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里动静不小, 惊动了周围一圈人,不一会儿就被工作人员围得满满当当。
许珝没有彻底晕过去,但脸色差得吓人, 满头虚汗, 整个人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连指尖都是惨白的。
祁砚旌抱着他, 像抱着一汪抓不住的水。
他一手托着许珝的背, 一手覆在许珝颈侧,那里脉搏跳动得又乱又虚浮。
刚才情形太慌乱,祁砚旌虽然尽力护住许珝没让他摔下楼梯, 但跌在地上那下也不轻。
许珝厚重的戏服还没换下来,他没办法检查,也不确定有没有碰到哪里, 甚至不敢贸然抱他起来。
“把医生叫过来。”祁砚旌头也不抬地吩咐高平。
高平从下台起就跟着祁砚旌,亲眼目睹了自家老板怎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的许珝。
他知道现在情况不太乐观,赶紧道:“已经叫了,张畅我也联系了,马上就到。”
祁砚旌点点头,把耳朵附到许珝唇边, 沉声问:“许珝, 还好吗?摔到没有?哪里难受?”
许珝也不清楚, 就是忽然的天旋地转,然后整个人都不行了,心慌眩晕恶心,手脚发麻, 还很冷。
祁砚旌抱着他, 怀里很温暖, 他本能地往里缩,“痛……晕,呜……不舒服……”
太可怜了。
这个声音太可怜了。
像受伤的小动物藏起来偷偷撒娇,明明难受得不行,还很乖很乖地挨个回答问题。
祁砚旌心像被揪了起来,又酸又涨的抽着疼。
周围一群工作人员七嘴八舌地询问关心,许珝听不清,还被吵得头更晕了,难受得想哭。
他把脸埋进祁砚旌怀里,小声呜咽。
祁砚旌一下子手都僵了。
他盖住许珝的耳朵,压低声音道:“都散开别围着了,安静点。”
众人立刻噤声,缓缓散开把空间留出来。
祁砚旌把许珝抱紧些,拍着他的背轻轻哄:“好了不怕了,没事的,医生马上就到,然后我们去医院,没关系的。”
“——小珝,小珝!”张畅姗姗来迟,从人堆里挤进来,手里还提着饭盒。
天知道他只是到楼下取个饭,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许珝竟然就晕了,还晕在祁砚旌怀里。
张畅往许珝身边蹲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不知道是被许珝吓的,还是单纯因为祁砚旌抱着许珝的画面太有冲击性。
“他身体到底怎么回事?”祁砚旌问。
他脸色沉得吓人,看张畅的眼神像在审讯犯人。
“我……”
张畅张了张嘴,也说不出来。
一来,许珝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不少,这么冷不丁一晕,他还真拿不准是为什么。
二来,许珝这两天状态看上去反而好了不少,昨晚今早吃的饭都比平时多,他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祁砚旌看张畅一脸懵逼,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的样子,更气了。
这种连自家艺人身体有什么问题都说不出的助理,不辞了留着过年吗?
张畅不知道祁砚旌心里已经盘算着要让他走人了,还觉得许珝就这么一直被祁砚旌抱着不合适,伸手想抢过来。
哪成想被祁砚旌冷冰冰盯一眼,吓得直接缩了回去。
“祁老师!祁老师……”助理导演气喘吁吁跑过来:“下半场马上开始了,您看……”
祁砚旌一怔。
他完全忘了还有评级的事。
时间紧迫,助理导演见他不说话,又不敢再出声,急得汗都下来了,求助地望向高平。
大事为重。
高平咳嗽一声,凑到祁砚旌耳边斟酌道:“哥,你要不还是先回演播厅,全国直播啊,后面还有两个组等着呢。”
“医生马上就到了,还有这么多工作人员,等下我亲自跟着,有什么事保证第一时间通知你,放心吧。”
祁砚旌有些茫然。
倒不是因为要在许珝和评级之间作取舍而为难,只是忽然发现,他好像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
作为许珝的跟组老师和主考核官,情急之下抱住他还能说是人之常情出手相助。
但送去医院、带许珝看医生、甚至陪床照顾,都不是他现在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而接下来他的任务,是跟助理导演回到演播厅,继续当他铁面无私的主考核官。
祁砚旌忽然觉得很荒唐,他明明不经任何思考地做出了想要陪许珝的决定,理智回笼后,却找不到一丁点履行这个决定的借口。
他手稍微松了松,怀里就一空,许珝已经被张畅接了过去。
祁砚旌怔愣片刻,缓缓收回手站起身。
他拍了拍高平的肩,语气恢复到惯常的平静:“你跟小张一起去,有什么需要也好搭把手。”
