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鹿已经逃了,  剩下的事就赶不上一个活人要紧。

    陈松意让他坐在了一根倒下的大树上,撕开了他裤腿上的口子。

    确定狐鹿没有在兵器上淬毒,她这才用金针给他止了血。

    同时还注入剩余的真气,  检查了一下经脉的状况。

    “没有伤到筋脉,  回去找大夫缝合一下,  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青年听那苍老的声音道。

    而随着那只手离开针尾,他腿部经脉中强烈的气感也消失了。

    陈松意手中没有小师叔调配的伤药,但正好有通判夫人给的那瓶药,于是给了他。

    “用上这个,  应当不会留疤。”

    青年:“……多谢先生。”

    他很纠结地伸手接过,  有点想问自己看起来难道像是在意会留疤吗?

    不过好歹忍住了,  只看着面前这个给自己治伤的神秘高人,欲言又止。

    他跟沉默寡言的许昭不是一个类型,  再加上殿下又与他们亲近,  令他养成了有些话唠的性格。

    可面对这位神秘高人,  他不敢问。

    对方不光救了殿下,  而且整个人年轻又苍老,  神秘又矛盾,武力值还碾压他们。

    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有资格交谈的对象。

    结果就是这一犹豫,他失去了机会。

    将金针留在他腿上,陈松意便起身去检查地上那具巫的尸体。

    听见她的脚步声,萧应离抬起了头,  然后在旁边让了一个位置给她。

    陈松意蹲下,伸手去检查尸体的脖子,  见到在上面突兀出现的伤口跟她在狐鹿身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她凝重地道:“我下了死手。”

    像这样死在她手上的草原人很多,还从来没有一个能够生还。

    在被她割断喉咙的情况下还能死里逃生,如果放在第二世,  这人一定能成为边关的传说。

    但对狐鹿来说,这只会是他不愿提及的耻辱。

    她再看向旁边那个双臂被废的刺客。

    身旁的人道:“他是自尽的。”

    厉王说着,伸手一捏刺客的下颚,就让死尸张开了嘴,露出里面少了半截的舌头。

    等陈松意看清后,他才松了手,“真是一点挖掘情报的余地都没给我们留下。”

    不,这不一定。

    陈松意心道。

    虽然死尸不会开口,但还是给了她很多的情报,比如这种替死术法。

    能够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狐鹿做不到,想必是他口中的师父下在他身上的。

    尽管这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但她的重生,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属于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的范畴吗?

    既然能发生在她的身上,那为什么就不能发生在狐鹿的身上呢?

    陈松意将手从尸体上收回来,指间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她道:“四王子的这位师父,看来是个愚弄命运的高手。”

    他的术法修为之高,应该不输于刘氏背后的人……

    等等,她的动作一顿,猛地意识到一点——这个替死换命的手法,不就跟刘氏用在自己身上的一样吗?

    只不过这个更像瞬发,而触发的条件就是狐鹿濒死。

    一旦他受到致命的伤害,就会随机转移到他身边的这两个巫身上。

    这两人不光是他的护卫,也是他的保命符。

    而因为死亡是随机的,所以刚才这个巫者脸上才会先露出意外之色,再变成决然。

    在换命术起作用以后,另外一个跟狐鹿命运相连的巫女也同样恢复过来。

    那个与她有着蛊虫联系的刺客也就同样豁免了药水的影响。

    刘氏背后的道人,狐鹿的师父。

    难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同样擅长夺运换命的高手?

    还是说,他们干脆就是一个人?

    就在她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又能如何证实的时候,她身旁的人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

    陈松意看过去,就见厉王打开了它,从里面倒出了一团灰烬。

    符纸化成的灰烬一倒出来,就在月下轻盈地飞走。

    萧应离的目光追着这些仿佛黑色蝴蝶一样的灰烬,看它们飞上了天空。

    他想起在回春堂门外,老妇人把这个给了他,说是兴许能够保他一命。

    如果没有这个锦囊跟里面的符,刚才他或许就已经死了。

    尤其是看到狐鹿身上有着那样诡异的术法之后,他更加笃定,若是叫那把匕首刺中,自己就算能活下来也够呛。

    尽管锦囊里的符已经化成了灰,可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宝物,萧应离还是没有扔掉。

    而是重新把锦囊收束了起来,准备放回怀中。

    这时,身旁的人伸出了手,用与外表跟眼神都不相符的声音问道:“可否借我一观?”

