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脸没洗的姜苗顶着凌乱的头发,身上随意套了一件碎花薄褂子,她懒懒的倚靠在门框上,  嘴里啃着昨个晚上徐川买回家的桃酥,  把站在她面前的牛蛋馋的一个劲的盯着她手里的桃酥流口水。

    “三舅妈,  你这吃的是啥啊?”

    牛蛋是吃过桃酥的人,他这样明知故问,  就是提醒姜苗把手里的桃酥让给他吃,  因为以前只要他这样问,对方都会让他吃,以前的三舅妈也是这样,  他都习惯了。

    “这叫桃酥。”

    姜苗说着,  斜了一眼牛蛋,鄙夷道,

    “你没吃过?”

    牛蛋摇了摇头,

    “没有,  舅妈,桃酥好吃吗?它是啥味的啊?”

    “又甜又香,  又酥又脆,  好吃的紧。”

    姜苗的话把牛蛋馋的口水流的更多了,但姜苗压根就没有给他掰一块让他尝尝的意思,牛蛋忍不住有些急了,

    “牛蛋都没吃过。”

    牛蛋继续暗示姜苗,  眼巴巴的看着她,可姜苗就像是没有听出牛蛋话里的意思似的,  她继续吃着手里的桃酥,  像是要故意馋牛蛋似的,  她蹲了下来,细嚼慢咽的啃着手里的桃酥。

    这下,牛蛋把桃酥看的更清楚了,闻到的香味也更加浓郁了……他盯着那越来越少的桃酥,一个劲的咽口水,心里不由得埋怨三舅妈怎么还不把桃酥给他吃?

    “狗蛋,快过来。”

    姜苗向刚出了屋子的狗蛋招了招手,狗蛋打老远就瞅见了姜苗手里的桃酥,他见三婶叫他,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三婶……”

    他这句三婶叫的很甜,眼睛紧紧的盯着姜苗手里的桃酥,小脸上写满了想吃两个大字。

    姜苗从桃酥上掰下来一小块递给狗蛋,狗蛋接过来,在牛蛋羡慕的目光中,迫不及待的塞进了嘴巴里。

    “狗蛋,桃酥好吃吗?”

    牛蛋嗦着手指头,忍不住问狗蛋,狗蛋没空说话,只一个劲的狂点头,这把牛蛋羡慕的不行。

    姜苗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看火候差不多了,她看向一旁眼巴巴的牛蛋,

    “牛蛋,你也想吃桃酥吗?”

    牛蛋听到这话,立马激动的点了点头,以为姜苗要分给他桃酥。

    姜苗也果然像牛蛋想的那样,把手里剩下的那块桃酥递给了他,就在他伸手去接的时候,姜苗突然把桃酥又收了回去。

    在牛蛋不解的眼神中,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

    “我昨个听说,牛蛋你喜欢玩骑大马,三舅妈想看,你和狗蛋你俩去玩玩……舅妈看高兴了,你就有桃酥吃了。”

    牛蛋听到不仅能吃到桃酥,还能玩骑大马,整个人顿时高兴的不行,

    “狗蛋狗蛋,你快趴到地上。”

    狗蛋才不愿意当马哪,他一脸的抗拒。

    下一秒,姜苗却说,

    “牛蛋,这次你来当马。”

    “我当马?”

    牛蛋不敢置信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玩骑大马,向来都是旁人给他当马的。

    “对,就是你,你不当,也可以,不过……就没有桃酥吃了。”

    姜苗脸上露出一抹惋惜的表情,

    “这么好吃的桃酥,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姜苗说着,就要吃剩下的桃酥,牛蛋顿时慌了,

    “我当马我当马。”

    “行,那就围着院子爬吧,爬一圈就有一个桃酥吃,但要在这条道上……”

