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娘正喜滋滋地低头瞧了一眼那个木盒子,听她这么问,颇为惊讶地脱口而出道:“官爷是如何知道的?不应该啊。”

    她说的“不应该”,应该是指她们在里面时说话声很小,外面的人不该听见才是。

    但许长恒并非是听到的,而是猜到的。

    江南翘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自己的珠宝送给谷娘,而她既然是因着听到春姑要赎身的消息才这么做的,若不是为了她自己,便极有可能是为了帮春姑。

    更何况,谷娘并非善类,她之前都不愿让那母女二人见春姑一面,又怎会看在安川的面子上轻易便放春姑离开,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已经拿够了好处。

    原本,无论是因为什么,既然她已经同意让春姑赎身,许长恒也并不打算拆穿她,可听她的意思,虽然她已经从江南翘那里拿够了春姑的赎金,却还是不打算放过那母女二人,这便是她忍不了的了。

    只作没有瞧见谷娘的尴尬,她和善道:“在下既然在衙门做事,有些事情若是想知道,倒也并非难事,更何况那母女二人还是安捕头特意关照的,在下更要用心才是。”

    她的话不轻不重,谷娘却听明白了,讪讪一笑后道:“还请官爷放心,她们立刻就能离开。”

    许长恒顺势道:“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在下便送送她们吧。”

    谷娘见她不好打发,便也只能忍痛道:“好,还请官爷稍候。”

    果然,在花茶坊的大门外没等多久,春姑便与那母女二人出来了。

    她们显然不久前刚刚喜极而泣,脸上都还挂着泪痕,见了她后便要拜谢,但被她给拦下了。

    不远处便有马车可以雇用,她原以为她们母女三人今夜只能在客栈暂住,却不料春姑竟道:“江姐姐派人给我送了一张地契,那宅子离衙门不远,是她送给我的。我与娘亲她们也商量好了,我们不回去了,从此便留在南和县吧。”

    她们在故土的宅子已经被卖掉了,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亲人在那里,当时她母亲带着妹妹离开的时候,族人便对她们多加阻扰,既骂她母亲不守妇道,也骂她水性杨花,此番若是回去,也少不得再挨白眼咒骂,倒不如在这里重新开始,毕竟若是再去别处,她们便连个能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还不知要母亲和妹妹又吃多少苦头。

    只是,许长恒却没有想到,江南翘不仅替她出了赎金,而且还送给她一座宅子。

    毕竟在她之前的印象中,春姑与江南翘的关系并不算亲密,而且浮桂背叛江南翘勾引彭琮也是受她挑唆的。

    江南翘送给她们的那个宅子,地段的确很不错,更重要的是离衙门确实很近。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被布置得极为雅致,屋子里一尘不染,甚至连家用都很齐全,皆被整整齐齐地收在柜子里,而且都是崭新的。

    春姑也没料到这院子竟如此完美,在送她离开的时候,不由感慨道:“江姐姐一直都与柳县令两情相悦,她买这宅子,还离衙门这般近,应该就是为了能与他在这里长相厮守吧。”

    若是江南翘当真会嫁给柳宸,那她理应与他一同住进衙门才是,原不必再在县衙附近买什么宅子,所以,她很可能的确从未有过要光明正大地嫁给他的心思,只是希望能有朝一日离他近些而已。可在今夜之后,她亲手断送了自己那微末的心愿。

    她送出去的并不是一座宅子,而是她对柳宸最后的不舍吧。

    春姑似是也意识到了江南翘与柳宸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问她道:“敢问官爷,江姐姐她与柳县令如何了?”

    她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春姑却能明白她的意思,颇为惋惜地叹声道:“其实江姐姐素日里虽然看着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其实为人很好,以前我嫉妒她,为此做过不少糊涂事,可到头来,整个花茶坊真心实意愿意帮我的人却只有她。”

    她心中很清楚,若非有江南翘出手相助,谷娘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许长恒问她道:“不知姑娘姓什么?”

