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去而复返的沈岚疏能这么放低身段, 脸色微沉的季星野紧张地看向对面的厌。
厌铁青的面色有所缓和。
感受到衣摆的拉扯,低头就见沈岚疏垂着脑袋,精心打理的大背头散落了几缕搭在额头, 看起来像只打输了架的大狗子,忐忑又卑微地认着错, 仿佛在乞求主人的原谅。
而认错的嗓音瓮声瓮气的,还带着点鼻音。
像是偷偷哭过一样, 听着恹恹的。
只是一身不合体的服务员制服又将他健硕的身躯崩得死紧,紧到稍动一下似乎就能把布料崩裂, 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厌一把挥开他捏在自己衣摆的手,眼神冷厉, 透着强行抑制下去的怒气, 抿唇不发一言。
他的怒气被系统的剖析劝得消去了大半。
但原则底线不能丢, 两人在一起还没多久,就开始伸出不安分的手管控他的社交,要是任由其继续下去,是不是就会愈发肆无忌惮地开始掌控他的人生, 驱逐他身边所有人,直到最后成为沈岚疏一个人的所有物?
被拂开手的沈岚疏心‘咯噔’了一下。
刚才一出包间他就后悔了, 他年纪比青厌大,行为却不比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成熟多少。
作为男人,在外多少也要点面子。
自己这么紧追不舍不说, 还当着季星野的面无理取闹, 让青厌在昔日竹马面前落个没脸, 也不怪青厌生气。可让他回头……青厌那番话把他说得跟变态一样,这让他有些难过,拉不下脸。
正纠结着, 还是李森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老板,要不要让餐厅安排服务员进去服务?
服务员?
包厢?
青梅竹马,孤男寡男?
还疑似有过一段的旧情?
又跟自己吵了一架!
这跟把机会亲手送给不安好心的季星野有什么区别?
沈岚疏绷不住了。
脸是什么?
要脸男朋友可就没了!所以他就厚脸皮地回来了!
沈岚疏暗搓搓地瞄了眼头顶之人的神色。
却只瞟到对方半截紧绷的下颌,看着像是怒气未消,修长的两指便再次捏住雪白的衣摆,轻轻地晃了两下,卖乖放轻了语调,继续示软:“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你是我的错,也不该无理取闹,是我小鸡肚肠心胸狭窄,没有给予你充分的信任,这是不对的,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能不能别生我的气?”
这一番自我总结倒是有了几分认错的态度。
厌动了下唇,还没出声。沈岚疏心一横,忍着羞耻就又开口了:“求你了老攻,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
“……”厌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懒东西的脸皮。
可见证了全程的季星野就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半点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沈岚疏给他的印象是神秘且高高在上的,他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是真心待青厌,可这一刻,他做了半个月的心里建设突然就分崩离析。
这样的人都能屈能伸。
可笑的是先前自己为了要不要来京追回青厌,竟然犹豫了足足半个月,也做了半个月的心理斗争。
他好像输了。
可他不甘心。
十几年的情谊难道还比不过跟沈岚疏这不到一个月的感情吗?
季星野收拾好心情,无视蹲在地上的沈岚疏,弯着唇对厌轻声说:“青厌,我刚才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
厌正弯腰想把不断扯着他衣摆的人从地上拉起来。
跟懒东西的矛盾是家事,没必要叫外人看笑话,闻言刚拽住对方的手臂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衣服肩关节的缝合处应声而裂。
沈岚疏身上的衣服实在太紧了,仿佛是崩到了极限。
气氛凝固了一瞬。
沈岚疏面不改色地借着厌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又是一声‘刺啦’,一阵凉风穿过裤裆,他的脸突地裂开了。
厌本来还想着这家餐厅制服的质量也太差了。
眼前一晃,一道人影如离弦的箭冲出包厢,窜进了对门,啪地一下关上了门,不多时,李森带着衣服敲开了对面的门。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的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青厌?”
“嗯?”厌收回盯着对门的视线,终于把目光分给了季星野。
对方双手交握在桌面,指节在包厢头顶灯光下微微泛白,眼中看似含着笑,却又似乎藏了点别的情绪,他恍然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你……”季星野想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榕市’,可他亲眼看到沈岚疏是怎么惹怒青厌,又是怎么让青厌从盛怒到大笑,他不由地自我怀疑,青厌真的会跟自己走吗?
