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陈中泽搜集烛台的时候,宋汐已经查验了元娘的伤口,和周福商议后对安川禀报道:“伤者后脑受伤,枕部头皮血肿,头皮有损伤并出血,伤口一寸半,细长如弧状,这是图记。”

    说着,她将手中的笔札递给了安川,上面有伤者伤口形状大小的临摹图。

    安川细看了片刻,问道:“弧朝上?”

    看起来凶器应该是一个圆形的器具。

    “是。”宋汐点了点头,“只有这一处伤。”

    将笔札还给她后,他问道:“伤者可能移动?”

    “自然可以,”周福答道,“伤者虽昏迷,但并无性命之忧。”

    得了肯定后,他又看向了旁边的言郎中,又确认了一遍:“言郎中以为如何?”

    言郎中更谨慎些,但也并不反对:“小心些并无不可。”

    见无人反对,他才看向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赵宣明,客气道:“这里毕竟是案发现场,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房间,最好立刻送元伯母过去。”

    听到“元伯母”三个字,赵宣明的脸上掠过几分惊诧,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尊称自己的干娘。随后,他原本冷漠的神色显然缓和了许多:“稍候,我要先去看看。”

    没过多久后,他便回来了,应该对这次安排还算满意,但他并不放心将元娘交给其他人,而是自己亲自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并送到了新的房间,言郎中也一步不离地跟了过去。

    等他们走后,房间里的气氛立刻松缓了许多,见安川的目光落在门闩上,安子睿立刻道:“门窗都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强行闯进来的痕迹,另外,第一个发现元氏受伤的人是当值的伙计,他看见元氏的两扇门都开着,以为她已经醒了,便来送水,没想到唤了几声后无人回答,然后又透着门缝看见她躺在地上,惊叫了一声,唤醒了隔壁客房的赵宣明,随后赵宣明推门进来,将她抱到了床上,由言郎中医治。”

    这么说来,很有可能是元娘亲自给凶手开的门。

    “先找东西,”安川抬眼看了看四周,吩咐道,“一个角落都不能落下。”

    安子睿应了一声,对站在门口的许长恒微一颔首,示意她也来帮忙。

    屋子虽然不大,但找线索也要翻箱倒柜,并没有那么容易。

    几乎查了所有地方后,他们仍一无所获,剩下的只有床底了。

    若要找得更彻底,除了将床搬走之外,便只能钻到床底,而搬床并不可行,因为屋子里并无多余的地方放床,而且门小床大,将床榻搬出门去的唯一法子便是将床拆解,这样做不仅耗时耗力,还极有可能会破坏现场物证,故而搜查床底的唯一法子便是钻进去。

    可床板离地太近,安子睿试了两次都钻不进去,还险些被卡住,她只能毛遂自荐道:“我来吧。”

    她身板更小些,钻进去还算顺利,可底下的空间实在太小,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擦地而行,十分艰难。

    就在她刚钻到床底时,陈中泽已经带着客栈掌柜和两个抬着装满烛台篮子的伙计进来了:“老大,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除了这个房间的之外,一个也不少。”

    他说着,示意掌柜的将手中的账簿交给安子睿:“我问过了,当初这种圆底烛台是找匠工定制的,只有每间上房才有一个,这些不多也不少。因为这些烛台很有重量,所以一直都放在堂中的桌子上,一般即便是打扫也不会去移动。另外,我已经让他们在上面标注了每个烛台来自哪个房间。”

    安川拿起其中一个,仔细看着。

    正如他所说,这种烛台的确很重,圆底莲蓬底座,中筒足有五寸高,一般人单手拿得久了都会承受不住。

    他想了想,将烛台小心地放在了桌案上,正好与那个颜色深些的圆形印记恰好吻合。

    周仵作走了过来,仔细验了验底座,道:“看起来这底座边缘的确很像是伤口的形状。”

    言罢,他看向了似有些许出神的宋汐:“徒儿,你来瞧瞧。”

    宋汐回神,走了过去,片刻后也颔首道:“正如师父所言。”

    安川微一颔首,对他们道:“劳烦两位先验验这些烛台上是否有血迹。”

    周仵作应了一声,和宋汐去准备了。

    看似随意地,安川又将目光看向了床底。

    好在床底大,借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没过多久后,她果然发现墙角的确有个长长的黑影子。

    她缓缓地爬了过去,离得更近些时,隐约便看得出那的确是一个烛台。

    凶器果然在这里吗?

    她心下一喜,更加奋力地向前爬,眼看便要够到烛台了,可额头却猛地一疼,似是被什么锐利的刺划了一下。

    一阵刺痛猛然袭来,她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外面旋即传来了安川担忧的声音,他似乎还蹲下了身子:“怎么了?”

    火折子的光照在从床底木板上晃过,她隐约看见了划伤自己的东西,那是一个已经生了锈的铁钉尖头。

    难怪会这么疼。

    “没,没什么,”她忍着痛,目光落在前面那个粗长的黑影上,继续向前伸手,吃力道,“我可能找到凶器了。”

    的确是烛台,可奇怪的是,烛台的圆底还缠着一层丝帕似的东西。

    她无暇多看,拿到烛台后又仔细看了看四周,确认再无其他东西后才开始返回。

    为了避免物证受损,她的人还没爬出来,便先一步将手中的烛台递了出去。

    安子睿一只手将烛台接过,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拉她,没想到他的手刚碰到她的指尖,她的手便仿若被雷电击中般猛地缩了回去。

    “怎么了?”安子睿不明所以,惊了一跳,“你还不出来?”