张畅赶紧点头:“谢谢祁老师。”
祁砚旌勉强扯了扯嘴角:“不客气。”
而后跟着助理导演离开,任由对方手忙脚乱给自己别上收音麦克。
医生好像到了,身后又是一阵吵嚷,兵荒马乱。
·
下半场的氛围明显不如上半场。
这是全场观众和屏幕前的网友一致同意的。
祁砚旌表情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静,评价也没有任何偏颇十分精准。但就是有种很微妙的气场,让他看上去情绪不高。
【祁老师怎么回事啊?好像有点不高兴……】
【不知道诶,刚才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过了个广告就哪哪儿都不对劲了?】
【就是说,关键还看不出来,就……很奇怪的感觉】
【救命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老祁不一直都这样吗?】
【确实,现在这样才是他一直的常态吧,前段时间忽然经常笑,我还害怕他中邪了】
【可不是嘛,总不能因为人家最近笑得多了点,就说现在这样不正常吧】
【是真的不太对,哎呀反正就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但肯定有问题。】
【行了都别说了,好好看表演行吗,这是正经评级,麻烦对台上的演员尊重一点。】
【就是,还是打住了,不然一会儿又要扯到许珝身上去了……】
【本来没人扯他,你跳出来干嘛?】
祁砚旌确实心绪不定,刚从后台回来时,他手心全是冷汗,罕见地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尽力让自己专注到台上的表演,但总会不受控制地想到许珝。
稍微松懈片刻,许珝倒脸色苍白发抖呜咽的样子就一个劲往脑海里钻,无孔不入。他甚至能感受到许珝的体温,还有落进他怀里时,虽然很轻却让人心安的重量。
所以现在抱不到许珝,他心就不安。
原本熟悉无比的评级流程,在这一刻显得异常漫长。
祁砚旌耐心地观看完后两组演出,极力摒弃杂念,和其他考核官一起做出最公正的评级。
确定好全部排名和人员去留后,祁砚旌拿着手卡上台。
舞台的布景已经被撤光了,恢复到演研所最原本肃穆庄重的样子,振翅逐日的飞鸟图标在祁砚旌身后闪烁低调的暗光,也把台上形容冷淡的人刻画出神圣的形象。
“第三名,温禾。”
温禾的优点一直就是稳定,她是前几名但达不到第一大家都有数,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纷纷祝贺。
“第二名,黎依依。”
这时台下的欢呼开始不同了,更加惊奇也更加强烈。
黎依依去年出道,今年才十八岁,是个娃娃脸很可爱的女孩子,业内对她演技的评价一直都是灵气逼人,自然流畅。
她出道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当下现象级的家庭伦理剧,在里面演了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国民度高涨,成了新晋国民闺女。
不过毕竟年纪小出道时间短,多少还是有些质疑,只是在国民的高度好感下,质疑声寡不敌众。
对于黎依依,应该说她自身的潜力远远超出现有实力,需要好好培养。
现场和网络上的议论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人心如此,无论什么时候,大家都还是更关心第一名。
【所以第一是许珝了吧……】
【多半了,几乎没有悬念】
【真唏嘘啊,一个月之前我还在随大流嘲他呢,那个时候谁想得到现在他拿第一都没人反驳了……】
【但我还是有点缓不过劲,总感觉他是第一不太对,但如果想想换成别人,好像又更不对味儿】
【唉,随便吧,就他也行,我全程都看脸去了,演技没怎么看明白,至少脸是真好看】
【他这场演得是真牛啊,你没看后面纪老眼泪花子都冒出来了吗!】
“第一名——”
祁砚旌拿起话筒,灯光聚焦,他面色平静,深黑的眼瞳扫了扫台下,再直视镜头:“许珝。”
同时,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一度沸腾到快要掀翻整个演播厅。
1评的第一名年年都是最瞩目的存在,只有第一名可以在下一次评级自行挑选剧本。
意味着今年三部最高规格的冲奖片,都会送到他手边,等着他挑,这是很多顶级演员都无法享受的待遇。
【卧槽真是他!!】
【天呐见证历史了,真的见证历史了弟兄们!!】
【救命我有点晕现在】
【虽然大家都猜到了,但真正看到老祁喊出他的名字,我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他这下真是飞升了,后面三部片子,随便选哪部后续资源都不用愁了】
