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宋睦的尸身送回宋汐老家之后,安子睿与陈中泽便回来了,但走的时候两个人都能蹦能跳,可回来的时候陈中泽却是瘸着腿受了伤。

    大家原以为,他本会留在宋家帮宋汐料理宋睦的后事的,却不想安子睿却说他原本确有此意,但宋汐并不同意他留下,坚持要赶他走。无奈之下,陈中泽只能悄悄地在她家附近藏了起来,却不想没一个时辰便被宋汐发现了,在仓促逃跑的时候,他掉进了一个坑里摔了腿,只能被安子睿带了回来。

    众人因此笑话了他许久,不过,如今南和县最大的笑话还是云向迎。

    秦英的案子真相大白后,听说,她远在京城的娘家很快便派人给云家送来了致歉书,并请云向迎写了休书,主动了结了这段实际上从未开始过的姻缘。

    而秦英与唐自华还有南风馆司玉之间的那段风流韵事很快便从衙门传了出去,自然而然地,云向迎又成了百姓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话。

    传闻中,他不仅是个不便于行的瘸子,且还不能行人事,故而他的娘子才会如此风流放荡,有了象姑馆的那些个男人还不够,又妄想与一个才华双全的书生私奔。

    整个夏日,云家二爷一直便是南和县城的最大笑话,可很少人知道,在那段笑谈之后,是两股权势的暗潮汹涌。

    他并不在乎秦英的死活,但是,他很在意云泸能否在南和云家一手遮天,而这次,他自然赢了,而且这一天他已经等了许多年。

    这件事之后,他那可怜又可悲的名声自会传得更远,到时候,远在京城的云相国也会愈发安心吧。

    有钱有权人家的纷争,原本就已经复杂纷乱,更何况还会涉及朝堂政局。

    而且,云家的衰荣起伏还会影响安家,那便自然与安川有关。

    只是,自唐自华认罪后,安川并未再问她有关案子的任何问题,似是并未察觉其中还有蹊跷一般,但她总觉得,他知道的应该并不比自己的少,只是并未言明而已。

    毕竟,她并不清楚云相国与云向迎之间既互相利用又彼此提防的关系,自然也无法推测出云向迎对秦英真正的态度,可他却可以。

    他的顾虑应该更多,所以选择默而不言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正如云向迎推测的那般。

    而秦英的尸体却一直无人问津,最后还是葬在了城郊的一片乱坟岗。

    秦英下葬的那一日,她也去了。

    那里埋葬的大多是死后无人收尸或是因种种原因不可下葬祖坟的人,野草遍野入目荒凉,很多坟头连个墓碑都看不见,即便有人来拜祭,只怕也是四顾茫然。

    在将秦英的棺椁埋好后,陈中泽与沈志远便要回衙门,那时她才知道,秦英也没有墓碑。

    虽然秦家的人定然是不会来这里探望她的,而这里想来也没有会惦念她的人,但许长恒却想,万一呢。

    万一有人想来看看她,却找不到她在何处呢。

    更何况,唐自华之前说,等他死后,要与秦英葬在一处。可若是他死后无人能找得到秦英的坟墓,那他又如何能与她下葬在一起。

    虽然若是她是秦英,定然不会愿意与那个既让自己伤心又害了自己性命的男人在黄泉之下再见面的,但她不是秦英,也许她会愿意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给秦英做一块墓碑,哪怕粗糙些。

    于是,她让陈中泽与沈志远先行回去,而她自己留了下来,并借了陈中泽总是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

    然后,她在地上找到了一个粗壮些的树枝,用匕首削了树皮,然后在上面刻上了两个字。

    “秦英”。

    是与云家无关的秦英。

    她是被自家父亲当做礼物送给云相国的,而云相国又将她作为棋子丢给了云向迎,那时候,大抵没有人关心她究竟所谓何求。

    后来她在各方的安排下顺利嫁入了远在故土千里之外的云家,刚开始时,她定然心有不甘,因为她的夫君不仅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且还是个双腿不可行的瘸子,可她虽是庶出,却也出身官宦人家还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她怎会将云向迎放在眼中。

    不过,后来她终于留意到了他,可就在她似乎开始意识到他的好时,却又被对方给轰出了家门并从此彻底与之形同陌路。搬离云府时,她心中定然还是有傲气在的,即便心中既疑惑又失望,可她还是如他所愿地远离了他,掐灭了刚刚在心底燃起的那一丝火苗。

    独居私宅之后,有关她为人放荡的风言风语便开始四下传散,她不可能全然没有听说过,但她又能如何?除了接受之外,她毫无反击之力,但那些骂名大抵磨平了她初嫁人妇时的傲气。之后,她遇到了唐自华,为了他,她放下了一切身段与尊严,可最后,却害了自己的性命。

    她的后半生,似乎始终在旁人的牵制下活着。

    即便她没有遇到唐自华,云向迎应该也不会让她再活太久,她注定是死于非命的。

    这样看来,唐自华虽害了她,可却也给了她那些日子短暂的快活。

    那时她应该是快活的吧,毕竟她以为她遇到了知心人,甚至还想与他抛弃一切去私奔。

    只可惜,他并不是她的良人。

    其实,一个女子,该有怎样的好运气才能遇到此生良人呢。

    许长恒不由想起爹娘吵架时阿娘总是念叨的一句话:“这辈子能遇到这么个好男人已经不容易了,还与他置什么气。”

    阿娘她是想用这句话来劝她自己莫要与阿爹生气,可最后主动赔礼道歉的却始终是阿爹。

    男婚女嫁中,阿娘还算是个幸运的女子,可还有太多女子终其一生都被困在了姻缘中,甚至只知恪守本分,却不懂何为两情相悦。

    如同秦英这般,虽然她终究还是遇到了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男子,却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为一段本就会无疾而终没有将来的爱情失去生命,值得吗?

