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楼下的戏目结束,响起一阵喝彩声,程明珠这才心满意足地起了身。
看了面色不愉的县令公子一眼,她大发慈悲地给他透露了一个信息:“你放心,沧麓书院那边我已经去过了。”
听到她已经有所行动,郭衙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程明珠对他摆了摆手,拿上帷帽从这里离开。
天色已晚,她该回家去了。
否则回得晚了,还要向母亲解释自己去了哪里。
戴上帷帽,她来到楼下,叫上了等待已久的丫鬟。
等出了戏园子,看着比白日还要热闹的镇子,程明珠却没有什么赏玩的心思,只想着今日不知有陈松意的消息没有。
她停住脚步,隔着帷帽对身后的丫鬟道:“今日我出来,就是单来听戏的,知道吗?”
“是。”
被新安排到她身边的丫鬟很有几分聪明,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程明珠满意了,抬手扶了扶帷帽,恢复成在外场娴静的样子:“走吧。”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的桥头镇不光夜市开张,人多起来,就连客栈也比白天热闹。
码头停泊的船多了,从船上下来的人聚集在酒家、客栈里,让桌位几乎满员。
二楼靠南边的房间,小二送上了饭菜,又得了打赏,欢喜地退了出去。
风珉坐在桌前,看了一眼送上来的饭菜,没有动,而是先问起元六,他们留在这里观察的情况。
陈松意在这里看了一天。
等到送饭菜上来的小二退出去以后,她就又再次拿出了黄铜望远镜,继续观察那座院子。
风珉三人听老六说道:“没什么动静,宅子里的人都没怎么出去过,出去了也没去胡三婆那里,今天也没人来上门拜访。”
刘氏身边的管事娘子出去过,程明珠也出去过。
他都换上伪装,跟在他们背后走了一回,没发现异常。
等答完公子爷的问题,他便去问跟风珉一起去胡三婆那里的两人,“你们今日跟公子爷去找那神婆,她那里有什么问题没有?”
贺老三仍旧是沉稳地抱着手臂,姚四倒是来了精神,同他交换情报:
“那老太婆有点本事,她有一只眼睛能看到公子爷的事,像家里有什么人,经商赚不到钱,该去边关从军,都说准了。”
听到这话,站在窗边的陈松意动作一顿,回过了头。
触到她的眼神,姚四立刻道,“不过也就这样了!她没看出公子爷的伪装,说的也远不如意姑娘你详细。”
贺老三沉吟着开口,补充道:“她那只眼睛好像不大好使,上来都是先拿话术试探,见公子爷要走,才用了真本事。”
还没卸下伪装的风珉听两个属下说完,没有什么缺漏的,才对站在窗边的陈松意道:“此人本事有限,又贪财,想做的是细水长流的生意。若是她画的符将人害死,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过说完他也想到,如果这是胡三婆装出来的,特意降低他们的警惕性呢?
或许今晚还应该折回去,在暗中查看一番。
陈松意察觉到他的想法,握在《气运被夺后我重生了》,牢记网址:黄铜望远镜上的左手隐晦地动了动。
确定他们今晚就算再回去一趟也不会有问题,于是没有出声。
果然,自己不去,而是由风珉去试探胡三婆是正确的。
虽然在姚四口中,这个胡三婆的能力有限,但自己未必不会在那只眼睛底下暴露。
她再次转过了身,拿起望远镜朝刘氏租赁的宅院方向看了一眼,正好见到程明珠的身影在后院中一闪而过。
陈松意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她关好窗,转身朝风珉走来:“既然在胡三婆那里看不出什么,可能问题就出在这些牵涉其中的人这里。”
她拉开凳子,在桌前坐下,将小巧的望远镜放在了桌上,“正好几户人家都在镇上,那明日我就装作从沧麓书院回来,去探一探。”
“好。”
既然再次议定了下一步,风珉便示意另外三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而元六收起了自己的望远镜,想着陈松意说的“明日去探”,意识到她先前说的“亲自去”是打算明着去,于是放下心来。
吃过晚饭以后,几人各自回了房。
他们五个人一共要了三间房,明面上是风珉一间,剩下四人各两间。
实际上,却是风珉一间、陈松意一间,剩下三人同一间。
公子爷他们没来的时候,元六不能睡,因为需要蹲点观察。
现在他们来了,他任务结束,终于能够安心地睡个好觉,于是今晚早早就吹灭了灯上床。
可刚到子时,身边就传来了动静。
难得能休息的元六睁开眼睛,见到另外两人换上了夜行衣。
元六:“……”
察觉到从床上投来的视线,姚四把药品往腰带里塞的动作一顿,扯下面罩对他说道:“没事,你继续睡,我们跟公子爷出去一趟。”
说完,他跟整装待发的贺老三一起出了房间门,还对他摆手,“你继续睡。”
元六盯着门在面前关上,看到外面聚到一起的影子。
纠结了一下,还是困意上来,人又倒回了床上。
结果睡着没多久,又听见有动静。
元六:“……”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耳朵在黑暗中捕捉到像鸟飞掠而过一样的声音。
他立刻掀开被子起了身,打开房间门向外走去。
公子爷的房间现在没人,意姑娘的房间在他们三个跟公子爷中间。
他想了想,伸手握住怀里的匕首,走到中间敲了敲门:“意姑娘?”