【所以许珝呢?咋还不上台?】
【求他快点出现,现场喊声太大了,我耳朵都要震聋了!!】
按流程,1评的第一名会由祁砚旌亲自送上一簇捧花和一块小奖牌,奖牌墨玉为底,请最好的工匠手工雕刻上演研所的图标,哪怕不提评级赋予的内涵,只是玉牌本身都具备极高的收藏价值。
第一名接受奖励后,进行致谢,再进入媒体访问环节。
可现场左等右等都不见许珝的身影,换任何人,这种时候一个箭步冲上去都嫌慢,许珝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现场欢呼中渐渐响起疑惑的声音。
祁砚旌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捧花奖牌,才拿起话筒淡淡道:“非常遗憾,许珝本人因为身体原因已经提前离场,奖牌会由我私下代为转交。”
“感谢各位观众考核官的支持,也感谢今天到场的全部前辈老师,演研所会秉承初心,永远以为国家臻选最优秀的演员为己任,谢谢大家。”
祁砚旌只负责宣布前三名,说完这些便直接下台,后面的淘汰与晋级,全都由总导演接手。
从宣布许珝身体不适无法到场起,台下就一片哗然,到祁砚旌下台更是议论纷纷愈演愈烈,已经完全没人关心后面的流程了。
【什么情况??这么扬眉吐气的大好时候,竟然都不亲自来领奖的吗?】
【1评这个奖牌几乎就是后面各大电影界的影帝保送券了呀,是我从坟里爬起来都要自己来拿……】
【是的,对我来说只要没晕我都上,就算晕也要晕在台上,手里攥着影帝保送券,晕死都值了!】
【所以许珝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但他好像一直都不太好吧,前面一年没怎么出现,听说也是在养病来着】
【什么病啊??都没人说过啊,楼上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什么病,反正就是小道消息,他官方是没出过任何消息的】
【不管是不是生病,反正他气色看起来就很不健康,而且瘦啊,多瘦啊,之前网传说他不吃饭,我总觉得不是在夸张……】
【新消息!!好像是真晕了,晕得人事不省的那种,还是祁老师抱住的!!我朋友的姐姐的表姑的侄女的前男友的女朋友说的,她好像是内部工作人员!!】
【……楼上这消息也倒太多次手了,保真吗?】
【不保真啊,不就听个新鲜吗,反正来源是没问题的……】
【哦豁,论许珝突然变成美强惨了?】
【别瞎猜了,等官方消息呗,反正这种情况肯定是会给说法的。】
【只有我关心,是晕在祁老师怀里的么……】
·
祁砚旌匆匆下台,摘了麦转身却看到等在楼道的高平。
他拧眉上前语气不好:“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跟着许珝吗?”
高平还没来得及说话,祁砚旌又摆摆手:“算了,先不说这个。”
他径直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许珝在哪家医院,现在带我过去。”
“哥,哥……”高平跟在祁砚旌身后一个劲地撵。
祁砚旌走路本来就快,此刻更像脚底生风,高平一米八的个子标准大长腿,都有点追不上。
“哥!”他不得已用力喊了声:“许珝没在医院!”
前方身影猛地一顿,高平差点直接撞上去。
祁砚旌回头,满目诧异:“你说什么?!”
高平咽了咽唾沫,平复呼吸:“他在咱医务室呢,你走反了,算起来你离他又至少远了五百米的直线距离。”
祁砚旌脸色瞬间黑沉无比。
“都晕倒了为什么不送去医院?”
祁砚旌觉得荒唐,虽然他们这里的医疗条件不比医院差,但设施终归不是那么齐全,而许珝身体看上去很不好。
“这……”高平欲言又止,“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放心,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
祁砚旌看了他两眼,最终一言不发原路返回。
·
十分钟后,医务室里。
祁砚旌双腿交叠坐在许珝病床前,跟演研所合作了十几年的老医生在旁边絮絮叨叨。
“饿晕的……你敢相信这年头还能有人活生生把自己给饿晕吗?”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年轻人,从来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止痛药当饭吃,还是这么强效的药,硬是吃出厌食症……”
医生小心翼翼给许珝加了瓶营养液,又在祁砚旌面前比划:“他那个小助理都不知道,还拍胸脯给我保证说都戒了,这几天也能吃下东西。”
“我寻思着,吃是一回事,吃了吐那是另外一回事啊!”