他认识的青厌似乎从未真正的生过气。
好像也从来没有笑过,更别说能笑出声。
他记忆里的青厌总是一副冰冷孤傲,寡言冷情的模样,就好像世上没什么事能让他开怀大笑,也没什么事能让他难过,就算是阿爷去世,对方也只是躲在无人的角落偷偷落泪。
“青厌。”
他垂下眼皮,犹豫了一下,哑声说:“我、我喜欢你。”
“喜欢我?”厌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对面的人。
灯光映在他瓷白的脸颊上,仿佛镀了一层光。
季星野没忍住抬起了眼皮,印象中常年笼罩着一层阴霾的眉眼舒朗而清亮,还带着淡淡的疑惑,“可我们不是说好做一辈子兄弟的吗?”
一辈子兄弟?
季星野交握的手一紧,又听到对方说:“而且,我现在有男朋友。”
厌说着,坦然地抬起戴着钻戒的手。
红色的钻石在灯光下如一颗流动的鸽血,生动瑰丽,衬得他手指上的肤色更加透亮——饶是季星野事先已经有了准备,看到他大方地露出手上戴的钻戒,心还是被刺了一下。
被这一刺激,他突然神色激动了起来,“你不是也喜欢我的吗?我十八岁生日那晚,你在醉酒的我耳边说的。”
“你那晚听到了?”厌将目光从钻石上挪向季星野,面露诧异之色,心中却不是很意外。
哪那么巧。
他用余光瞟了下门外的人影,姜青厌刚偷偷说了喜欢,季星野扭头就带了个女朋友?
不过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直接拒绝怕伤了彼此的感情,就以那种方式来拒绝——厌猜测得更深入一些,季星野当初约会都要带着姜青厌,除了提醒姜青厌自己是直男,也是在贯彻自己直男的人设。
说起来,季星野频繁换女朋友,也是从这件事后才开始的。
而季星野面对厌略带意外的眼神,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当年他不想伤了跟青厌之间的感情,只能以交女朋友的方式来委婉表达自己的性向。
至于约会带上青厌,他分不清到底是去哪都要带上青厌的习惯使然,还是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懵懂的感情,只是自己不想承认。
现在看来,也许是后者。
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难掩痛苦地低下头,哑声道:“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厌不是姜青厌,所以无法感同身受,而且真正的姜青厌已经被世界意识收回去了,也听不到了,“‘我’喜欢你的时候,是自愿的,你不接受是你的权利。现在我‘走出来’了,有了新的感情,我希望你也尊重我。”
可季星野还是有些不甘心,猛地抬头问:“难道就没有一点机会吗?”
“没有。”厌很直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依然是我的好兄弟。”
“好兄弟?”这是他再次见到青厌后,对方第二次强调。
他恍惚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对青厌说‘媳妇儿,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好哥们儿’,原来,被喜欢的人这样拒绝,心是这样的痛。
他不过才听了两遍,心就像是被人用刀捅了一样,疼得他脸色煞白。
那听了几年的青厌又是个什么感受?
他勉力勾起唇角,想送给曾经默默喜欢过自己的人一个微笑。
只是嘴角才刚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眶忽然一酸,一滴热泪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地砸落手背上,烫得他心一颤,随之泪腺就像是打开了闸门,无数热泪夺眶而出。
他不想在青厌面前这么失态。
可他控制不住,因为他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清醒——他失去了青厌,彻底的失去了。
他以为他能把人追回来。
他以为只要他回头,青厌就还在。
可这些都只是他以为,事实是他早就把那个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只要一扭头就能找到的媳妇儿弄丢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清醒认知。
“你……”
“对不起青厌,我忘了还有点急事需要去处理。”季星野忽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厌的话,看也不敢去看一眼,背过身说了这么一句便大步走出包厢。
拐弯时肩膀撞了个人。
他低低说了声抱歉,旋即匆匆离开了餐厅。
被撞的沈岚疏神清气爽地摸了下肩膀,疯狂上扬的唇角都快咧到了耳根,这时一道幽幽的嗓音从包厢里头传到他耳边——
“都听完了,还不进来?”