    姜苗说着,指了指脚下那一米宽,用砖块铺的道,牛蛋二话不说就趴在了上面,不用给牛蛋当马骑,还能骑牛蛋的狗蛋,乐坏了,激动的骑在了牛蛋身上。

    他学着昨个牛蛋的样子,嘴里也喊着“驾驾驾”。

    狗蛋别看人小,但着实不轻,牛蛋托着他,膝盖和手肘在地上硌得生疼生疼的,他爬了几下,疼的就受不了了,想不玩了,耳边却响起三舅妈的声音。

    “牛蛋,没有爬够一圈,就没有桃酥吃。”

    牛蛋听到没有桃酥吃,咬咬牙,又爬了起来。

    站在屋门口的姜苗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她想让牛蛋也尝尝昨个大丫给他当马的滋味。

    “婶儿,待会,二姑要是看见了,她肯定该怪人了……”

    大丫走了过来,站在了左边门口屋里面,看着院子里的牛蛋驮着狗蛋正在院子里爬,脸色有些担忧,她二姑啥性子的人,她知道,如果被她看见,自己捧在手里的金疙瘩给狗蛋当马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丫,你的性子就是太好了,你二姑她能吃人还是咋?凭啥这事你就行,放到她儿子身上就不行了?”

    姜苗有些恨铁不成钢,

    “下次,她们要是再敢让你给谁当马骑,你就抄起院子里的棍子打她们,这些不要脸皮的烂人,就会磋磨你……

    大丫,你以后要好好上学,好好读书,这样才能脱离这里,摆脱这些人,你不要永远都做徐招娣。”

    姜苗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很认真。

    “只有上学,你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做徐招娣,你现在才十二岁,小学,中学,高中,最后再去上大学。

    大丫,到那个时候,你就再也不是徐招娣了,你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未来的日子很长很长,也很好……只要上学,只有上学,你才能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一旁的大丫久久没有说话。

    早上的太阳不知道啥时候出来了,它像个鸭蛋黄似的,散发着光芒,金黄色的晨光透过院子里那棵枣树的枝丫,打在右边的门框上,地上,就像是一条楚河界限似的,把站在门口外面的姜苗和站在屋里的大丫给隔开了。

    姜苗在阳光下,而大丫在阴暗处。

    那些光打在姜苗有些凌乱的头发丝上,脸上,身上……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大丫看着这样的姜苗,原本死灰般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婶儿,我真的只要上学就行吗?”

    “当然了,婶啥时候骗过你。”

    大丫脸上渐渐有了神采,就像是那融化的雪山有了生机似的。

    姜苗不知道的是,她刚刚这番话,给了大丫希望。

    在大丫以后的日子里,无论多难熬,她都靠着这些话撑过了她人生最难熬的这段岁月。

    即使是她暮年的时候,她也总会想起刚刚这一幕,站在阳光下的婶儿,对她说出了这番改变了她命运的话。

    ……

    人其实不怕日子磋磨难熬,就怕没有希望。

    有的时候,人的一句话,真的可以改变别人一辈子原有的轨迹,大丫人生的轨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姜苗改变了。

    在原书中,大丫早早的就被张素芬嫁给了一个坡脚的男人,换来了一百多块钱和一份养猪场饲养员的工作。

    原文的最后提了一嘴大丫的结局,怀着孩子的她最后被喝醉酒的丈夫打死了,而她妈拿着对方家里给的好处费,给儿子狗蛋在村子里盖了两间大瓦房,又娶了一个漂亮媳妇。

    ……

    大丫之前也想去上学读书,但那是她见二丫,狗蛋都去上学,而萌发的一种羡慕,她并不知道为啥要上学,上学的意义在哪里,她对上学只是一种好奇,虽然也渴望,但这种因为好奇而引发的渴望,从本质上来说很浅薄。

    但此时的大丫,她知道了为啥上学,她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如此渴望过上学,上学的念头就像是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然后疯狂长出了枝丫,装满了她的内心。

    她怔怔的看着沐浴在阳光下,好像浑身都在发光的三婶,此时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以后,也想要成为像三婶这样的人……