“反正他是你的人,”医生指着床上的许珝道:“一刻不踏出这扇门,你就得给我管好咯,我在你们这儿上这么多年班,不想临了了还弄出人命,你们爱怎么作我不管,但得等我先退休!”
这小老头医生也是老前辈了,没事就爱吹胡子瞪眼,天天骂当代年轻人不爱惜身体。
祁砚旌跟着点头说是,被悬得高高的心却一时不知道往哪儿搁。
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因为药物性厌食症吃不下东西,导致的急性低血糖。
他都不知道许珝已经到了吃什么吐什么基本无法进食的情况,明明昨晚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许珝看起来都还好好的,原来回去就全吐了吗?
小老头看祁砚旌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还是大发慈悲缓和了些:“唉,你也不用太紧张,送过来的时候问了,是昨天开始没法吃东西的,说明还不是太严重,后面好好调理就行。”
“我现在给他用的成分很温和的止痛药,他也不过敏,就是只能静脉滴注。你等他醒了跟他说,以后实在疼得狠了,就来我这里挂一晚上的水,都是睡觉在哪里不是睡?反正他之前那个药是绝对不能再碰了”
“他不怕吃不死我是怕得很,你也好好看着他,反正这几个月你们都天天在一起。”
“明白了,我会监督他。”祁砚旌应道,目光落在许珝的脸上。
许珝已经被扒掉了演出的戏服和头套,看起来还稍微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汗,穿着件纯棉短袖蔫巴巴躺在病床上,脸颊消瘦得可怜。
祁砚旌没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小没良心的,吃不了东西也不说,我平时饿着你了?”
许珝人没醒,迷迷糊糊觉得额头痛,蹙眉轻哼了一声。
祁砚旌手指一下僵住了,小心移开,明明觉得自己没用什么力,许珝眉心却红了一小块。
他皮肤太白了又很薄,看上去就像文艺汇演时,被老师用口红在眉心点了朱砂痣的小朋友,还皱着眉,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祁砚旌忽然想起拍戏的时候,听张畅说过许珝是豌豆公主,现在看起来,豌豆公主都没他一半娇气。
他难得有些无措,停顿片刻,还是将指腹落在许珝眉心的红痕上,很轻地揉了揉,直到许珝眉目舒展开来。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许珝才悠悠转醒,只是人看上去还懵着。
祁砚旌单手托住他的下颌,手指细微地动了动,像在很轻柔地安抚:“醒了?还难不难受?”
许珝眼皮只掀开一条小小的缝,很缓慢地边眨眼边睁大,似乎在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
祁砚旌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儿,许珝才缓缓开口,声音有点哑:“晕……”
祁砚旌脸色沉了些:“嗯,想吃东西吗?”
许珝心里本来就有些翻腾,一听到吃的,眼皮一翻,眉头又皱了起来:“……想吐。”
祁砚旌手指紧了紧,神情更加凝重。
还没想出要怎么做,许珝就彻底闭上眼睛,低低道:“你能不能别晃了……”
祁砚旌一愣,彻底坐不住了,扭头问小老头:“晕成这样?!”
小老头波澜不惊,冷哼一声:“那不然呢,这样都算好的了,我是人开的药不是神仙,你当什么灵丹妙药一瓶下去就活蹦乱跳了?早着呢。”
“可老这么晕着不行啊。”
“你急什么呢,过会儿就好了。”
祁砚旌还是急,但不说话了,就在许珝面前坐着,隔一会儿看一次时间。
等到第一瓶营养液快输完的时候,许珝总算能坐起来,不再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转悠。
他人稍微有些精神了,就开始作,祁砚旌问一句哪里难受,他很不得从头到脚都说一边,连头发丝都能透出委屈。
张畅带着衣服和饭菜过来,推门看到的,就是祁砚旌给许珝揉额角的画面,手里大包小包差点全掉地上。
“你、你你你们干啥呢?!”