“……”嘴角的笑容缓缓凝固,片刻后,他揉了一把脸,不叫自己看上去太过得意,才吸着一口气,踏进包厢。
包厢里的吊灯挥洒出绚丽的光辉,映在他不自然的脸色上。
他随手带上门,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走到季星野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青厌,谈完了?”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厌轻嘲道。
“……我错了,我不该偷听。”
怕自家男朋友生气的沈岚疏双腿一软,直接跪到厌面前,一把抓起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滑动了下喉结:“要是心里还有气,你先打我消消气?”
厌没有动。
只是垂眼望着面前的男人。
英俊的脸庞线条分明,五官深邃而立体。
他仰着头,灯光照进他忐忑的双眸,可在他深深的眸底,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在悄然荡漾——覆在他脸上的手忽地一拢,伸出两指捏住他腮边肉,往外一扯:“好了,起来去喊服务员,我饿了。”
说完,收回了手。
这就完了?
沈岚疏起身按了服务铃,点餐,一块用过晚餐,直到出了餐厅坐在回别墅的车上,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一丝明显的不安也渐渐浮上心头。
望向倚在椅背上小憩之人。
车厢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偶尔掠过的街灯晃过他的侧脸,却因太短暂而晦暗不明,让人始终猜不透他精致的面孔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情。
他放下不久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先前的行为青厌说他像个变态,他不由深思地想,真的像变态吗?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在跟朋友吃饭,青厌也像他那般装服务员闯进来,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怀疑自己是在跟别的男人约会——他完全没法想象。
因为只要一想,漫天的委屈都快淹没了他的理智。
那就换个人,如果是江眠跟朋友吃饭,她未来男朋友假扮服务员闯进来,还怀疑她出轨,以江眠的脾气,当场分手都是轻的。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嘶’。
动静惊动了厌,厌撩起眼皮,瞥了他一下:“怎么了?”
沈岚疏没有说话,却是伸出双臂扭身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搂住他的腰,顺势俯身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闷闷地说:“对不起青厌,我没有尊重你,对你也不够信任,你生我气是应该的。”
听完的厌错愕了一瞬。
这一层他还真没想过。
生气仅仅是因为沈岚疏的行为冒犯了他的底线,让他想起了被镇压的那三千年里,一日堆积一日的窒息和憋屈感——但经沈岚疏这么一总结,他终于明白了憋屈感从何而来。
不够尊重,也不够信任。
让他觉得沈岚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物’来占有。
“那你以后还犯吗?”知道反思,厌的语气也好了点。
“我要是说不会,你肯定不相信,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说到这儿他沉默了一下,如果再出一个季星野,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故态复萌,严防死守。
但他的行为让青厌不舒服了,这很容易影响俩人的感情,他得改,所以他认真地说:“青厌,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我对待感情确实不够成熟,甚至还不如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但我有一个小年轻没有的优点,那就是多几年的人生阅历能让我在冷静下来后快速分析,并进行反思,从而吸取教训。感情都需要磨合,而这个磨合就是在不断试错并改正,我希望在试错的过程中,你能给我这个改正的机会。”
话说的很好听。
但仔细品,就会发现,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提炼出来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我知道错了,但我可能还会犯’。
但厌也知道这是懒东西刻在神魂里的本能。
沈岚疏要是直接说‘不会再犯’,自己还得衡量一下对方是不是憋了什么大招,现在客观地提出了他自己本身存在的问题,也摆正了态度和改正的决心,倒也不是不能给机会,只不过……
厌长久的沉默让沈岚疏忐忑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线拉长,慢得令人难以忍耐,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唇,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对方的答案,就连呼吸也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屏住了。
直到窒息感渐渐袭来,憋得他头眼晕眩,他盯着的薄唇才开合了起来。
“事不过三,我给你两次机会。”
缺氧的脑子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
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对方说:“机会是机会,但惩罚也不能免。”
说着,厌抬指抵在他脸颊,往后推去,若有所思道:“打你骂你没什么意思,这样吧,从今晚开始,你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刚开荤不久,才吃了两炖肉的沈岚疏下意识想抗议。
但一对上厌似笑非笑的眼,滚到嘴边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弱弱地吐出一句:“那需要分房多久?”