    虽然不知秦英是怎么想的,但她认为不值得。

    真正的两情相悦,应当是会让人生更愉悦而非更痛苦的,自然断不能要人性命。

    只可惜,凡事都是当局者迷,为情所困的人都如同扑火飞蛾,连危险都察觉不到,更遑论全身而退了。

    她静静看着木头墓碑上的那两个字,心想,但愿自己此生不会遇到这样的爱情。

    等将秦英的墓碑安置好之后,她又举目看了看四周,已近黄昏,这里似是比方才更荒凉了。

    她突然想,也许兄长的坟墓也在此地。

    当初兄长故去后,为了躲避那些莫名其妙的追杀,她与爹娘四海为家,后来她曾偷偷回去过故乡一次,也没有在祖坟那里看见兄长的墓碑,照理来说,若是衙门的人将兄长的尸骨送了回去,族中的人定然会替他下葬的。所以,她一直觉得,兄长很可能是在南和县入葬的。

    她在壮班的时候,也曾试图打听过他被葬在了何处,只可惜并没有人知道,只说那些死在狱中而又无人来收敛的尸身一般都会拉到城郊各处的乱坟岗草草埋了,莫说事后去找,哪怕是当时也很难被找到。

    南和县虽然不大,但乱坟岗也有好几个,她刚来南和县的时候,曾去过几个地方,并未找到什么线索,可这里还未来过。

    虽说希望渺茫,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她还是想试一试。

    随手捡了一个树枝握在手中,她看了看方向,决定先往西去。

    她小心翼翼地躲着可能是坟头的土堆,弯腰去细看每一块有可能刻着字的墓碑,却一直一无所获。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眼见着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她对这里也不甚熟悉,便决定先歇歇脚后准备回去。

    寻了一棵大树倚着,她有些失望地举目四望,这里绿树成荫野草遍地,并不能望多远,可即便如此,只是看着前面,便足以让人心生悲怆。

    她突然想,兄长生前虽然不爱热闹,可也总是惦念着很多人,如果他也在这里,他定然不会孤独,但应该会寂寞吧,毕竟这里虽然有那么多与他一般无法落叶归根的可怜人,但却都是与他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活着的时候,总是执着地要将所有事情都盘根究底查个一清二楚,可到头来,去的却如此糊涂。

    虽然一向不信鬼神,但此时,她不由抬头,心中念着:“哥哥,若是你当真被困在这里,此时可能看到我吗?”

    那些想与兄长说的话,她早已习惯在心中默念,自然也从未有过回应。

    但这次,一晃神的功夫,她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窸窣动静。

    似是有人踩在野草上的脚步声,不重也不急。

    愣怔了一刻后,她回过神来,想要循声去看,但还未站起,便听到了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我有些日子不来了,你知道为何吗?”

    竟然是陆寒的声音,清冷而无情。

    她心下一惊,原本想要撑起的双腿又缓缓地坐了回去,竭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虽然她与陆寒并无什么个人私怨,原本也无需忌惮他,可在这荒野之中,他的出现本就蹊跷,再加上云家对衙门的敌意,若是她贸然现身,只怕会给自己招惹来什么麻烦,倒不如静观其变。

    听起来,他是在离自己所靠的这棵大树的东面,而且似是在与什么人说话一般。

    但是,并没有人回应他,只听片刻后,他又道:“你怕也能猜到了吧,她回了肃岭县,还去了你们初识的地方,呵。”

    她明白了,陆寒并非是与活人说话的,他来这里是见他的故人的。

    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屑与无奈:“若是你知道了,定然很是欢喜吧,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忘不了你,哪怕已经藏了这么久,也还是忍不住要去那里一趟,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哪里值得她如此相待?她喜欢的男人,怎会是你这般的人?”

    说着,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我想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不明白……”

    许长恒屏息听着,心中很是好奇他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谁。

    听起来,陆寒似是为情所困,而困着他的那个女子却仍不能忘记她昔日的恋人,即便那人已经被埋在此处的黄土之下了。

    她不由想到了李锦合,她前段日子的确去了肃岭县,而且在七月山的时候,她便发现陆寒对李锦合并不仅有主仆之情。

    李锦合是云家大夫人,她的相公云向奉的确早就已经过世了,但是,堂堂云家的嫡长子,断然是不会被葬在这种地方的。

    难道说,李锦合曾经的心上人并非是云向奉,而是另有其人吗?

    “算了,我何必与你一个死人比较,毕竟如今能守在她身边的人是我,而你,她连你的尸骨被葬在何处都不知道,连相思都无处可寄,你哪里还能比得过我?”话虽如此,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比方才更愉悦,可片刻后,只听他话锋一转,听着竟有些絮叨,“今日忙了些,忘了给你带酒过来,这些日子主家的生意又多了些,再过两天京城还要来人,实在让人忙得不可开交,怕是没什么闲工夫来瞧你了,若是被人发现,虽然也牵连不到你,但我有了麻烦,这世上便再也无人知道你葬在这里了,那你岂不是更可怜?还有,你留给她那唯一的念想,虽然我尚未找回,但可以保证那东西再也回不到她的手上了。”

    说罢,他又沉默了很久,直到一刻钟后才又简短道:“走了。”

    脚步声由近及远,附近很快便没了动静。

    等确定他已经离开后,她才站起了身,循着方才记忆中陆寒说话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实在很好奇,他究竟是在与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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