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瑞和黎映蓉立即从餐桌上起身, 黎映蓉快步走到许暖面前，拉着她的胳膊道：“许暖，你先听我解释。”
许暖透过她的肩膀朝后虚虚望了一眼许和静, 收回目光, 往沙发上一坐, 沉着冷静：“好，那我听你解释。”
黎映蓉没料到许暖这么沉静, 不吵不闹，大大方方的坐下来, 给她解释的机会。
黎映蓉一下子卡了壳, 支支吾吾：“许暖，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咱们要不要……还是……把你妹妹……”
“留下来？”许暖接了她接下来的话。
黎映蓉迟疑着点点头，“嗯, 家里多养一个人也就多双筷子。”
黎映蓉并不愁养不起人，许和静如果还住在家里, 也并不会影响家里的生活质量。
而且昨天一大早, 许和静的班主任就上门访问了，班主任关心许和静的情况, 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为什么学校的表彰大会都不参加。
班主任临走之前还不停地夸赞许和静，说她是个优秀的孩子。
黎映蓉又何尝不知道许和静优秀呢。
许和静从小就聪明，学习东西也快, 家里摆着她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各样的奖项, 黎映蓉每次看到那些奖状，内心里都无比自豪。
这是她花了心思培养出来的优秀的女儿，是街坊邻居夸赞无数的女儿, 是同事朋友都会羡慕的女儿。她在许和静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感情，现在，难道要她将一切都抛开吗？
黎映蓉舍不得。
仔细想想，养着许和静又何妨呢？
“不行，她不能留下。”许暖斩钉截铁，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
许文瑞这时候也走过来，坐在许暖的对面，开口道：“许暖，你必须要谅解一下我和你妈，我们把和静养这么大，你现在让我们把她送走，你得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啊。”
“她不是小猫小狗，她是人啊。就算小猫小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她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们能说送就送吗？”
许暖听着这样的话，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尽量压制住内心的情绪，抬眸冷冷望向许文瑞，“爸，你让我考虑你和妈的感受，那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理解你们把她养大，有感情。可是现在都真相大白了，当初是许和静那个保姆妈故意换了孩子，你们现在都知道实情了，居然还要把许和静留下？”
不等许文瑞回答，黎映蓉走到许暖身边坐下，柔声道：“当年的实情我们确实都知道了，千错万错都是秦霞的错。可是那时候许和静也只有不到一岁，她还是个孩子，完全不知情啊。秦霞犯的错，没有道理让许和静承受。”
许暖一下子跳起来，“没道理让许和静承受？她是既得利益者，她不承受谁承受？这些年我在乡下挖野草、做农活，过着苦日子的时候，许和静在城里穿着新衣服、玩着新玩具，开开心心地上学放学，这些好日子，难道不是她偷来的？”
“事情是秦霞做的，实实在在落得好处的人却是许和静。当初秦霞之所以调换孩子，不就是想让许和静过上好日子吗？现在事情揭发了，你们不把许和静送走，反而想让她留下来继续照顾她，我要是秦霞，我都得从坟墓里爬上来说一句，谢谢你们！”
许暖气得口不择言。
她属实被黎映蓉这句话激怒，如果这一切不让许和静承受，那谁承受？许和静过着本来不属于她的日子，难道她不该承受？
黎映蓉听到许暖的一长串话，顿时愣了，她没料到许暖居然拿去世之人开玩笑，什么从坟墓里爬出来之类的话，这也说得出口？她竟然从来没发觉过，许暖说话如此刻薄。
黎映蓉一时语塞，“许暖，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你站在许和静的角度想想，她又做错了什么呢？秦霞做坏事的时候并没有和她商量，她是被动的接受这一切。对她来说，这一切原本也是无妄之灾。”
“她一直拿我们当亲生父母，突然之间，父母不是亲生的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她因为亲生母亲的错误还面临着被原本以为的亲生父母抛弃的风险，可是这件事，她又有什么错呢？”
许暖听着听着，突然笑了。
两只酸胀的眼睛一眨，差点蹦出泪来。
黎映蓉口口声声说要站在许和静的角度想想，那黎映蓉怎么从来不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呢？