    “自然可以。”萧应离欣然答应,把锦囊放在了那只手上。

    哪怕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高人是什么来路,又为什么要帮自己,不过无论是他所展现出来的手段,还是对草原人的仇恨,都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

    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

    他今夜来这里,目的多半是跟自己一样。

    察觉到了草原人的动作,于是想来看看王家为什么非要买下这块地,又在这里建造什么。

    既然如此,又得他相救,那便不算是自己的朋友,也算恩人了。

    陈松意看着自己送出去的锦囊又回到了手上。

    她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捏了捏锦囊的触感。

    果然,三张符都烧尽了才抵挡住那一刀。

    她夺下来的这把匕首的确凶残。

    萧应离看他捏了捏锦囊,又把锦囊抛回来,忙伸手接住。

    还未说话,就听他说道:“厉王殿下不要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就对这些宵小不甚在意,随意让他们近身。”

    说着,那张面具转向了自己,面具底下的眼瞳也跟他对上,“回京之后,殿下有空可以去趟忠勇侯府,找小侯爷风珉,他那里有我想赠予你的东西。”

    远在江南,想找工匠再次打造兵器的风珉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给他跟厉王殿下牵线。

    等回京之后,很快他所憧憬向往的人就会亲自登门,带着这句话来找他。

    “忠勇侯府”这四个字,萧应离自然不陌生。

    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神秘高人竟然跟忠勇侯府也有交情。

    准确来说,是跟忠勇侯之子有来往。

    他自幼离京,掌兵之后又久在边关,对风珉并不熟悉。

    此刻只是默念着这句话,然后爽快地点头应下了:“好,等回京以后,我就去找他。”

    厉王从来是听得进劝诫的,这一点在第二世的时候,父亲早就告诉过她了。

    可等真正见了他,陈松意才明白“善纳谏言”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

    他答应得太快,令她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应离只见到面前的人似乎顿了顿,然后才伸手从怀中抽出了三张符纸。

    “我这三张比起你锦囊里那三张来要差一些,不过应该也可以替你抵挡一二。”

    她没有说谎。

    这三张是新画的,用的不是她的血,效果大概会差一些。

    可对萧应离来说,这馈赠却是意外之喜了。

    “多谢先生。”他没有推辞,接过之后就直接把这三张符卷起,装进了原本的锦囊里。

    看到他再把锦囊放回怀中,再次有了防护之力,陈松意才起身。

    萧应离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离开这两具尸体,回到了倒下的大树边。

    青年已经止血了。

    陈松意见他自己也上好了药,还撕了干净布条下来包好了伤口,于是替他把金针起了。

    将他起针、收针的手法收入眼底,厉王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

    像这样随身携带金针,对那火药的威力又很了解,而且武力值高,还是少年身形,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神医游天。

    等到陈松意收起金针,他才收回目光,问自己的亲卫道:“没事吧?”

    “没事。”青年答道,“这位……先生说,回去找大夫缝几针,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从前朝到现在,无论中原还是边关,都是动荡不已,战事不断,民间殇医的医术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像这样缝合伤口已经有了极其成熟的技术。

    他再次向陈松意道了谢,并且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刚才他坐在这里,听了全程,也见到了高人向殿下赠符。

    先前那位老夫人在回春堂外赠予殿下的护身符,在今夜救了殿下的性命,如今又得高人再赠符,殿下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而见过灵符威力,他也十分羡慕,不过只是心里想想,不会开口求赠。

    倒是陈松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再抽出了三张护身符:“给你。”

    许昭不在,原本的四个天罡卫就只剩下三个。

    他们一人一张,也能加强对厉王的防护。

    “谢先生!”