    姜苗不知道大丫心里此时的想法,她走到趴在地上不肯再爬的牛蛋身边,拿着手里的桃酥,

    “牛蛋,这院子你连一半都没爬到哪,你再不爬,这桃酥我可就让狗蛋吃了。”

    “舅妈,你不准给他,我爬……我爬……”

    牛蛋又撑起身子,爬了起来,他的膝盖这会已经被磨破了,火辣辣疼的难受,但牛蛋更想吃桃酥,他咬着牙一步步的往前爬着。

    “快点爬,快点爬……哈哈哈哈……”

    狗蛋坐在他身上还不老实,一个劲的乱晃着身子,把牛蛋折磨的够呛,

    “狗蛋,你别动了……”

    牛蛋不说还好,越说狗蛋就越晃,牛蛋的脸上,汗都流了下来,他的手心磨得通红通红的,又爬了几步,他的身子已经开始发抖了。

    别看牛蛋是个男娃,但被徐秀花看的像是眼珠子似的,待的娇的很,整天恨不得含在嘴里,所以他细皮嫩肉的,驮着狗蛋爬了这么远,已经受不住了。

    “牛蛋……”

    刚睡醒站在屋门口的徐秀花看到儿子在地上爬,狗蛋坐在她儿子身上,她顿时炸了,连忙跑上前,一把狠狠的推开坐在她儿子身上的狗蛋。

    狗蛋被推倒地上,头重重的磕在了硬邦邦的砖石铺的地上,立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姜苗见状,连忙冲张素芬屋子里喊,

    “大嫂,狗蛋被徐秀花打了……”

    张素芬听到声音,鞋都顾不上穿,推开门,跑到狗蛋身边,见狗蛋摔在地上,捂着流血的头,哇哇大哭着。

    “我的儿啊,娘的狗蛋啊……这咋还流血了哪?”

    张素芬看着儿子磕破皮正在往外渗血的脑门,疼的不行。

    如果说牛蛋是徐秀花的心头肉,那狗蛋就是张素芬的眼珠子,旁人都碰不得,即使这个人是她一直巴结讨好,怕得罪的小姑子也不行。

    “大嫂,你怎么教的孩子啊,怎么能让他骑在我儿子牛蛋身上,真是没大没小……”

    徐秀花抱着儿子牛蛋,满嘴的指责。

    “昨个,他不是也骑在大丫身上了吗,你可是狗蛋的二姑,你咋下这么狠的手,这可是你大哥留下的独苗。”

    张素芬气红了眼,她平时对小姑子这样好,处处都忍着让着,可她竟然这样对待狗蛋。

    “妈,我腿疼,胳膊疼……”

    牛蛋掀开袖子,让徐秀花看,徐秀花一看儿子的胳膊青紫青紫的,并且还破了皮,顿时火冒三丈,对着张素芬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这个克死我大哥的死娘们,我今天和你没完,你敢让你儿子这样欺负我儿子,谁给你的胆子,我推他一下还是轻的,我就应该扇他几巴掌,小兔崽子,竟敢把我儿子当马,当畜生,我非要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

    张素芬也恼了,

    “我撕烂你这个小娼妇的嘴,你哪来的脸说我,我至少结婚前的时候没有和男人鬼混搞大肚子……真是不要脸皮,你就是那骚狐狸,耐不住寂寞的……活该你被你男人打,打死才好哪……”

    场面一下子乱了,俩人掐在了一起,又是抓头发又是挠脸的……

    姜苗在一旁看的乐的不行,她就是要让她们狗咬狗。

    没一会儿,听到动静的徐老太出了屋子,见老大媳妇竟然拽着她闺女的头发,扇她闺女的嘴,她顿时急了。

    “老大媳妇,你个作死的小娼妇,竟然敢打我闺女……”

    俩人掐架现在变成了仨人,也越发的精彩了,姜苗怕有人来打扰她们掐架,很贴心的走到了大门外面,把大门从外面关上了。

    一扭头,刚好看到一个和二丫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躲在大树后面往这探头探脑的。

    姜苗正在寻思着这是谁家的闺女,突然,她睁大了眼睛,这个,好像就是原女主,叫什么陈小兰的,她妈是叫刘红梅。

    陈小兰见姜苗瞅见了她,她扭扭捏捏的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婶子,川子叔有没有在家啊?”