许珝从祁砚旌肩头露出小半张脸,看上去像整个人都被抱在怀里。
声音听着也懒洋洋的:“没看出来么?我撒娇呢。”
祁砚旌在他后腰拍了拍,“别瞎说。”
他扶许珝靠着床头坐好,自己则坐回一旁的椅子上,冲张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张畅愣愣地走进来,把衣服放在床头,饭菜放在小桌上,人都还是震惊得有点懵。
许珝被祁砚旌抱住的画面,越想越暧昧。
他打开饭盒,就是一小碗蔬菜粥,问许珝:“现在能吃吗?”
许珝点头,他其实有点饿了,就是不知道这回吃了还会不会吐。
张畅见他愿意吃东西,长长抒了口气,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许珝也很乖的慢慢吃。
只是越喂张畅心里就越不舒服,总感觉毛骨悚然的,一偏头,果然和祁砚旌的视线对了个满当,吓得手一抖,粥糊了许珝一嘴。
“你干嘛呢?!”许珝满嘴黏黏糊糊,懵得睁圆眼睛。
寻思着,自己嘴虽然不大,但还不至于找不到口吧。
张畅回神,赶紧忙着找纸,却被祁砚旌抢先。
祁砚旌动作迅速,却相当优雅地从床头扯了张餐巾纸,捏着许珝的下巴把糊在嘴上的粥擦干净,然后扔进垃圾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滑无比。
他坐回椅子上,长腿交叠抱着胳膊,看向张畅,非常无所谓地说:“继续喂啊。”
张畅哪还敢喂。
张畅只想直接消失。
许珝懵了一会儿,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转,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抿嘴笑了笑,对张畅说:“你先出去吧。”
张畅如蒙大赦,一溜烟立刻没了影。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祁砚旌心里总算舒坦些。
许珝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吃点东西老爱舔嘴唇,吃一口舔一口,多容易起皮呐。
看上去也……不太好说。
许珝看着祁砚旌,眨了眨眼。
“?”
许珝笑了:“你喂我呀。”
“?!”
许珝撇撇嘴:“你把我助理吓跑了,我手上又没力气,你不喂我怎么吃呢?”
祁砚旌:“……”
祁砚旌没话说了,在心里暗暗衡量了下是愿意继续看张畅喂他,还是自己亲自上手,答案显而易见是后者。
他起身坐到许珝床边,舀了勺粥送到他嘴边。
许珝却往后缩了缩,一脸纯真:“烫。”
祁砚旌抿了抿唇,缓缓收回手,吹了两下再送过去,小祖宗才愿意张嘴。
没喂两口,许珝又摸摸肚子,说不想吃了。
祁砚旌搅拌着还剩了大半的粥,皱起眉:“才吃多少?张嘴,再来一口。”
许珝却靠回床头,拿大眼睛看他,渐渐绪起委屈:“你说话怎么这么凶呢……”
祁砚旌:“……”
这下是真没脾气了。
他把勺子放回碗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投降,舀起一勺吹了吹,放柔声音:
“再吃一口好不好?乖一点。”
趴门口听墙角的张畅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珝嘴角扬起笑,张嘴含住勺子,还又舔了舔嘴唇。
这副样子落在祁砚旌眼里,很像古装剧里因为有了身孕所以恃宠而骄的贵妃娘娘。
于是祁砚旌人生第一次当老妈子,千哄万哄才伺候贵妃娘娘吃完了半碗粥。
这种滋味,很难言说。
吃完饭,祁砚旌把东西大概收了收,又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拿了两样东西——捧花和奖牌。
祁砚旌揉了揉许珝的头发,神色在这一刻很认真:“恭喜啊,第一名。”
许珝眼睛都亮了亮,漂亮的眼瞳里闪烁着灼热的光。
他小心翼翼接过来,抱在怀里,很仔细地瞅了瞅那块雕着飞鸟和太阳的玉质奖牌,又低头闻了闻那捧花,而后惊喜抬头看向祁砚旌:“花竟然是真的诶!”
祁砚旌忍俊不禁,在他床边坐下:“不然呢?我们还不至于拿捧塑料花滥竽充数。”
许珝整张脸都笑开了,轻轻摸着花瓣:“那我回去找个花瓶插起来,应该能开好几天吧?”
