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林父将一双儿女送入柏林留学,为了不让孩子们寄人篱下,林父斥巨资买下了这套二层的小洋楼,即便在当时经济有起色的柏林,这间洋楼的价格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起的。
作为一间年龄可能比f4加起来还要大的房子,不出一点小毛病都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知为何就是打不开的卫生间门就是最好的证明。
捡起地上掉落的门把手,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林安一时间觉得有些社死。以往这些东西都是林屿来修,现在林屿走了林安接过他的班,可惜专业不是很对口,卫生间的门就是她多次努力后的结果,看来专业不对口真的很可怕。
门外艾德曼试探性的压了几下门把手,‘铛啷’一声,仅存的门把手也落在了地上,留下门板上的圆孔供两人观看对方尴尬的神情。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你家有工具箱吗?"
"在厨房底下的柜子里。"
曾经艾德曼作为家里唯一的男性,因为责任也为了照顾母亲,家里所有的东西艾德曼都修过,一扇门对他来说很简单,拿出工具箱艾德曼开始了修理工模式。
听着门锁处的叮叮当当声,林安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被困卫生间的经历,要不是周扒皮老板一天没看见她上门来抓人,她肯定会被饿死在卫生间里。
门外的修理工兢兢业业的研究门锁,一顿操作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门本身的关节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保险舌上上,不知为何它与门把手彻底脱离了关系,现在它卡在锁扣盒里,非常成功的把自己变成了最古老的门栓。
"你是不是自己修过这个门?"
"一周前我自己尝试弄了一下,可是当时还好好的啊。"
"你把保险舌那里的螺丝弄松了,现在它直接脱落变成了门栓。"
"那……那怎么办?"
看着棕色的杉木门板林安有些后悔,为了省那二十马克的人工费,现在自己被锁在卫生间里,真是捡粒芝麻丢了西瓜。
"只能拆门了。"
挽起半湿的袖子,艾德曼思考要怎样才能把门拆下来,拆门不是难事,但毕竟不是自己家门,如果拆坏了过会安回去也费力。
"要不你直接把门踹开?或者拿锤子砸开也行。"
如果往后余生每次进卫生间都要面对这扇,被自己修过又把自己困住的破门,想想林安就觉得糟心,还不如让艾德曼把它彻底销毁,从此眼不见心不烦最好。
"那你躲远一点。"
一个小小的老旧保险舌对受过专业训练的艾德曼来说不是什么难搞的东西,想当年在军校的时候,他就经常和克莱文一起拯救被反锁在库房的埃里克,那个马大哈经常在还器械的时候把自己锁进库房,这个时候就要靠好兄弟们破门解救了。
军校器械库的门他都能卸掉,这扇年久老化的门当然不在话下。拿出螺丝刀和锤子敲松转轴,在得到林安已经退到安全区域的答复后,艾德曼后退几步。
深呼吸小助跑发力,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巨大的嘭声,到底是德国制造的优质老房子,一脚下去虽有松动但没有直接倒下。趴在工具箱上看热闹的手套先生被吓得炸毛,蓬着炸成鸡毛掸子的尾巴,四条腿各跑各的窜回林安卧室。
一脚不行就再来几下,听着门口处传来的破门声,加上窗外的狂风暴雨,林安莫名有种闪灵里杰克拿斧头追杀温蒂的既视感。
滚滚雷声中敲敲踹踹,艾德曼终于打通了老门的任督二脉,发出不甘的落地声响,老门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如有来生它宁愿烂在地里也不想作一扇门了。
现在林安家里的卫生间彻底开阔起来,抱着衣服踩着老门板走出卫生间,林安感激的看了艾德曼一眼。不愧是雅利安超人,拆门揍狗样样都行。
回房间换好居家服,抱出躲进衣柜里的手套先生,林安准备下楼做一些姜糖水来喝,万一感冒了那可是很难受的。走到楼下发现艾德曼站在玄关处,刚刚还滴水的衣服在体温的作用下变成半湿状态贴在身上,穿半湿衣服什么感觉林安可是深有体会。
"你要不要去冲一下……"
话刚出口林安就悔的想抽自己嘴巴,卫生间的门刚被拆,现在让人家去冲澡岂不是裸奔,虽然有帘子当着但这也不能当门用啊,老外虽然开放但也没开放到这个程度吧。
"不用了,等一下雨停了我就回家了,摩西还等着吃饭呢。"
拒绝了林安的提议,艾德曼站在玄关处看着窗外的雨,虽然身上湿衣服的感觉很不舒服,但现在这个情况他宁愿难受,当年军校的时候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过,他没有那些公子哥那么矫情。
既然对方拒绝林安也不强求,抱着手套先生再次往返于二楼,下来时林安手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条毛巾。
"先把水擦干吧,再换下衣服,不然会生病的。"看着对方对那套男装的怀疑,林安将东西递过去解释了一下,"是我哥哥的衣服,可能会有些小,但总比没有好,放心我都洗过的。你可以去楼上换,不过反正都要换还不如冲一下热水澡比较好,你放心我要在厨房做姜汤不会上去的,卫生间有帘子你可以拉起来,对了姜汤你要喝吗?"