    陈小兰是实在没法子了,上次川子叔带到家里的白面鸡蛋都吃完了,钱也没有了,她妈最近身体又不好了,也没钱看病,她上学的学费,老师也一直在催。

    “你找他有事?”

    姜苗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姑娘,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的褂子,口袋上绣着不知名的花朵,姜苗曾经在村子里女的脚上穿的布鞋上见过这样的花样。

    下面也是一条蓝裤子,脚上时髦的穿了一双粉红色带花朵的凉鞋,这凉鞋可不便宜,当初徐川说要给二丫买一双,她没让买,后面她去县城买布拉吉,在国营商场见过这种凉鞋,一双要七块钱哪。

    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十几块钱,这相当于拿工人半个月工资去买了双鞋,她们孤儿寡母的,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鞋?肯定是徐川那个王八羔子给的。

    姜苗眼睛眯了起来。

    “没事……”

    陈小兰目光闪烁了一下,

    “婶子,要是川子叔回来了,你就告诉他我来找过他。”

    陈小兰说完就要走,不料却被姜苗叫住,

    “小兰,听说你上学了?你家给你爸看病欠了一屁股债,你们家困难成这样,哪里来的钱供你上的学啊?”

    “我我爸留下的……”

    陈小兰突然结巴了。

    “原来是这样啊……”

    姜苗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陈小兰再也待不住了,跑了。

    等人跑的没影了,姜苗这才收了脸上的笑,阴沉沉的看着陈小兰消失的路口。

    等姜苗打开门,回到徐家的时候,院子里的三个女人还在掐,目前瞧着是张素芬落了下风,脸上被徐老太挠的都是血淋淋的印子。

    她们嘴里还不断的骂着对方,那真是啥难听骂啥。

    等二丫去把徐川从地里叫了回来,这才结束这场掐架。

    坐在门槛上,啃着西瓜的姜苗,一脸的可惜,她还没看够哪,她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到张素芬面前,开始拱火了。

    “大嫂,虽然咱俩之前不对付,但今天我站在你这边,你说,早上狗蛋和牛蛋骑大马玩的正开心哪,这个徐秀花一上来,就狠狠的推了一把狗蛋,看把狗蛋推的,脑门都流血了,幸好狗蛋命大,要是一个不小心,那就……哎。

    她差点把狗蛋害死,竟然还和她娘一起欺负你,看把你欺负成啥样了,脸上挠的没有一块好皮了,这不欺负人吗。

    你说说你,大嫂,从我进了这个家门,你对那对母女俩那真好的没话说,她们今天竟然合伙这样对你……呀,这头皮咋秃了这么大一块,这也太狠了吧……”

    姜苗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老三媳妇,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张素芬不认为眼前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女人会可怜她,肯定是在笑话她。

    “大嫂,我要是看你笑话,就不会给你说这些话了,我在一旁吃着西瓜看不挺好的吗,咱俩是妯娌,都是这徐老太的儿媳妇,我早就看不惯那母女俩,你也是知道的。

    我见你这样被她们欺负,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亏你平时对她们这样好……”

    心里乐开花的姜苗假惺惺的说着话。

    张素芬半信半疑的看着她,见她脸上没有嘲笑戏弄的意思,这才好受点。

    她此时正满腔的委屈没地说,虽然她以前恨这个老三媳妇恨的牙痒痒的慌,可刚刚她这番话,那真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暂时放下了对她的成见和戒备。

    “我的命苦啊,我这样伺候她们母女俩,她们不拿我当人啊……我可怜的狗蛋,被那个小娼妇害成这样……她们娘俩还合起来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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