他开心的点有时候总令祁砚旌觉得费解,甚至思考过是不是两人年龄差太大,所以有代沟。
但无论如何,有个事实是毫无争议的——许珝开心起来笑一笑的时候,是真的很漂亮。
祁砚旌半点眼神都没分给拿捧花,目光一直落在许珝弯弯的眉眼上。
“嗯,能开好多天。”他说,“以后再多买些给你。”
许珝不说话了,抱着花冲他笑,忽然他脸色变了变。
祁砚旌心里一紧,弯腰扶住许珝的肩:“怎么了?”
许珝摇摇头,低声道:“帮我……叫下张畅……”
张畅一直在门口听墙角,几乎下一秒就冲了进来。
然后祁砚旌才知道许珝为什么忽然要叫别人。
他又吐了。
刚刚被祁砚旌哄着骗着吃下去的一点粥,不一会儿就吐得精光。
祁砚旌视线被张畅挡住大半,只能看到许珝抓住床沿的指尖都变得青白。
小老头寻着响动赶过来,检查后对着一脸焦急的张畅,只说:
“没关系,吐了就再吃,暂时只弄温和好消化的。他肠胃被刺激得有点厉害,但还可以调养,一点一点的加,少食多餐,别碰那款止痛药,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他现在会觉得饿自己也想吃东西就是很好的情况了,其他的都不急,慢慢来。”
张畅连声应着,又掏出手机做笔记,追着小老头问食谱。
祁砚旌留下来陪许珝再吊了一瓶营养液,彻底结束小老头来拔针时,天已经很黑了。
许珝下床穿外套的时候,走路还有点颤颤巍巍,祁砚旌看不下去扶了一把:“我背你出去吧。”
说完也不管许珝答不答应,眼睛在四周的空地上扫了一圈,直接问:“我蹲哪儿?”
语气相当自然,自然得好像打从心底里觉得“背许珝需要指定蹲的地方”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
许珝扣纽扣的手一顿,怔愣片刻忽然笑起来。
这个画面熟悉得很诡异。
当初在二楼的洗手间,许珝是因为腿痛得实在走不动路,才指了个地方让祁砚旌蹲。
没想到祁砚旌被□□得那么懂事,一直记到现在。
许珝笑得喘不来气,他身上没力气,笑了一会儿就头晕,伸手想扶门框,结果扶住了祁砚旌。
不知不觉间,就笑到祁砚旌怀里去了。
祁砚旌真的不懂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成天都在傻乐呵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在许珝手指的地方蹲了下去,稳稳当当把人背起来。
张畅和高平早早地等在了地下停车场。
祁砚旌把许珝送进车里,关好门,许珝就摇下车窗,趴在边框上仰头看他,小声问:“这次回去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
祁砚旌拨了拨许珝额前的碎发,声音放得轻柔缓慢:“很快了。”
许珝这才笑起来,冲他挥挥手:“好,那拜拜了。”
祁砚旌点头:“回去好好休息。”
1评结束到2评开始的期间,有一小段休息时间,演员们可以离开演研所,回家放松或者跑行程。
最近天气开始变好,每天都能看到暖融融的太阳,许珝狠狠休息了两天,身上不怎么痛了,多多少少也能吃进去些东西。
休息的第三天,被老板华自亮叫去了公司。
董事长办公室里,聂成益陪着笑给华自亮沏茶:“华总你看,还是让我继续带小珝吧,我带他最久,最了解他呀。”
华自亮抿了口茶,笑笑却不给回应:“嗐,不急啊小聂,这些事也需要双方商量嘛,我把小珝叫来了,咱们再沟通沟通。”
“好好,”聂成益搓着手在一旁坐下,“等小珝来。”
“叩叩——”门被敲两声后,从外面推开。
华自亮看清了来人立刻起身,亲自上前把人迎过来,满脸堆起笑:“小珝来了呀,快快快,快坐下。”
他给许珝斟了杯茶,热络道:“怎么样?身体还行吧?你都不知道啊那天你晕倒,把我们都吓坏了,幸亏没什么大事,不然我要伤心死了!”
“是啊是啊,”聂成益也赶紧开口,“小珝你身体不好,评级越往后任务越重,华总最近一直再愁,说你身边没个经纪人可怎么办呢?”