"……谢谢"
生姜刷干净切丝红糖敲散备用,点好炉灶架好锅,拿着小木勺等水烧开。姜糖水林安经常做,主要功效是治疗熬夜后的头疼驱寒效果也一流。因为没了门的阻挡,花洒的流水声不住的传入耳中,但很快水流声就戛然而止,看来浴室里的人只是冲了个战斗澡。
水已烧开姜丝红糖被一股脑丢进锅里,小木勺轻轻搅拌防止粘锅,尝了一口觉得姜味有些淡,准备再加些姜但想到楼上的人可能接受不了这太浓的姜味便作罢。
"你在里面放苹果了吗?"
"什么苹果?"
看来不仅是洗澡快,连换衣服速度也不赖,转过身看一眼下来的人,林安仅存的理智让她没有吹出口哨。看来林屿的衣服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小,庆幸的是裤子没有那么紧身,只是因为他腿长而变成九分裤而已。
"你做姜汤不往里面放苹果吗?"走上前看着那锅红色的液体,这和他印象中的姜汤不太一样,"我们做姜汤会往里面放些苹果泥,这样会甜一点。"
"我在里面放了红糖,苹果我倒是没有放过,不过可以试试。"
变戏法一样从菜篮子里掏出一个苹果,拿出平时磨起司用的擦板,林安略有费力的磨起苹果泥。圆圆的苹果在水平的擦板上不好着力,看着差点把自己手指塞进擦板的林安,艾德曼叹了口气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开始自己磨苹果泥。
中西合璧式的姜汤的确风味十足,窝在沙发上一人一杯姜汤,林安觉得寒意随着姜汤下肚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已经是晚上八点,窗外的雨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越来越猛烈,院子里的玉兰树被风吹的不停摇晃,林安能清楚的看见树叶被风吹落随后又被雨黏在窗上。
"你还要再来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
杯中姜汤已经见底,林安准备给自己再来上一杯,她还好心的问艾德曼要不要一起。两人干坐着喝汤氛围属实有些尴尬,一方想着明天终于能截稿,一方想着雨什么时候结束好回家,他可不想再在这里睡上一夜了。
如果自己的车没有被克莱文玩的打不着火,如果乔纳森没有被叫回家参加婚礼,他今天也不至于淋雨走,幸亏公文包防水效果一流里面的文件没有被雨打湿,不然他这段时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想想艾因斯先生那谜语一样的提示,艾德曼觉得自己胃又疼了不少。
莱纳·布朗的资料属于怎么说呢,是摆到桌面上都没有人想去看的程度,欧洲有太多这样的商人了,资产并不显赫的莱纳平庸的就像路边小草一样。不过也正因如此,在没被调查过的情况下,艾德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1933年,也就是林安来德国留学的那一年,莱纳退出了自己之前待的商会,转而去了英国发展女装,因此他还赚的盆满钵满。直到1936年才回到柏林,这三年间与林氏兄妹沟通纯靠信件,回到柏林后对兄妹俩特别是林安照顾有佳。未婚,或者说在结婚前夕逃跑了,为此被同行嘲笑了好久。
看着站在炉灶旁盛姜汤的人,想来调查莱纳还是要从他的东方之旅开始,不知道他在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黑暗将艾德曼从加班思考中拉出,透过窗户他瞥见了在黑夜中绽放的橙色烟花,看来是连接电路的线被雷电劈中导致停电。
"怎……怎么了?艾德曼你在吗?怎么突然停电了啊……"
随着停电而来的是林安略带惊恐的声音,拿着木勺林安呆站在灶台边,没了灯光她就是个睁眼瞎,走又不敢走怕摔倒,可干站着也不是那么个事。
"你站在那别动。"
凭借着窗户透露的微弱夜光,再结合声音以及对房间的熟悉性,艾德曼摸索着走到了林安身边,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人带到沙发旁边。
"你家里有蜡烛吗?"
