轻轻一吹,无数枝叶摇曳摆动。
细碎的树叶缓缓从枝头中掉落,在空中旋转飘舞,慢慢落下。
有的时候风突然变大,细碎的树叶细细簌簌纷纷掉落,在空中盘旋了好久才肯落下。
林土土觉得自己比起不惧风吹日晒的百年老树,更像是枝头随风掉落的树叶。
一阵风,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那么锋芒毕露的。
说不定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是怎么穿越而来的,便命丧黄泉。
说到底,这并不是她的家,这并不是她所生活的世界。
林土土愿意帮助这里的底层百姓,让他们可以衣食无忧。但她不想卷入政治层面的争斗,更不想参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因为这很有可能会让她丢失性命。
而死在这,她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突然身后传来老管家的声音,把林土土吓了一跳。
“封主,有位叫韦识的年轻人,说是与您有约,在会客屋里等了许久了。”
林土土转过身去,整个人顿时隐没在阴影中。
“现下几时了?”
“巳时两刻。”
原来这么久了。
韩宇、翁择明这两个人突然造访,林土土一时便给忘记咋日与韦识约好的事情。
“老管家,给韦识的卧室准备好了吗?”
老管家点点头,“都准备好了,在上课的书斋旁边,离得近一些方便。”
林土土点点头,老管家做事果然还是周到。
“那中午是否需要备多饭菜?”
得到林土土肯定的示意后,两人沉默着穿过院子。
院子中的巨树巍然不动,风停了。
从这走到客厅约莫要一刻来钟。
半路上,老管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封主,您刚刚所说的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两句诗是出自何人之手,老朽思来想去,未曾读过此诗。”
老管家虽只是一介管家,但也是博学强记之人。他身上虽留有一半异族鲜血,但从小便对中原文化倍感兴趣。
刚刚林土土口中所说诗歌悲壮不已,且朗朗上口。他若读过,自当印象深刻。
“没想到老管家你居然对诗歌有兴趣。”
林土土有些惊讶,她只知道老管家会识字记账,平日御事屋里大小事宜也管理的井井有条。但从来不知道他还对诗歌这类东西感兴趣。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御事屋的旁厅,再往前穿过小凉亭便到了会客屋里。
而周全则正趴在小凉亭顶处,把玩着弹弓,那天上的飞鸟当作猎物。
远远地,他便看见了林土土和老管家。
“这是卫国人所作的诗歌,我也是偶然在一本杂记中翻阅到,印象深刻。”
“这首诗是一名刺客刺杀一国之君临行前所作。只有短短两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阿姐,刺客是什么?”
冷不丁的,林土土又被吓了一跳。
她深呼吸,转过头去发现周全那熊孩子从凉亭上扑腾一声跳下来。
不过往好了想,这小子身手倒是挺敏捷的。
“不对呀,你小子怎么听得懂我们说的话?”
她刚刚和老管家交谈,皆是周国官话。虽与岭南话大差不离,但相较之下,周国口音沉重,而岭南口音轻盈。她原本以为周全至少也需个把月才能适应这种口音,没想到这小子语言天赋不错啊。
周全嘿嘿笑着,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
三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走进会客屋。
“刺客便是专门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刺杀别人的人。”
林土土说着,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尘,走进屋里。
“为什么不能当面杀掉呢?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刺杀太没面子了!”
周全抬起头问道,眼神里满是不解。
“倒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卑鄙。因为要杀的对象平日里有很多人保护啊,所以才要趁其不备再下手。”
见到林土土三人进屋,韦识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她鞠躬作揖,十分拘谨。
在他脚下则放有一个青灰色布袋,灰色的部分是打的补丁,看得出来这个布袋用了很久了,不过清洗的十分干净。
“韦先生,久等了。”
“不会不会,是我来的太早了。”
林土土注意到他脚下的行李,便开口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直接去书斋吧,先熟悉好环境。”
“老管家,等下让膳房的阿春装饭盒,把饭送到书斋吧。顺便让阿秋她们也来书斋吃饭。”
时值正午,太阳高高挂起,虽已值晚夏初秋,但南方的天气还是有些炎热。
林土土从凉亭上取下草帽,带上之后又往书斋走去。
在她们身后,老管家欲言又止,他那个故事还只听了一半呢。
“那那名刺客后来怎么样了?”