    青年惊喜至极,可惜被面具挡住了脸,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在接过符之前,他还是先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见萧应离点头之后,他才接过了护身灵符,妥善地收好,准备回去给没跟来的那两人一人一张。

    毁去的树林没法掩饰,战场也没法打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看王家修建的那座塔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腿上受伤的亲卫被留在这里放哨。

    他们殿下则跟这位神秘高人一起前去一探究竟。

    青年坐在树干上,拄着刀,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护身符,并不担心殿下的安危。

    毕竟有这位先生在,谁还伤得了殿下?

    倒是他,从今晚开始就一直在拖后腿。

    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守好地上的尸体吧。

    硝烟未散的月光下,树丛一动,两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空地上,那座塔基依然静静伫立。

    战场离这里足够远,先前那场大爆炸的冲击又被转移到了空中,没有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即便这边安然无恙,明日王家的人来了,看到那混乱一片的战场,也会各种猜测检查。

    陈松意走向了那座塔。

    先前她只是在高处观察,并没有走近看。

    此刻看这刚建起的第一层塔基,还是没有封顶的,上面罩着的是一层油布。

    她走上前去,伸手一掀就把这块布掀了开来,让月光无遮无挡地照了进来。

    她从门的位置走了进去,听见身后的人跟了上来。

    然后,在她开始从砌好的墙壁摸索检查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萧应离开口了。

    “先生跟神医游天是什么关系?”

    陈松意的动作稍顿,没有回头,只道:“殿下何出此问?”

    萧应离:“我家军师从江南归来之后,就对游神医赞口不绝,讲了许多有关他的事。”

    消息的源头果然是军师。

    陈松意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夜的表现,意识到确实跟小师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甚至,今晚的“睚眦”比起桥头镇的“游道长”,还要像传说中的神医游天。

    但厉王殿下终究不是真正跟小师叔相处过的军师,看不出关键之处的不同。

    她想了想,说道:“我是游天同门。”

    同辈师兄弟跟差着辈分的师叔侄都算同门,这倒也不全是谎话。

    见他对自己果然是有问必答,萧应离眸光亮了亮,又问:“游神医下山是为悬壶济世,先生又是为何而来?”

    厉王殿下终于问起了这位神秘高人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确切缘由。

    一开始不问,并非是他不好奇,而是摸不准这样的神秘高人的性情。

    在为他所救、得他赠符,还有京城在等着自己的礼物,萧应离终于确定了他对自己没有恶感。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给他的感觉还跟当初弃官不做,来到边关投入自己麾下,充当自己军师的裴植很相似,同样有种是来选择他、辅助他的感觉。

    ——在这方面,他的感觉还没有出错过。

    军师让他要招揽回去的“意姑娘”还没有现身,但今夜见识了草原王庭的诡谲手段,自己麾下如果能有这样一位高人辅佐坐镇,回去就更有跟他们交战的底气。

    他想尝试招揽他。

    陈松意一愣,没有料到他的招揽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这个身份在草原人面前挂上了号,如果狐鹿背后的人同样无法算到她的存在、算清她的来历的话,那这层身份就不失为一个震慑。

    可是不想暴露的话,厉王提出的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呢?

    陈松意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萧应离于是听他答道:“为黎民,为苍生。”

    厉王的眼睛再次一亮,问道:“敢问先生如何看待本朝?”

    陈松意背对着他,在手下检查摸索不停的同时,耳边也再次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

    那不光是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也是塑造了今日这个她的东西。

    她不用思考,就答道:“大齐得位正统,只是同前朝一样,有两个没能解决的问题——一是草原边患,二是世家。”

    “依先生之见,草原边患该如何解?”

    “草原为患,要打服,要收服,可分而化之,再一统,拔去爪牙,使之教化。”

    “可许多人都觉得草原地荒,用举国之力去把它打下来,纳入大齐的版图没有意义。”

    “任何土地都有意义。”

    这一刻,是第二世的师父借她之口,与身后的年轻王者对话。

    “大齐的军队缺少战马,打下草原、收服了草原民族,将他们化归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战马,可以组建出强大军队。

    “殿下的雄心应当不止如此,草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有了强大的骑兵,要去向着草原往西更广阔的国度征战,大齐就更有底气。”

    面罩之上,年轻的王者双眸熠熠生辉。

    这正是他跟军师想做的,想带领大齐的军队去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在这片大地上绝对不是孤立的。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对皇室来说,他们跟世家大族之间有着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若是要强硬地相互碰撞,就会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摧毁。

    到时再次陷入混战,受苦的便是百姓。

    可若是向外征战,扩大大齐的版图,不仅能解决草原边患,还能转移矛盾。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先生所言,与我跟军师想的一样,帝王坐中原垂治,我带兵扩张版图,到时——”他克制地中断了自己的话,继续向眼前的人问策,“先生还有什么教我?”