如果她不是自己主动回来，许文瑞和黎映蓉这一辈子是不是都不会找到她？许和静是不是一辈子都是许家唯一的女儿？
都到了这个时候，黎映蓉字里行间还在维护许和静，设身处地为许和静着想，想方设法为许和静开脱。
仔细想想，这母女情也确实挺让人感动的。
许暖微微仰头，将盈在眼眶里的泪憋回去，冷冷望着黎映蓉，“好，那我告诉你许和静错在哪里，她错就错在她是秦霞的女儿，就像我一样，错就错在是你们的女儿！”
“许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文瑞突然站起来，皱着眉头问。
许暖冷笑，“你们口口声声说许和静没有错，那想必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回来，不该打扰你们一家口和谐的日子，我要是不回来，你们一家口还恩恩爱爱的过着幸福的日子，我一回来，家里鸡犬不宁，可不就是我错了么。”
“许暖！”许文瑞厉声指责：“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可是你们不就是这么做的吗！”许暖看着许文瑞的态度，内心翻涌着的情绪再也忍不住，
“你们觉得为难，不想把许和静送走，那你们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们一家口幸福美满？从我回来，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黎映蓉这时候也忍不住留下委屈的泪，她望着许暖，声音悲切：“许暖，你要凭良心说话，你回来之后，我哪一点亏待你了？我带你去剪头发，给你买好看的衣服，为你布置房间，给你买新的电风扇。许和静有的东西，你哪样没有？”
“甚至在你回家之后，我还刻意保持着和许和静的距离，没有做过多的亲密动作，我就是考虑到你的感受，怕你难受才这么做的。你怎么能说我们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呢。”
许暖听得火气直冒，语气咄咄逼人：“所以，按你的口气，许和静有的东西，我都能拥有，那到成了我的福气？所以，你憋着不和许和静亲密接触，心里还觉得受了委屈是不是？”
黎映蓉一听，委屈得眼泪直流，坐在一旁背过身子不停地擦眼泪。
“许暖！”许文瑞看不过去，吼道：“你怎么用这样的语气和你妈说话，她是你妈！”
许暖偏头去望许文瑞，“爸，你自己扪心问问，你对许和静发过脾气吗？你再想想，你已经对我吼过几回了？大家都说你脾气好，那你是不是专门只对我一个人脾气不好？”
许文瑞一听，也动气了，“我对你发火是因为你是我亲生的，我对你发火是因为我希望你好，哪一次发火我是无缘无故发的？哪一次不是你惹了事？你看看你刚回来的时候那么乖巧，我那时候对你发过火吗？”
许暖冷哼，“我回来时那么乖，不一样没得到你们的偏爱，你们还是更喜欢许和静，甚至你病重入院的时候，我在医院照顾你，你心里却想的是怎么立遗嘱把财产分给许和静。”
想起这件事情，许暖还是很介怀。
许和静在这个家里白得了这么多的好处，许文瑞最后却还想把财产留一半给许和静。这么一想，许和静的人生真是完美啊，秦霞当年那一招计谋真是妙啊，看看她女儿，如今过得多好。
许文瑞见许暖重提这件旧事，一时间恍然大悟。
是了，许暖就是在那件事之后开始逐渐变得不听话。
许文瑞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所以许暖，你是不想我把财产留给许和静才闹出这么多事？难道你回来，就只在意这些财产吗？”
许暖反驳：“爸，这不是我在不在意的问题，你自己想想，许和静她配拥有这些财产吗？”
整场争执中，许和静一直远远地躲在餐桌边，并没有吭声。
许文瑞瞧着许和静一副受惊的乖巧模样，朝着许暖道：“财产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许暖气极：“所以你还是打算留给许和静？”
许文瑞听见许暖张口闭口都是财产，心里恼火，嘴上一急：“是又怎样？”
好一个“是又怎样”。
财产是许文瑞的，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确实不能怎样。
许暖愣在原地，第一次没有反驳的话。
气氛短暂安静下来。
这时，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这短暂的宁静。
黎映蓉擦干眼泪，起身走到门口，推开大门，门外站着隔壁邻居王婶。
王婶关切地往屋子里张望，“怎么啦，你们两口子吵架了？”
许文瑞和黎映蓉在街坊邻居们的心中的是模范夫妻，基本上看不到他们吵架，争得脸红的时候都少。
这会儿家里却传出震天响的争吵声，王婶就住在隔壁，听得清晰，心里很是诧异，怕这两口子闹得不可开交，赶紧过来劝架。
黎映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婶，你多心了，家里没吵架。”
“还没吵架，你看你眼眶都红了！”