"有的,就在茶几的抽屉里。"
弯腰掏出蜡烛,再次摸索着走到玄关衣架旁,艾德曼在自己制服口袋里摸到了打火机,上帝保佑,克莱文那个家伙没有顺手牵羊拿走自己的打火机。
点燃手中的白蜡烛,跳动的小小火光只照亮了小小的茶几和沙发附近,借着烛光林安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木勺,未干的姜汤顺着勺柄流到手上,带着红糖的液体干涸后有些发粘,这感觉可不好受。
"你应该备一个手电筒在家里,有烛台吗?烛泪要滴到我手上了,很烫的。"
"额,我记得好像是被我塞进仓库了……"
看了眼杂乱的仓库,林安略有心虚的看了眼艾德曼,后者无奈的耸了耸肩,没有烛台当然难不倒雅利安超人,当然解决的办法很粗暴。
最近林安开始养花但一颗都没养活的,空下来的花盆此刻被插了一圈颜色各异的蜡烛,跳动的烛火围着已经枯萎的花,就如同在举行某种神秘宗教仪式一样。
"什么时候能来电啊。"
"应该是等雨停了就会过来维修。''
"哦"
面对着花盆里进行复活意识的不知名花朵,两人间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局面,借着跳动的昏暗烛光林安偷偷看着艾德曼。长颅窄面高鼻梁符合`雅利安人`标准,薄唇配上优秀的下颌线,这可不比后世那些电影里的制服美男差,辣/脆德国的美男军/官们永远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点,就连最权威的历史杂志也乐于谈论这些。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
被评价和电影演员谁更胜一筹的人转过头看着偷窥者,偷窥被发现林安尴尬的想钻进地缝,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太心虚,林安淡定的与男人对视。
这不算是俩人第一次对视,但这是林安第一次仔细观察细节。艾德曼的眼睛很好看,是这个年代最受追捧的蓝色,如果要有诗意的形容,她会说这双漂亮的蓝眼睛如同冬季冰封的贝加尔湖一样,干净纯粹透彻的冰蓝色,同时也像冰一样寒冷坚硬,不带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上辈子林安也看过不少二/战穿越小说,里面的女主一个个活得比自己艰苦多了,大家各有各的苦难。但相同的一点是她们的真命天子无一不是辣脆军官,上到上将上校下至列兵中士,海因茨和汉斯们都会和女主走向圆满的结局,但也不排除一些喜欢发刀子的作者棒打鸳鸯。
曾几何时林安也想过和那些女主们一样,穿越到二/战时期带着金手指开挂,今天和海因茨谈个情明天和汉斯说个爱,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可等到自己真穿越了才知道,金手指无非是让人明知事情如何却做不出任何改变的无力感,孤立无援只能看着祖国受难的痛苦不比穿梭于战火中差,海因茨和汉斯们不会对一个不符合审美的中/国女性敞开心扉谈情说爱,只要他们敢那下一秒就会被盖世太保叫去谈心,自己则会被丢进集中营或者遣返回国。
烛火带来的微弱热度打在脸上,转过头看着那已经枯萎的花,林安想到了自己的祖国,想到了那位只在信里交谈过的林父,想到了在国内和日/本人/血/战的林屿。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林安比谁都清楚中/国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能赢得战争保卫自己的家乡,脚踏的红色土地,是多少人用血染出来的?也许实际答案会比官方数字更多,毕竟太多无名氏倒在了这片他们挚爱的土地上。
"中国,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你的故乡苏州又是什么样子的?"
