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老反爷爷,我回来了。”百灵冲过来先是阻住扑上来的老反,随即绕过他,过来抱住玄姑的胳膊,亲热无比。老反已经扬起手中哨棒,正要与郭七放对,见状乃止。郭七瞥见莫氏在玄姑手中,不禁一怔。莫氏本来张嘴欲叫救命,见状闭上嘴巴,不明白郭七与一干人的关系。
玄姑铁青的脸色缓和下来,生气地道:“你不是自己跑了么?又回来作甚?”
“下山逛一圈,累了就回来嘛。姑奶奶你问得真奇怪啊。嗯,是圆韵那个快嘴师姐告诉你的,还是红儿这小耳报神?”百灵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好奇地盯着莫氏看,“这个女人很好看啊,姑奶奶打算抓了她帮咱们骗人挣钱么?逼良为娼好像不太好。”
玄姑斥责:“你胡说什么?闭嘴。”老反见百灵没事,郭七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就别急着动手干架,便即退了回来,闻言眼睛一亮,道:“灵儿言之有理,这小娘们长得怪不赖的。”百灵快嘴快舌:“可不是嘛?有她入伙,肯定生意兴隆。”老反劝玄姑:“不管黄瓜萝卜,落在篮子里就是菜。别放她走了。”
玄姑点点头,还没说话,莫氏忍不住了:“郭七,救我!”
郭七双手抱在胸前,事不关己,一脸淡漠道:“你倘若愿意加入黑风寨听我号令,我今天岂能坐视?”
莫氏气急败坏:“你这嘴脸跟这些人有啥分别?都是逼良为娼!你还是趁人之危!你……今天你不救我,我……我要骂人了!”
郭七叹了口气:“我又没说眼下你倘若不答应加入黑风寨,我就会坐视不管。”
莫氏一怔,喜道:“那快动手啊。”
老反瞪眼:“敢救人?先问我答应不答应。好了好了话说得够多的了,眼下让我掂量掂量这小贼本事如何。呔,小贼接招!”飞身扑上,舞棒猛击郭七脑袋。势道凌厉,风声猛恶,起手便是杀招。
郭七撤步侧身,右臂一长,右手五指抓住哨棒棒头,一用力便抢夺过来,不费吹灰之力。
老反傻愣当场。玄姑还以为他遭了毒手,丢下莫氏,鹰隼般扑上来抢夺哨棒。
郭七扔下哨棒,扬拳出击。老反夫妻但觉眼前发花,拳头如浪,重重叠叠无从招架,双双退开。郭七收手,淡然道:“你们两个打不过我的。”
老反双手握拳,怒喝:“我不信!咱们再来打过。”
郭七已经对老反夫妻的身手有了大致的判断,道:“这样吧,你们两个一起上,三招之内让你们躺下。如若我做到了,你们从此以后听我号令。三招之内你们没事,我从此以后为奴为仆。”
他口气甚大也罢了,年轻的脸上那视对手若土鸡瓦狗的淡漠之色尤其让人受不了。老反怒火中烧:“好,就这么说!”玄姑生气地瞥了他一眼,怪他自作主张。嘴角一动,终于还是不吭声。
郭七问老反:“你用什么兵器?取出来吧。”左足一勾,脚边哨棒平平飞起,投入玄姑手中。其力至巧,就像双手托棒送到玄姑面前一般。
老反夫妻心头生凛。老反出声赞道:“好功夫。”这一下他们夫妻也能轻易做到,但不知道如何,夫妻俩就是觉得对方做这个动作比自己做起来轻易从容。
老反以一身鹰爪功、擒拿手见长,一向不用兵刃,但想婆娘使棒,自己倘若空手,不但难以发挥并肩作战的威力,还容易遭自家婆娘误伤,便道:“我也用棒。等着。”拿过缴自莫氏的软缅刀快步进入树林,找到一棵臂粗的松树,扳断了,去头去尾,便是一根八尺长的棍棒。回来与婆娘并肩而立,问郭七:“你用什么兵刃?”自己夫妻使的是木棍树棒,倘若这小子冷不丁从怀里掏出一对开山巨斧,岂不是卤水点豆腐,糟糕透顶?