    春姑愣了一下,才有些恍惚道:“奴家姓梁。”

    她记下了,问道:“梁姑娘,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在花茶坊卖笑这么多年,若非官爷提起,奴家都快忘了我姓什么了。”梁春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对不可知的未来充满了希望,道,“这一切就像做梦一般,我一直以为,若是能老死在花茶坊,那也算是我有福气,却从来没有想到还能有重回自由身与娘亲妹妹团聚这一日。不过,我会针线活,也能洗衣做饭,总会想法子养活母亲与妹妹的。”

    稍一犹豫后,她对梁春道:“前几日,我听说在衙门口卖包子的何姐想找个帮手,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你有意的话,不妨去试试,只是能否成功,还要看何姐的意思。”

    “官爷放心,奴家在花茶坊也是能受委屈的,我在那里都能活这么多年,在外面自然也死不了,”梁春甚为欢喜,感激道,“明日奴家便去试试,无论成与不成,都要谢谢官爷告知。”

    眼见宵禁在即,她便告辞离开,路上遇到了一个让熟悉的人影。

    昏暗的街道上,陆寒一手拎着灯笼,看样子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快宵禁了,此时的街巷几乎没有过往路人,可他却仿佛并未有回家的打算,毕竟云家的人是有胆子公然违反宵禁的,只要他们不主动惹事,哪怕是夜巡的衙役也不敢擅自因这种小事与他们起冲突,大多只能闭只眼躲过去。

    而她也正有此打算。

    她之前便听说陆寒近日经常在街头巷尾溜达,看着像是找什么物件,可却总是他一人,并不见云家的其他人插手。

    后来她又多番打听过,还是陈中泽告诉她,陆寒找的是一个陀螺。

    定然是云念清丢失的那一个,可见陆寒的确用了心。

    她不由想起在七月山时见到的他待李锦合的模样,也不知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等她回到衙门的时候,才发现安川正在吏舍的院门口等着她。

    她几乎毫无遗漏地交待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彭琮的出现与江南翘送给梁春的那个院子。而安川一直默然无言的听着,直到最后才交代她道:“这件事不要向其他人提起。”

    言罢,他便离开了。

    第二天,所有人便都知道柳县令的爹娘为了棒打鸳鸯,特意瞒着柳县令从京城赶了回来,并直接去花茶坊找了江南翘算账的事情。

    而结果,自然是出身低贱的青楼女子对有权有势的官宦之家毫无反击之力。

    有人说,江南翘被柳家的几万两银票收买并立刻与柳县令恩断义绝,有人说她为了柳宸的前程心甘情愿地要与他断绝关系,甚至有人说她被柳家的人打得头破血流不得不跪地求饶。

    衙役们也都知道许长恒跟着安川去了花茶坊,个个都来找她打听消息,虽然她一直否认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还是耐不住被他们闹得连早膳都没有吃好,只能在准备去巡街时先买几个包子垫垫肚子。

    但让她很意外的是,何姐包子铺的前面围了一群人,热闹得很。

    远远地,她听到何姐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是来吃东西还是看人的?不掏钱的都给老娘滚到一边儿去,不然老娘拿热油把你们烫成死猪信不信!”

    她的叫骂声气贯山河,自然吓退了不少人,许长恒这也才看到,梁春就站在铺子的后面,方才那些人自然是冲着她去的。

    她长的长相本就出众,再加上衣装靓丽又稍作打扮,更是惹眼些。

    何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一大早的就来寻我的晦气,瞧瞧你招来的那些死苍蝇,我这生意还能做吗?”

    只是想来谋一份差事的梁春立刻有些委屈,她默然地对何姐施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何姐却没好气地又叫回了她:“怎么地,说了你两句便受不了了?就这点气量,你还能妄想以一己之力养家糊口吗?”

    梁春顿下了脚步,惊讶地转身:“您的意思是,愿意留我吗?”