“这就要看我的气儿什么时候能消下来。”
沈岚疏张了张嘴:“好吧。”
话落,他微叹着收拢双臂,把人纳入怀中,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气度,嗓音低沉:“宝贝儿,我很抱歉,还有我爱你。”
因为在乎他忽略了青厌的感受。
可这不是借口,所以他心甘情愿接受这个惩罚。
车子飞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
厌被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事,抬头问道:“你不是在老宅吗?怎么突然出现在餐厅?”
提到老宅,沈岚疏连忙打开后座挡板:“李森,去老宅。”
。
灯火通明的四合院前厅,挨挨挤挤了一堆人。
厌老远就听到前方喧嚣的吵闹宛如市集菜市场,众说纷纭,都听不出谁是谁。
进了大厅,他扫了一遍,人都到齐了,这些人里面,除了老四老六不在,就三房的神色最自然,大房这边沈爸爸脸色铁青,沈江眠红着一双眼,沈妈妈的面色也不好看。
而主位上的老爷子双手杵着拐杖,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神色不明地注视着闹得不可开交的二房一家。
“我就问你,你女儿安的什么心?要这么坑我儿子?”
说这话的是脸红脖子粗的二叔沈平舟,“还有,都是爸的孙子,沈岚疏铺张浪费,圈子里谁不知道他为了买颗钻石花钱如流水?
远的不说,就说近前的,前阵子为了拍颗不能吃不能喝的破石头,斥资四个亿,你们屁都不放一个!我儿子就花点小钱请队友们喝个酒,连家法都请出来了,是看我儿子好欺负吗!”
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激昂愤慨。
“二弟,你说话要摸摸良心!要不是我女儿,你儿子现在还被扣在会所贻笑大方!”
沈妈妈巾帼不让须眉,气势全开:“还拿你儿子跟我儿子比?我儿子有钱能赚钱,你儿子行吗?再说了……”
她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笑道:“爸为什么要惩罚老六,你心里没点数?他是军人!部队条令、条例中明文规定,现役军人不能出入娱乐会所,可你看看他做了什么?
他不但自己去,还把队友们全都一块带去纵情享乐,这已经不是钱的事儿了,而是他违反了军风和军规!抹黑了我沈家的名望!”
“大嫂,我家老六是违反了军纪,他的错自有部队处分,可说抹黑,谁比得了你儿子?
外面怎么说的你没听到?要是没听到,那我就好好跟你说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到处跟人介绍榕市来的姓姜的小子是他的未婚夫,我沈家的长孙,不但跟一个男人好上了,抢的还是原本爸想订给江眠的未婚夫,到底谁在给我沈家抹黑?”
沈平舟战力惊人,堵得商场女强人沈妈妈竟然一时无言以对——因为这是事实。
沈爸爸沈伯舟沉着脸一拍桌子:“说够了没有?”
“没有!”他还不罢休,继续嘚吧,“我说他这么多年不结婚,也不交女朋友,感情是喜欢走后门,不过大哥你也别怪我说话耿直,你这一房就他一个儿子,他跟一个男人好了,那可就是断子绝孙——”
“闭嘴!”
“关你屁事!”
两道声音从两个方向同时响起。
前者是老爷子吼出来的,他目光如炬地瞪着沈平舟,胸膛起伏不定,扶着拐杖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后者是沈岚疏说的,他一扫先前认错时的卑微,步态稳健地推着轮椅走到老爷子近前。
复而结实高健的身躯一转,深如寒潭的双眸冷冽地迸射向大放厥词的沈平舟,眉宇间陡然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狠戾之色,面上也仿佛笼了一层寒霜,“就你长嘴了是吗?”
背后说晚辈的坏话,还被当事人撞见,沈平舟本来还有些虚。
又被老爷子怒吼了一声,心里也自觉这番话说得不合时宜,可人在气头上,有时候就会容易失去理智,而且他家老六还在床上躺着,在场的这一个个不说帮忙求情,还煽风点火,他不上火才怪。
但沈岚疏一个晚辈,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抬起下巴端起长辈的架子,厉喝道:“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在晚辈的背后嚼舌根的长辈吗?”