周全开口问道。
原来他还没忘记这个故事啊。
“死了。他刺杀失败了,所以死了。不过就算成功,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那他明知道会死掉,为什么还要去啊?他是傻子吗?”
周全继续追问道,势必要把这个问题搞懂。
“不,相反,他能文能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死路一条,但还如此选择,是因为在他心中,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义】。”
“义?义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可太难回答了,林土土心想着,要解释起来肯定没完没了。思及此,林土土停下来,看着周全的双眼,语重心长地对着他说道,“每个人心中的义都不一样,这个问题的答案你需要自己去寻找。等你找到了,你自然就懂了。”
当她把话说完的时候,天色骤变,顷刻间大风起,夏叶落。
周全望着林土土,他崇拜的阿姐,把这句话牢牢的记在了心底里。在很多年以后,当他做出了和荆轲一样的选择时,脑海里再次浮现今日所现的场景。
那一日和今日一般,狂风乍起,落叶纷纷。
把韦识安顿好后,下午便开始正式上课了。
这是一个很没有规划的安排,目前只有韦识一个老师和周秋、周全、小冲三个学生。但林土土想的是,万事开头难,所以先把头开了再说。现在,她还要找一个武术方面的老师,关于这个人选她目前只能想到谈卉。
骑、射、剑术、空手搏斗这些统统都要学。为以防万一,林土土自己也决定学习剑法。至少当危险来临时,她不会死得那么快。
正午还放晴的天此刻阴暗一片。
乌云在积聚中消散,天空时不时滴下几滴雨来却又戛然而止。
林土土独自一人驾马狂奔至西边军营。
迎面风吹来,把所有干扰视线的发丝都统统吹到耳后。
扬起的白色衣摆也随着飞奔的马消失在路人的视野中。
远处青山雾气渐浓,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她便到了军营的驻扎地。远远地,便能看见数百个青灰色的帐篷屹立在平地之上。在军营的前面,竖立着一根高大的旗杆,其上是一面白底黑字的旗帜,赫赫然一个大大的“周”字在那。
精兵正在韩宇的监督下练习箭术。
在“射”的命令下,咻咻万箭齐发。
一箭完毕,咚咚咚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但没有一个人往后望。
“准备。”
韩宇继续喊道,他的方向正好朝着林土土骑马而来的方向。
两人四目相视。
这是林土土第一次碰到士兵练习箭术,她扬起嘴角,眼神里满是自信,神采奕奕。
“射、。”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她的骑术进步得如此之快。
韩宇心想着,看着林土土纵身一跃,从马上跃下后直奔自己不来,一时有些拘束。
“你们在练箭啊。”
林土土过来后主动开口道。
“我想试一下,可以吗?”
听着林土土的话,韩宇明显愣了一下,“你会射箭?”
他抬起右手,示意身边的士兵把自己的弓箭递给林土土。
“嗯哼。”
她可是得过冠军的人。
摸到弓箭,陡然间她好像又回到读大学的时光里。那时大三没什么课,她几乎每周都会去两三次弓道馆。
练箭,靠的是平静的心和坚决的意志。
开弓没有回头箭,要射就只能射准。
林土土高举弯弓,这把弓比她想得的重上一些。她利落地架上箭矢,膝盖微微弯曲,整个人的中心保持在腰腹处,身体平直,双眼目视靶心。
此刻,整个世界只有她、箭和靶心。
飞鸟从林中乍起,“咻”的一声,箭直击靶心!
在场所有的士兵望着不知何时射出的箭,呆呆站在原地。
从弯弓到射出,只花了短短一瞬间,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箭便已然乖乖呆在靶心上了。
显摆完后,林土土把弓箭递给士兵,拍了拍手掌,整个人十分得意,一扫早上谈论改革之时的挫意。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才是真正畅快许多。
问了谈卉的去向后便在众士兵的注目礼中离开了。
另一边,周国朝廷上仍旧还在议事,从早晨一直到傍晚,一直都在争论改革之事。这是周国历史以来罕见的一刻,群臣之间步步相逼,各不相退。
而周王则作壁上观,静静聆听着群臣的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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