以陈松意的武学境界跟警惕,没理由听不到方才那动静。
可是他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声息。
他用匕首顶开了门栓,推门进去一看,里面果然也空无一人。
“……”
好家伙,全不见了。
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要负责盯梢,不能睡。
现在大家集合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能安眠?
元六收起匕首,在原地站了片刻,看向留了条缝隙的窗户。
他心下一动,快步走过去推开窗,架起望远镜,朝程家母女暂时停留的院子看去——
就见夜色中一个影子越过了围墙,落在了里面。
……
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一落地,就遇到了巡视而过的家丁。
影子立刻闪到了转角处,等他们走远之后才再次出来。
刘氏租赁的这个院子不大,守卫力量却不少,大概是因为来江南此行受够了惊吓,而且官府下发的通缉令还贴在墙上,要抓捕在红袖招穷凶极恶杀死了数百人的两个凶徒。
要是宅子里没有守卫巡视,这对母女怕是夜不能寐。
从转角处走出来的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
她的头发原本应该是乌黑柔顺的,此刻看起来却一缕一缕地染着霜白,干枯得像稻草。
修习《八门真气》,在与她朝夕相对的人看来,会觉得她没有什么变化,可是跟她分离一个月以上,就会觉得她的身形跟记忆中不一样了。
在她脸上还覆着一张面具。
那面具轻薄,不似傩戏面具厚重,惨白的底色上还画着椒图的纹样。
龙生九子,睚眦跟饕餮已经在世人面前现过身,那再来个椒图也不奇怪。
要来夜探这个院子,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只要刘氏跟程明珠不能通过那个术法感应到她,就无法把眼前这个形象跟她联系到一起。
当她立在黑暗中,整个看起来没有性别,一走,先露出的却是两根铁拐。
心法运转,将真气灌注到手臂跟这两根铁拐上,人就诡异地向前平移起来。
那两个先前走过去的家丁跟在院中巡视的另一组交接,正在精神放松的时候,就看到了前方这道诡异的影子。
“鬼……”其中一人两腿发软,脸色惨白,伸手去拍自己的同伴,“鬼、鬼——”
“哪来什么鬼?”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地转头,还没看清那定格在回廊上的影子,就听到细微的破风声。
然后脖子一痛,他就跟他吓破了胆的同伴一样,失去了意识。
那停在回廊上的影子袖子一动,一扯手上的丝线,就将扎在他们脖子上的细针扯了回来。
这针浸泡过了游天调配的药水,沾之即倒。
在乌云中时隐时现的月光下,这个诡异的影子游荡在后宅中。
遇上“它”的每一个人都很快被针扎倒,失去意识。
而这个影子似慢实快地探查过了宅子的每一个房间,看过了这里每一个人。
在满地的家丁护卫跟失去意识的丫鬟仆妇当中,没有见到任何一张完全不认识的脸。
黑影来到了程明珠的床前,在外面守夜的丫鬟已经完全陷入昏睡中。
而躺在床上的程明珠对“它”的到来一无所知。
看了这张脸片刻,“它”才从这个房间离开,向着刘氏的房间去。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丝月光从外面照进来。
刘氏喝过了安神药,原本睡得很沉,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一睁眼,她就看到立在床边的黑影,还有那张诡异的、惨白的面具。
她顿时发出一阵惊叫,仓皇地朝着床角缩去。
面具底下响起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喝停了她:“别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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