张畅立刻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许珝拦着,估计得骂出声。
许珝眉梢挑了挑,对今天走这一趟的目的了然于胸。
他笑了笑看向华自亮:“华总是有安排了吗?”
“——是呀,华总对你那是殚精竭虑啊!”
华自亮刚要开口,却被聂成益抢了话头,脸上的笑不由地淡了些。
许珝倒是很好奇,短短一个月,这两人怎么忽然就不在一条战线上,变得有点面和心不和了。
他撑着下颌,手指在太阳穴上点了点,问聂成益:“聂哥你想说什么?”
聂成益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我是觉得哈,我毕竟是带你带得最久的经纪人,你的资源团队我都最了解,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继续带你呀。”
“当初换人,也是因为不得已,现在我们继续配合,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打造成宇宙大明星,为咱们公司创造最高的价值!”
许珝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他捂住嘴:“不好意思,咳,可这样的话,那个……谁?”
“丁柯。”张畅在一旁不太小声地补充道。
“哦对,丁柯,”许珝想起来了,又带上些歉意,“对不起,最近记性不太好,那聂哥你回来带我的话,丁柯怎么办呢?”
“他呀,他就是个新人,”聂成益拍着大腿,十分语重心长的样子:“随便分个底下的小经纪人带就是了。小珝你不一样啊,你是咱们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那不得派个有经验有人脉的来带你,你说是吧?”
“哦,原来如此,”许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转而看向华自亮:“华总,您也是这个意思吗?”
华自亮还在喝茶,一时没有回应,像还在等什么人。
聂成益焦急道:“华总……”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晚了?”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女声,聂成益的脸色在看清来人后瞬间变了。
“岑姐!!”张畅甚至直接站起来,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你、你回来了?!”
华自亮看完周围一圈人的表情后,才放下茶杯朝女人招招手:“小岑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身穿干练的职业套装,踏着小高跟款款上前。
她先是拍了拍张畅的肩,而后在许珝身边坐下:“好久不见了,小珝。”
许珝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人。
岑槐——原身的第一个经纪人,也是原身的星探。
她从学校里选中了许珝,许珝才由此展开的星途,原身刚出道时最辉煌的那段日子,都是岑槐在带他。
后来岑槐因为个人原因离职,原身的经纪人才变成了聂成益,事业逐渐一落千丈。
聂成益脸都黑了,不甘心地问华自亮:“华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华自亮摊开手,一双眼睛笑得眯起来:“小岑是小珝的第一个经纪人,和团队的关系也最密切,由她负责小珝以后的工作事宜,不是自然而然吗?”
“那我呢?!”
“嗐,你是丁柯的经纪人啊,人家好歹是咱们花钱挖过来的,要是这么快就换经纪人,外界还不得说咱们落井下石啊?”
“可是——”
“小聂!”华自亮神情严肃了些,“再说下去你就不懂事了,小柯还是有潜力的,这次初评被淘汰也不用急,你好好培养嘛,你可是咱们公司最有能力的经纪人啊!”
聂成益满腔的话都被堵死,气得快要吐血。
他算了知道了,华自亮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继续给许珝当经纪人,甚至早就联系了岑槐,这几天都拿他在当猴耍。
华自亮是个生意人,以前许珝还能给公司挣钱的时候,他就不遗余力地捧过他一段时间。后来许珝名声坏了,他才渐渐的不管不问。结果现在一有了起来的苗头,他还是跑得比谁都快。
知道在华自亮这里讨不到好处了,聂成益只能把矛头对向岑槐。
“小岑,你这么突然回来,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啊?”他脸黑沉得可怕,咬牙道:“你当初一走了之,都是我在带许珝,我给他拿下了多少资源,现在你说回来就回来,等于好处都给你占了呗?”
“是吗?”岑槐神色不变,冷静道:“真像你说的拿了那么多资源,怎么我走之前留下的w杂志长期合作,tq品牌的形象大使,f家的珠宝代言全都没了?”
聂成益一哽。
岑槐不打算放过他,从包里翻出一叠资料继续道:“去年一季度的服装代言,临近开拍忽然掉了;十月的v杂志开年刊,本来是单人单封,到你手里变成了五人封,还被扔进角落;c家定好的代言title忽然降成大使,这些,聂哥你有什么说法吗?”