沈岚疏说着,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轻蔑之色:“我叫你一声二叔,你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被自家子侄这么骂,沈平舟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
他张嘴就想呵斥,沈岚疏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一把年纪高不成低不就,爷爷在位时,靠爷爷,爷爷退下来了,靠二婶哥哥弟弟,就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有脸说我?
我就是喜欢男人,犯法了吗?
而且我爸妈都不在意,你操的哪门子心?抹黑你的脸了吗?你要是觉得羞辱,那你有点骨气,现在就从这个家走出去,坦荡荡地告诉大家,你不屑认我这个跟男人搅合在一起的侄子!要跟我大房断绝关系!”
刚才能言善辩、阴阳怪气的沈平舟被气得老眼昏花。
可他却诡异地没有吭声。
“你敢吗?”
“岚疏,你过了啊。”
一直端着碗茶的三叔沈叔舟放下看戏的茶碗,说道:“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叔?”
“你少在这比比!”
沈岚疏这会儿是除了自家人,看谁都不顺眼:“刚才他那么挤兑我爸妈的时候,你怎么不跑出来说他过了?”
他现在是杀红了眼,逮谁骂谁:“平时我敬着你们,那是我爸妈和爷爷教得好,但别把我惹毛了,我沈岚疏混账东西一个,当年退伍爷爷追着我打了四条街都没改变我的心意,你们要是把我逼急了,一个个的就别想再我从这里拿一分钱!”
放下话,他喊了声老管家。
跟着老管家一人顾着一个出了大厅。
回到主院,老爷子强打的精神顿时萎靡了下来。
眼前一黑,差点直接倒在地上,还是沈岚疏手快,一把搀扶起他,跟着管家把人扶到床上,又喂了药,看他脸色恢复了点血色,这才叹了口气:“爷爷,您不怪我吧?”
老爷子摇了摇头。
冲旁边的厌招了下手:“孩子,今晚的事你别多想,老二他针对的不是你,他是……”
说到这儿他再次摇了下头,掠过这个话题:“岚疏是个好孩子,上次他抱着你回来的时候,跟我说想跟你在一起,我怕对不起你外公,本来不想同意,是他跪在地上求我成全你们。
这孩子打小骨头就硬,他不愿意的事摁着他的头都没法让他软下骨头,但他却为你心甘情愿软下了膝盖骨,我当时就知道我注定要对不起你外公了。”
“沈爷爷……”
厌伸手握住老爷子冰凉的手,安慰道:“我喜欢男人是天生的,我外公也知道。”
“老江知道?”
沈老爷子怔了一下,回想起最后一面老江拒绝婚约的事,恍然大悟之下,他心头的愧疚也减轻了一些:“这个老家伙,怪不得,怪不得啊……”
厌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老爷子也没想继续说,他面露倦色地摆了摆手:“孩子,回去休息吧。”
二人辞别老爷子,出了主院直奔东厢房。
跨院的时候遇到了聚在一起抽烟的哥三,这哥三一看到沈岚疏,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怂了吧唧地喊了声‘大哥大嫂’,然后掉头就跑了。沈岚疏懒得搭理他们,厌倒是想到了什么:“刚才听到你二叔说什么老六违反军纪,是怎么回事?”
“老六带着队友们——”
他突然止住话头,闷笑一声,眉宇间笼罩的阴郁也随之一散,调转了个音调:“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回家后慢慢讲给你听?”