郭七道:“我不惯用兵器。”
老反又惊又喜:“你不用兵刃?那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郭七道:“嗯,毋须客气。来吧。”
老反向玄姑打个眼色,一声吆喝,挥棒猛击郭七脑袋。先前他就是使这一招,不知如何让郭七夺去哨棒。这回依旧出此招,是想让自家婆娘一旁看个清楚明白,才好对症下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郭七鬼魅般撤步侧身,右臂一长,五指精准抓住树棒棒头。老反但觉一股大力涌到,由指到臂,整条臂膀一下子麻痹难言。嘿!耳畔一声呼喝,正是自家婆娘所发。但见自己的树棒一头在自己手中,一头在郭七手中,架住婆娘的哨棒。
老反怒喝一声,真气运行到臂及指,抓紧树棒,奋力抽回。这同时玄姑双膀发力,意图收回哨棒。郭七就在两人发力回抽一瞬间放脱树棒,左脚疾扫。因为有着棍棒阻隔,他与老反夫妻间距六尺以上,腿脚根本够不着老反夫妻,却不料他左脚抬动之间,隐起风雷。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左到右,既狂又疾,推得老反夫妻立足不住,不得不向后翻一个空心筋斗躲避巨力冲击。落地时脚下一软,双双跌坐在地。惊惶欲起,一时间腰以下不听使唤。
老反夫妻面面相觑,惊惶急怒。老反怒喝:“狗贼!你使什么妖法?老……”
郭七眼一瞪,大喝一声:“闭嘴!”这一声断喝出口,旁人别无所觉,当面的老反夫妻却觉得双耳陡受锥刺,耳中剧疼难当,一下子昏死过去。
百灵惊呼:“喂喂喂,郭大爷你怎么他们了?没事吧?”急忙过来查看。
“没事,一会儿就醒了。”郭七拾回软缅刀,走向莫氏。
郭七不过一伸手一抬足一声喝,说来平平无奇,落在莫氏眼中却是惊为天人。她以新的目光把郭七上下打量,待到他近前,她可怜巴巴地卖惨:“我的腿因为你的缘故,被那个老家伙活生生踢断了。”
郭七微微一惊,放下软缅刀蹲下来查看她伤势,问:“哪条腿……哦,左腿。怎么会是我的缘故?”右手食指在她左腰、左腿膝盖点了几点,暂时制住她穴道,减轻她伤疼。
莫氏满脸哀怨自责:“谁叫我倒霉呢。我看你匆匆忙忙的不知在干嘛,一时好奇跟了来,没想到碰到这对不讲理的夫妻,硬说你这小贼是我男人。你抓了他们的灵儿,他们就抓我。”
郭七明白过来,不以为意。她伤在大腿,男女有别,便回头招呼百灵来帮忙,把她伤腿断骨扶正,折来树枝固定住。百灵跑回黄花庵,半晌,找不到跌打伤药,找来一些衣带,在郭七的指点下把莫氏伤腿断骨扶正,绑扎牢固。
不久,老反夫妻几乎同时醒来,沮然相顾。百灵转身过来安慰片刻,道:“没事的姑奶奶,大伙儿就搬去黑风寨住嘛,正好黄花庵我也住腻了。就像老反爷爷常说的,哪里黄土不能埋骨?你们都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计较啥?”
莫氏瞥了百灵一眼。这丫头说话忒直啊!
老反苦笑一声:“丫头片子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唉,艺不如人,那也罢了。”
百灵不服:“我不小,十三岁了!”老反摇了摇头,但觉腰下气力渐生,于是在百灵的托扶下挣扎起身,扶起玄姑。片刻间夫妻俩恢复如常,双双走到郭七跟前,深深弯腰施礼。老反哑声道:“常不反、方玄姑见过大爷。”这是依诺认主。敢情他大名叫做常不反。
郭七微笑伸手虚扶,并不计较他们深揖不拜。口中平和地道:“不必多礼。嗯,这位莫小娘子是你们打伤的,这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玄姑奇怪地看看莫氏,看看郭七,问:“你们不是夫妻?”
莫氏冷冷瞥了她一眼,抿嘴不答。郭七转看百灵,正要说话,发觉左近有人靠近,当即转头看去。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投向下山小路。
“哟哟哟,一干人站在门口吹冷风干嘛呢?等着迎接本官是不是?”随着男人尖尖的话声,小路旁松林下走出一对衣衫褴褛的男女。
“嘻嘻,这么多人……来人啊,看坐。嘻嘻,看坐。”女人摇着手,嘻嘻哈哈地傻笑着,声音沙哑,却不难听。
这一对男女披头散发,走路摇摇摆摆,身上衣服式样奇古,颇类伶人戏服。只是上面油污泥巴都有,既脏且破又长,十分难看。长长的头发倒不算脏,随意披散着,把脸面遮挡大半,一时间看不清长相,只能从身段、声音判断出应该都是三旬以上五旬以下年龄。
老反脸色微变,飞身过去双手齐出,分别揪住男女一条胳膊,提起便往山下走。郭七微微皱眉,轻喝道:“且慢。带他们过来。”
老反身子一僵,拉着两人退回,讪笑道:“他们俩是疯子,我怕他们冲撞了大爷。”
“啊啊啊,是是是,我们是疯子,我们是疯子。”这对男女满脸惧色,喃喃细语。
郭七摆摆手示意作罢,毕竟是新收的奴仆,不便苛求。见这对疯男女在老反手中噤若寒蝉不敢动弹,便打消了本想盘问两句的念头。眼望老反和玄姑:“然则如何处理黄花庵?”