    “老娘这辈子偏偏不信邪,我就不信你能比老娘做的包子还香!”何姐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道,“回去把你的脸和手都洗干净了,指甲也剪了,还有,把这身衣裳也换了,粗布麻衣有没有?没有买去!”

    原本已然失望的梁春登时欢喜地对她拜了拜:“多谢何姐,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拎着衣角便跑开了,欢悦地似是只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般。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何姐的眸光渐渐温柔了几分,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但在下一刻,她便瞧见了近在眼前的许长恒,笑意又转瞬便消失了。

    许长恒笑着与她打招呼:“看来何姐已经找到帮手了。”

    “听那丫头说,是你让她过来的。”何姐不满地瞟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胆子不小,她可是花茶坊出来的姑娘,你不怕她被我轰走吗?”

    “她要养家糊口,自然免不得要受些苦遭些罪,”她奉承道,“更何况,何姐这般心善,即便不愿用她,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老娘可不是心善,只是看她长得不错能招揽些生意罢了。”何姐口不对心地道,“看她娇滴滴的可怜模样,也不知能挨过几天。”

    许长恒买了包子,在一旁坐了下来,边吃边有些犹豫地问她道:“何姐可知道梁姑娘之前是做什么的?”

    “当然知道,她一来就说个清楚明白了,不过,老娘管她以前做什么,如今是个清白人便行。”何姐没好气地斜瞪了她一眼,“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前也是她的恩客不成?”

    她连忙摇头否认:“自然不是,只是,她以后留在这里,难免会有人来找麻烦,若是何姐应付不来,可以找衙门帮忙。”

    “这世上就没有老娘应付不了的麻烦,找衙门做什么,大不了来一个老娘就赶一个,这光天化日的,难道还能反了他们不成?”何姐又瞄了她一眼,道,“还有,梁春的事情你以后少来操心,虽然我瞧着还是苏县丞好,可是映雪那孩子对你倒是更上心些,若你敢做出让她伤心的事情来,小心老娘把你剁成肉馅儿做包子!”

    正在吃最后一口的她听到最后一句话,艰难地将包子给咽了下去,含糊道:“何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与吴姑娘……”

    “行了,老娘知道你要说什么,清清白白并无男女之情嘛,”何姐有些恨她不成器地道,“她不肯承认也就算了,你个大老爷们儿也假装糊涂,也忒没男子气概了!老娘都已经听说了,那小丫头因着担心你的安危,冒险在云家的家宅外面闹事,若非她心里没你,怎会如此不知轻重,连云家也敢得罪了?”

    那件事果然还是被传开了,若是传到了衙门里,只怕流言还会更难听些。

    她不由担心地走到了何姐面前,问她道:“何姐,吴姑娘的确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对她也断然不敢有非分之念,她只是心善而已,可是,这些谣言若是太过分,吴姑娘她岂不是很吃亏?”

    见她神色肃然,何姐也正了正神色:“你此话当真?”

    见她坚定点头,何姐反而甚为恼火,朝她挥了挥手中的擀面杖:“映雪对你都这般掏心掏肺了,你竟还看不上她?”

    “怎会……”见她就要冒出火气,许长恒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我是高攀不起……”

    “还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何姐放下了擀面杖,道,“若是你与映雪之间当真清清白白,那谣言也不算什么,毕竟以你的模样,也没几个人会信映雪她能瞧得上你。”

    这是什么话。

    但听何姐这么一说,她的确也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我瞧着映雪对你的态度可没那么简单,以后你离她远点,”在她离开前,何姐对她道,“还有,柳县令成亲的那一日,我得去县衙做面点,你先告诉刘厨娘一声,就说这是柳县令爹娘的意思,可不是我要特意抢她的风头。”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柳县令要成亲了?”

    “是啊,今晨柳县令父母来我这儿吃包子,看上了我的手艺,是这么说的。而且,他们应该明天就要去提亲了,”何姐疑惑问道,“怎么,你们都还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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