“那就长话短说。”厌不上他的套。
他可惜地叹了口气,望着大灰砖铺的石阶,连人带轮椅搬了上去,踏进自己的地盘后,冷不防打横抱起厌,放在窗台边的太师椅上,跟着贴上去。
月光从窗外泄流进来。
他也没开灯,就在皎洁的月华下拥紧怀中的人,道起了今日二叔舌战所有人的原因。
老六因为钱不够被扣在了会所。
会所经理知道他的身份,本来想给他记账,可他脑子被酒精泡没了,死活要找人去付账,电话摇给了老二老三和老四,这三个的钱自己都不够花,不想去当这个冤大头,就一个推一个,在外地的老二更绝,直接当没看见。
最后三个谁都没去,醒酒的老六就把电话打到了沈岚疏这里。
彼时的沈岚疏正在跟厌办事,没注意,最后一咬牙联系了沈江眠。
沈江眠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老六的行为明显触犯了她的原则,所以她把人捞回来后,电话打给了沈岚疏,想询问一个处理的办法,谁知道电话还没打通,老六一身酒气被老爷子给撞到了。
老爷子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嗅到六孙子一身酒味,质问缘由,知晓六孙子带头违反军纪,气得当场就要动用家法。
沈家的家法不少。
其中有一条是沾盐当众鞭打,取细竹条三根,剥去上衣前后鞭策,断了为止。从孙子辈出生后,老爷子几乎就没怎么动过家法,就是当年沈岚疏退伍,他也只是追着人打,都没这么动过怒。
沈江眠一看事情被老爷子知道了,赶忙通知了二房三房和父母前来劝告。
但彼时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加之过来还要时间。
等人全部都赶到的时候,老六已经被抽断了两根竹条,嗓子都喊哑了,浑身也被抽得血刺呼啦,沈平舟当场就爆发了,也就有了厌过来时,他把所有怒气都洒在大房身上的事。
“……他大概是觉得江眠故意把一身酒味的老六带回老宅。”
听到这儿的厌支起身体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的人。
从窗台灌进来的月光将他俊美逼人的脸蛋分割成了两半,可他垂下了眼皮,叫人一时猜不透情绪——但他总觉得懒东西扣他们零花钱的时候,就猜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出。
但仔细深究,源头还是在那四个兄弟。
如果那晚四个兄弟没想找他的茬,就不会被沈岚疏惩罚零花钱。
如果昨晚老六打电话的时候,另外三个但凡去了一个,也不会有这种后果。
这塑料兄弟情!
厌轻啧了一声,放软身体准备躺回去,忽地一只手抬了起来,手指轻缓地插入他短发,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不说那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沈岚疏呼吸微促,按下他的脑袋贴了下来,幽深的眼底掠过灼热的温度:“青厌,我想……”
“你不想!”厌不用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屁吃。
一声闷笑从他的胸膛震出,他疏冷的眉眼一弯,有月光洒进他的眼里,映得他沉黑的眼眸如夜空繁星,多了一份缱绻的温柔,厌抬指抵在他的唇间,丝毫不为他美色所惑:“今晚你要么睡这张太师椅,要么现在送我回沈爷爷给我安排的房间。”
“这么晚了……”
沈岚疏勾唇说着,忽地翻身压了上去,低沉着嗓音说:“搬来搬去的也不方便,不如从明天开始怎么样?”
不怎么样!
厌一言难尽地看着覆在眼前的人,切割成明暗的面容一半眉眼耷拉,眼神黯淡,另一半晦暗莫深,怎么看怎么觉得在憋什么坏。
他用力推开近在眼前的脸孔,从喉咙里发出警告:“你今晚要是敢搞偷袭,那就在原有的惩罚上再加一个月。”
“……”沈岚疏犹似不甘地张嘴咬上抵在唇边的手指,用牙齿磨了两口解解馋,然后翻身下了太师椅,抱着他进了浴室。
。
“青厌,我们还是兄弟对吗?”
人流如织的京都机场。
身形瘦削的季星野低头望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常年不变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明明是一个人,却先后穿出了两个感觉。
前者孤冷到与世界格格不入,却唯独对他敞开温度。
后者眉眼如画,可嘴角的笑意却是疏离有礼。
他从唯一变成了外人。
季星野别开酸涩的泪眼,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厌说。
“那就好。”季星野从小就习惯了与姜青厌说话的时候要蹲下来,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蹲下身,还转过了身,“你能来送我一程我已经很高兴了,咱们就到这,以后有空我会过来看你,你要是想家了……”
他声音哽咽:“随时欢迎你回家。”
“等一下。”厌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卡,交给身侧的沈岚疏。
旋即望着他停顿的背影,说道:“之前我走的时候,季姨塞了张卡给我,我当时不好拒绝,正好你带回去,帮我交给她,并告诉她,我在京都一切安好。”
季星野眼中升起的希冀彻底暗了下去。
他接走沈岚疏递来的卡,头也没回,脚步匆匆地走了。
季星野带着希望而来,却是失望而归。
厌望着他融入人群的背影,刚摇了下头,头顶传来了沈岚疏微酸的声音。
“人都看不到了,咱们也可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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