    这是除了军师以外,第一个与他有着相同念头、同样目标的人。

    他很想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想法。

    “世家大族掌握了太多的特权,是毒瘤,他们的特权要去除。

    “科举取士可以改变他们的垄断,但耗费的时间太长,应当拓宽渠道,在科举之外启用更多的取吏之法。”

    在王家修建的这座塔之中,陈松意不假思索,一件一件地说出了师父关于创办学宫、培养吏才、设置考试、加强监察的办法。

    伴随着她的话,她已经将这里的墙壁全都探索了一遍,只不过并无所得,于是转向地面。

    在她身后,另一人的双眼已经灿若星辰。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请回边关,或者请回京城,让军师或者皇兄见一见他。

    为何这样的人会直到现在才出现?

    想要在王朝的兴变中探索,找出一条路来,十分的难。

    这些在陈松意看来只是师父日常传授的一些理念,是属于他的一部分思想,但落在站得更高的为王、为君者耳中,却是给他们指出了方向。

    他压抑住了这样的心情,问道:“还有什么?”

    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声音里的迫切太明显了,陈松意终于停住动作,转过身来。

    怕他觉得有了伪装成二十年之后的师父的自己在,这个王朝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她缓缓地道:“殿下,要做成这些是一件极其漫长的事,你我一代人是完成不了的,更要有继任者。我收了几个弟子,悉心教导,让他们能传承我的思想跟意志,而殿下要考虑的就是大婚跟子嗣。”

    她没有忘记,厉王殿下已经二十三岁了。

    在大齐,别说是皇家,就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在这个年纪也应当已经成婚,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而上辈子的他直到二十七岁身死,也没有成亲,更没有留下骨血。

    就算这一世自己真的能改变他的命运,让他不英年早逝,他也应当为未来的基业考虑。

    “你的兄长或许曾有雄图大志,但现在也已经被消磨光了,他的皇子中未必有能继承殿下心志的。要完成殿下跟军师所想,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殿下还是要快点考虑成婚。”

    空气安静了一下,厉王的面罩挡住了他脸上的错愕。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面对催婚。

    他还以为今年的第一催,怎么也该要等到回京之后,见了皇兄跟母后,才会从他们口中听到。

    一时间,萧应离有些哭笑不得。

    陈松意却像是没有察觉,继续道:“尽管在外人眼中,殿下跟今上的关系十分紧张,都认为殿下一直不娶亲、没有子嗣是考虑到了今上的忌惮。可在我看来,事实并非如此,殿下要是愿意成家,今上应该会比谁都开心。”

    这一点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

    就连他麾下的将领在他这次被召回京的时候,都担心皇兄是要召他回去,解了他的兵权,将他关在京城里做个富贵闲王,解除他对皇位的威胁。

    厉王彻底服了。

    而面前的人在说完这一点之后,就像是觉得今天第一次见面,同他说得够多了,于是又转过身去,开始在地上寻找王家藏下的机关暗门。

    他走上前去,绕到她面前,郑重行礼:“还请先生助我。”

    “会的。”她道,“但不是现在。”

    说完,她从他面前绕开了,走到一处,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又抬手掐算了一番,接着将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块地砖,蹲下身去,拔出匕首,将那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地砖撬开了。

    萧应离见状,也没有在意刚才被拒绝,绕了过来,跟着一起蹲下,看着被挖开的地面。

    陈松意把匕首放到一旁,在她所能见的视野里,可以见到无形的天地元气在月下汇聚过来,都倾注到了这一块小小的地砖下。

    她用手挖开了泥土,从底下摸出了一个红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草扎成的人偶,上面写着一个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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