王婶说着自顾自地走进屋，径直走到许文瑞面前，劝道：“你们一家子以前都和和气气的，怎么突然闹起了不愉快？两口子生活这么多年，有什么不了解的，什么事情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文瑞啊，不是王婶多嘴，你生病那段时间，都是映蓉在照顾你，她可没少为这个家操劳，你得体谅她一些。”
王婶说完，又走到黎映蓉面前，握住她的手，“夫妻俩，有什么事情多沟通，别吵架，吵着吵着，感情就吵没了。有事好好商量哈，别当着孩子的面吵了。”
王婶劝了几句之后，没有过多的打扰，返身回了家。
经过王婶这么一闹，屋子里之前的火药味消散了些，大家愤怒的情绪突然被打岔，各自都逐渐冷静下来。
许文瑞虽然无辜被指责一通，但想想王婶的话，也不无道理。
一家人，越吵架，感情只会越来越淡。
他试图伸出去拉站在一旁的许暖，“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许暖身子一偏，躲了过去。
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想想刚才的争吵，属实没有必要。
但凡许文瑞和黎映蓉有一丁点为她考虑的心思，都不可能继续光明正大的把许和静留在家里。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秦霞的阴谋诡计，他们知道秦霞是个坏人，他们对秦霞的处罚就是心里对秦霞怀着恨意，而实际上却继续接纳秦霞的孩子。
他们无视秦霞这一做法带给她的伤害，如果这个秘密不被揭开，她会永远都是那个乡下丫头翠丫，她会嫁给薛福，一生操劳，凄惨而死。
许暖的头脑冷静了，心也冷静了。
她心平气和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前两天家里不见了一千块，你们都以为是我偷的，现在证明是许和静偷的，是她故意嫁祸给我，我想问问，你们二位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呢？”
许文瑞见许暖执拗地站着，不肯坐下，但她的语气却很平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这事其实也不是和静故意嫁祸给你，她只说了你回来过，没说过你偷了钱，是我和你妈误会了。”
许暖垂眸，眼神泛寒。
这个回答，还真在她意料之外。
当初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许文瑞和黎映蓉就猜测是她偷了钱，把她视为品行不正的人。
现在证据确凿，许和静不仅偷了钱，还把这一切嫁祸给她，许文瑞和黎映蓉这时候倒是自己揽了过错，提也不提许和静偷钱的事情。
好，很好。
这样偏心至极的父母，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许暖抬眸望向许文瑞和黎映蓉，突然说道：“选一个吧。”
“什么选一个？”许文瑞问。
许暖指了指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许和静，“这个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们选一个吧。”
黎映蓉吓得赶紧上前捂住许暖的嘴，“许暖，你到底在说什么！”
许暖掰开黎映蓉的手，神情严肃：“我说的很清楚，你们做个决定，就现在。”
“许暖，你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我们！”黎映蓉又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许暖不为所动，继续道：“选择很难吗？需不需要给你们讨论的时间？”
许文瑞在一旁看着许暖把黎映蓉逼得崩溃大哭，她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冷酷地说着冷心的话，丝毫不为所动，不由得大怒。
“不用讨论了！你现在就走！”
许暖垂眸，“看来你们做好决定了，那好吧，你们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我也只当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父母。”
许暖说完，淡然地转身离去。
弄堂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洒在地面，映出前方长长一条人影萧条的路。
许暖从家里走出来，踏着细碎的光。
她步伐很慢，走了几步，甚至停下来，静静站在弄堂一侧的墙壁边。
仔细听着，后面并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
她猛然蹲下身，崩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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