察觉到对方逐渐上涨的失落情绪,艾德曼赶紧找了个话题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以克莱文的头发起誓,这个话题绝对没有想捞情报的意思,绝对没有。
人思起乡来就需要一个发泄口来传达情感,此刻艾德曼对中国的好奇帮林/安打开了这个口子,抱着刚刚走下楼跳到自己腿上的手套先生,林安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开始谈起自己的故乡。
"中/国很大,北边气温很低冬天持续的时间很长,冬天会经常下雪,有的时候雪会把整个人淹没进去。南方有雨林和海南岛,那里有很多少数民族也有很多奇异但有钱的文化。西部是沙漠和青藏高原,塔克拉玛干沙漠和珠穆朗玛峰就在那里。往东一点是我的家,最出名的可能就是上海了,但我家在苏州算是江南,你知道吗江南可是从古至今不少人最想生活的地方。至于中部,那是我们民族的发源地,你一定要去看看黄河有多么壮阔。"
"我的家在苏州,那里的房子都是白墙黑瓦并且建在河边上,我们经常会坐船出门,因为船只会飘在河道上等着载人。春天那里会开很多的花,外面那颗玉兰也会开,逢年过节我们还会点花灯坐船赏灯看。"
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口渴的林安将杯子里冷掉的姜茶一饮而尽,冷茶下肚强烈的思乡之情终于有所缓解,看着认真当听众的艾德曼,林安有疑惑他有没有听懂。
"你很爱你的家乡,那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这是林安对他说话最多的一次,虽然带着不少科普就是了。他没有去过中/国,但不少人家里都摆放着上个世纪中/国热的纪念品,可这些就和没加樱桃酒的黑森林蛋糕一样,艾德曼总会觉得那些东西并不是真正的中/国风味。
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中/国人在自己面前,艾德曼想了解一个那个神秘的国家,虽然她被战火侵扰,但艾德曼相信一个存活千年至今的民族不会被一个小小岛国击溃。
如果可以,他很想去中国看一看,去看看那个书中遍地黄金的丝绸瓷器之国,去看一看林安的故乡,那座江南水城东方威尼斯。
"是的,我爱我的家乡和我的祖国,我会为了她付出我的一切。"
"我相信你会的,如果可以,我想去中国特别是你的家乡看一看,可以请你当我的向导吗"
"可以,但你最早也要在49年才能去旅游了。"
想了想49年好像不太对,毕竟那个时候他很可能在西伯利亚挖土豆,或者直接一点魂归瓦尔哈拉,但看着对方真挚的眼神,林安还是把时间挪到了49年。
"为什么是49年?"
"嗯…这是中国玄学,有人说我们会在49年得到彻底的和平,要相信玄学的力量。"
"好吧"
玄学,艾德曼想起来自己的老师,他曾当过一段时间的算命师,虽然本人对此解释是为了养家糊口,但这更可能是他的兴趣爱好。看着给猫顺毛的林安,艾德曼突然想到她教凯瑟琳写中文字的样子。
"你可以教我中文吗?"
"你不是会讲法语和英语吗?怎么又要学别的语言。"
"我看凯瑟琳也在学,我也想试试。"
"但是中文很难学哦,你确定要学吗?"
"确定,我以前文化课成绩可是拍前三名的。"
对自己学习能力很自信的艾德曼先生,即将迎来自己24年来最大的滑铁卢之一,现在他正借着昏暗的烛光写自己的名字。旁边林安单手拖着下巴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在这个年代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积极学中文,当然凯瑟琳除外,这个小妞学了几天后就放弃了,现在偶尔才让林安教她几个字。
可怜的艾德曼,就让你感受一下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吧。
纸张上方是林安给写的示范,六个方块字难倒了刚刚还自信的人,写了半天也只写好了一个艾字,还被林安嘲笑跟小孩子写的一样。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凯瑟琳放弃了。"
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艾德曼腹议这可真不是人学的东西,太难了。他甚至想问问帮自己选名字的神父,为什么要把自己名字起成这个,写成中文真的好难。
"你还好,凯瑟琳的名字写起来才是真的难。"
拿过笔在纸上写好凯瑟琳的名字,艾德曼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是幸运儿。看着那小小的方块字,他有些好奇林安的中文写法,后者也很慷慨的展示了一下。
"感觉你是最方便写的一个。"
"当然,我考试写自己名字都比别人快了好多。"
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名字,林安觉得自己爸妈简直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就这起名水平,怎么着也是个小说女主吧。
“可以讲一下中文吗?”
“讲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既然字不好学,那口语相应的应该会好讲一些,不求太多,能学会一些日常用语也行。想他艾德曼一辈子要强,这难学的中文此刻彻底挑起了他的斗志。
说些什么呢?拖着下巴林安思来想去半天,最后干脆来了个纪实文学。
“我叫林安,谢谢你今天帮我修门。”
“这是什么意思?”
翻译成德语后艾德曼沉默了一会,但很快就表示举手之劳无需记挂。林安觉得他的中文之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走,看着翻来覆去研究自己名字的人,恶趣味涌上心头。
“你的眼睛真漂亮,就像被冰封的湖面一样。”
“什么?”
再次对上那双冰带着困惑蓝色的眼睛,林安心里的小恶魔大满足,但愿这孩子那天学明白中文后,最好感觉把这句话忘掉。
“没什么,等你学明白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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