“那是、那是……”聂成益被噎得有点结巴,“小珝那时候的商业价值已经不如从前了,现实原因不可避免,但是华总——”
他冲着华自亮拍胸脯:“华总我保证,现在把许珝交给我,我肯定能再把这些谈下来——”
“不用了。”岑槐打断:“我已经谈好了。”
她把一个大文件袋交给华自亮,微微一笑:“这是合同。”
“好好!”华自亮顿时眉开眼笑:“不愧是你啊小岑,业务能力还是这么出挑,小珝交给你,我很放心啊!”
不仅华自亮,连许珝都惊了。
华自亮拆开文件袋时,许珝看了几眼,全是各种高奢的合作,远远不止上面提到的几家品牌。
一来就给出这么多见面礼,聂成益还能有活路吗?
果不其然,聂成益足足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还不死心地想求华自亮:“华总……”
华自亮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分给他,语气冷硬:“小聂啊,你应该多为艺人着想,小珝身体还不好,他现在需要回去休息了。”
聂成益目光暗了,再也说不出话。
·
车里,张畅还没缓过那阵激动劲儿,逮着岑槐一个劲絮叨。
“岑姐啊,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两年我们在姓聂的手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你过得怎么样啊,生的儿子女儿?”
“怎么突然愿意回来了呢?”
他问题太多,岑槐哭笑不得,只翻出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他:“生的儿子,叫舟舟,回来是因为发现老公靠不住,所以离婚了。”
“……啊?”张畅愣了。
岑槐不再多说,给了许珝一份资料,说:“后天有个户外综艺,小珝你准备一下吧。”
许珝接过来翻开大致看起来。
岑槐继续说:“是演研所的固定综艺,祁砚旌会带这次评级的前三名出去玩两天一夜。奖励性质的,没有奇葩的任务环节,也不需要自己赚钱买饭吃,你只需要好好休息放松地玩两天。”
许珝一怔。
忽然明白1评那天晚上,地下停车场里,祁砚旌说很快就会再见的意思了。
一开始许珝还以为他指的是2评开始,没想到原来就在后天。
许珝合上资料,窝进座椅里,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不由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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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许珝洗了澡半躺在床上,越想约乐呵,干脆给祁砚旌去了个电话。
采访厅里灯火通明,祁砚旌端坐在高脚凳上。
工作人员拿来几张稿纸,略弯下腰凑到祁砚旌面前。
“祁老师,就是这些内容,您看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十分钟后就开始,行吗?”
祁砚旌接过来,大致扫两眼,抬了抬下颌方便别的工作人员往他西服领上别麦:“可以,辛苦了。”
他说着拿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不假思索按下接听:“喂?”
许珝甜丝丝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我听说了,原来我们后天要出去玩呀,难怪你说很快就能见呢。”
只听声音都能察觉到对面的人一定在笑。
“嗯。”祁砚旌眉目柔和下来,低声道:“你怎么还不睡觉?”
“才九点呀。”
“医生说的,你需要多休息。”
啪嗒!工作人员的笔掉地上了。
可能是他这里闹出了些响动,许珝安静几秒,忽然问:“你在干嘛呀?”
“录个小采访,”祁砚旌看了眼飞速捡笔装作无事发生的小姑娘,淡淡道:“直播的。”
“咚——!”
清脆的一声巨响。
许珝多半把手机摔了。
于是整个访谈厅里,上至离得最近的主持人,下至最远的小场务,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都看到祁砚旌瞬间把手机拿远些,而后闭了闭眼语气无奈:
“你慢点,还没开始。”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惹得他不自觉摇摇头笑起来。
通话很快结束,祁砚旌把手机递给自己的助理,理了理衣领,对彻底呆滞的主持人点点头:
“不好意思,我们开始吧。”
所以当网友们打开直播时,看到的就是祁砚旌脸上还未散的笑意。
【卧槽!暴击!我老公笑起来好温油!】
【怎么又突然这么开心了?他最近的喜怒真的让人很摸不着头脑啊】
【e…所以我能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吗?】
【e…人家想笑不行吗,还需要向您请求批准?】
【不愧是祁老师啊,上班都这么高兴,九点多还在加班的我只想回家躺着】
【虽然祁老师一直是劳模,但我也觉得他最近上班尤其积极,特别是对演研所的活儿……】
【我也……不会是因为有那谁谁吧?】
【嘘!不可说不可说,等下又要被唯粉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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