    她不妨安子睿要亲自拉自己,在碰到他的指尖时比他此时更震惊,故而下意识地便避开了,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只能支吾其词地掩饰道:“对,我,我还是想再看一遍,免得遗漏了什么。”

    安子睿只好起身道:“那你当心,别再撞到头了。”

    她刚才那一声喊疼,所有人都听见了,以为她撞到了脑袋。

    她“嗯”了一声,顺势又开了火折子返了回去,小心举起向四周看去。

    其实方才她已经看得十分仔细,再查一遍也是徒劳无功,不过话已经说了出去,总不能立刻又出去。

    周仵作让陈中泽从他们的工具箱中拿出一个托盘过去,让安子睿将烛台放在了上面递给了安川。

    任谁都能看见,这正是屋子里少了的那个烛台,蜡烛还未燃尽,而且烛台的底座上被缠绕上了一方丝帕,上面已被一片干了的血迹染得通红。

    等宋汐将丝帕缠绕在底座的方式画在了笔札上后,周仵作才小心地将丝帕从底座上解了下来。

    除下帕子后,能明显看到烛台底座上有一段曾染过血,与元娘的伤口正吻合。

    这是一条方形的帕子,虽然是白色的,可许是因着时间太久的缘故,没有被染血的部分有些泛黄。

    帕子的一角,绣着六根翠竹,互相缠绕依偎着,占了帕子的小半边,虽与染血的地方距离不过半指,却丝毫没有被染上一点血迹,看起来仍栩栩如生。

    安子睿皱眉道:“若是其他烛台上没有血迹,看来这个便是凶器了。”

    而且从伤口的形状来看,行凶者应该是倒拿着烛台砸向了她,而且凶手比元娘更高些,故而她的枕部才会留下了弧度朝下的伤口。

    “不过,”陈中泽疑惑道,“这烛台怎么还被裹上了帕子?”

    安子睿细看后分析道:“依着帕子的血迹分布来看,不像是原本就在烛台上的,更像是烛台沾了血后才被缠上去的。”

    陈中泽认同地点头,又不解问道:“既然已经用烛台伤了人,又为何要给它缠上丝帕?看起来像是要给它治伤来着,难道那凶手竟还会心疼一个烛台吗?”

    沉默许久的安川忽而微微蹙了蹙眉头,道:“烦请宋姑娘取一些止血药来。”

    所有人听了,都诧异地看向了他。

    安子睿最先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问道:“公子,你也要给这烛台治伤?”

    安川的目光仍在烛台上,平静道:“许长恒受伤了。”

    一直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烛台上的众人齐齐转过身去,这才瞧见了刚刚从床底下爬出来正低头整理衣裳的许长恒。

    蓦地听到安川提到自己的名字,许长恒不由一怔,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抬手要去擦一擦。

    “别动。”宋汐出口拦她道,“你流血了。”

    宋汐去工具箱中找到了止血药,陈中泽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怎么能怪他不小心,”安子睿替她辩解道,“分明是你家的床板太低了,而且做工也不怎么样,竟还将钉子留在外面。”

    陈中泽委屈道:“那还不是因为床底不是用来钻的。”

    宋汐取了药,正要帮她清理伤口,却被陈中泽伸手拦住:“这种粗活还是让我来。”

    宋汐却躲开了他来抢药瓶的手,平静道:“多谢。”

    见她不领情,陈中泽一怔,心中更是醋味大起,坚持道:“这男女授受不亲的,还是我来。”

    趁着宋汐不注意,他还是将药瓶抢到了手中。

    可湿了水的方巾还在宋汐的手里,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低眉便替许长恒清理伤口。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陈中泽见状更是气恼,可他不敢对着宋汐生气,便气鼓鼓地瞪着原本无辜的许长恒。

    许长恒知道宋汐是为自己着想,毕竟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可她也不愿她与陈中泽再因自己加深隔阂,便不自觉地向一旁挪了挪身子,对宋汐道:“多谢宋姑娘,不过只是小伤而已,我可以自己看着镜子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眼前便忽而掠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等她和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宋汐手中的方巾和陈中泽手里的药瓶都已经落在了安川的手中。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话却是吩咐其他人的:“去验物证。”

    安子睿原本在一旁看热闹,冷不防注意力明明一直在烛台上的安川突然插手,还以为他动了怒,连忙过去试图打圆场:“公子,还是我来吧。”

    他虽将手伸了出去,但安川既并未将东西递给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安子睿立刻心领神会,脸上浮现一丝惊诧神情,默然缩回了手,扯着陈中泽的手去看烛台。

    宋汐不动声色地看了许长恒一眼,也转身离开了。

    方才还没团团围住的她眼前一空,只剩下了一个身影。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正要起身时,却听他轻声道:“别动,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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