老反和玄姑相顾犹豫。半晌,摸不准郭七心意的老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爷的心意如何?”
郭七直截了当地表了态:“黄花庵伤天害理,留不得。”
老反问:“大爷的意思是人都杀了,庵堂放火烧掉?”郭七不置可否,眺望远方。百灵叫了起来:“那怎么行?难道把红儿童儿都杀了?岂有此理?”
玄姑道:“黄花庵是有几个女尼不好,但也不能赶尽杀绝吧?再说里面还有几个孩子。”
老反眼巴巴地看着郭七:“恳请大爷宽宏大量,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郭七对主仆之间互相试探心意的举动心生厌倦,道:“罢了,所有的人搬去黑风寨。女尼让她们还俗嫁人,从此以后改过自新,玄姑你负责督促她们。倘若不知悔改,那就一刀了断!”说到后来,看向玄姑,口气重转严峻。玄姑只能应下。
百灵松了一口气,兴冲冲地道:“听说黄花庵骗了很多人,钱财必定很多吧?尽行搬去黑风寨!从此以后,咱们都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山匪强盗!嗯,是了,还要放火烧了黄花庵。这把火我来放,谁也不许跟我抢!”
郭七目光投向门户洞开、貌似空无一人的黄花庵,摇头道:“倒也不必如此。还是留着吧,倘若有流离失所的人经过,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百灵十分扫兴,道:“就不怕有人占了这地方继续为非作歹?”
郭七决然道:“倘若如是,咱们到时候再来扫穴除奸就是了,奸恶之人到哪里都能作奸犯科。”眼光落在莫氏身上。
说话间玄姑把老反的树棒重新加工,给莫氏当拐杖。莫氏正吊着断腿,一瘸一拐地试行,满头大汗。郭七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莫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顿时脸色不豫,挑眉责问道:“看我干嘛?莫非是在含沙射影?”
郭七目光转冷,道:“是我含沙射影,还是你作贼心虚?”
莫氏抿紧嘴巴,转身不答。
百灵悄然向玄姑打一眼色,道:“郭老大,我们进去收拾行李,清点财物,安排人员上路吧?”不待他回答,左右手扯了老反夫妻便走。
他们在黄花庵大门外不远处又说话又动手耽搁良久,庵中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人居,没有一个出现。
郭七待百灵三人消失在庵堂大门之后,目光重新转回平和疏远,看着莫氏,道:“莫小娘子有甚打算?”
莫氏在他疏远的目光中颇为不舒服,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故意挺起胸脯,拄拐而立,不屈的目光与他对视,问道:“郭寨主不分青红皂白,四下招揽人手,意欲何为?想造反图谋天下?”
郭七摇了摇头,道:“我没这么大的野心。只是自从安史两贼攻破长安之后,虽然朝庭犹在,但是处处烽烟,贼兵攻城掠地,四下干戈至今未休。人们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我奉师父遗命,想辟得一处世外桃源,收纳无家可归之人,庇护他们安宁过日,不受饥寒。嗯,说到青红皂白,此也一是非,彼也一是非。”
“你想割地称雄?你师父是谁?”莫氏难以置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想逆天。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想护民。”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不求闻达,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的。”
“你说,或许我知道呢。”
“我师父道号野草。”
“野……草?”莫氏满脸茫然。疑心郭七骗人,哪有这么稀奇古怪的道号?
“如何?可是觉得我存心可笑?水滴石穿,事在人为。”
“你这事……太大了。跟造反做皇帝有甚差别?人家是拥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一方净土,关起门来做皇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郭七爽朗一笑。
他年龄明明不大,却是一向说话简短,目光疏远,给人的感觉是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稚气犹在的脸上常常浮现出一派云淡风轻、万事不系于怀的疏离神色,瞧来让人不太顺眼。这回难得笑容爽朗,莫氏心一动,试探道:“郭寨主用心至大,让人佩服。只是妾身心有所属……嗯,身不由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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