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那日谢姝月的威胁起了作用,宣平侯除了加强了她院子周围的守卫之外,再也没做出什么别的事情,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谢姝月留在府中给自己搏一个良孝的名声。

    而在谢姝月有惊无险度过两天的同时,上京城内却流言四起,其中无外乎是两件事,一是林州□□,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查察,宣平侯世子及魏国公世子随行,二是边境异动,镇国公与几位沙场宿将前去压阵,内忧外患同时出现,难免会有些民心浮动。

    而这些消息也并未受到宣平侯的阻拦,甚至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一五一十地传到了谢姝月的耳中。

    院墙外几个侍卫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谢姝月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页医书,看着身旁的暗卫,无奈勾了勾唇角道∶“真是难为宣平侯了,一天到晚还要见缝插针地让我了解一下外面的局势。”

    自打殷玄铮离开上京后,宣平侯就换着法的让人把消息透露给她,上午是婢女说漏嘴,下午便是侍卫们毫无顾忌的大声讨论,也是煞费苦心了。

    “谢小姐无需担心,这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罢了,殿下早就做好了安排,朝中有陆相和南阳王坐镇,出不了乱子。”

    谢姝月点了点头,又问道∶“之前我所写的那一堆药材,薛掌柜那里可有消息了?”

    “薛掌柜说这药大多是从过路行商的手里所购买的,记在账册上的种类还是少数,细查还需要一段时间。”暗卫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不过薛掌柜说,常有南疆人用其中几味药材焚烧来保存尸体,阻止身体的腐烂。”

    “保存尸体?”谢姝月面色一凝,眉头紧皱道∶“难道说,现在的老夫人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顿时之前所有的诡异之处都接合了起来,为何宣平侯不敢让人前去探望,为何非要将她留下,又为何一直将此事隐而不报。

    老夫人有朝廷诰命在身,若是病逝,礼部会有专人前来为其整理仪容,如果尸身腐烂,宣平侯势必会遭到怀疑。而祖母身死,谢姝月作为孙辈要为其守灵七天,她当初答应宣平侯在府上待上三天,而实际确实无限延长,并且理由都足够合情合理。

    殷玄铮和谢轻寒前往林州,镇国公也远赴边境,为数不多有资格插手此事的人都不在上京,而这七天内,旁人更不会去探听宣平侯的家事,而这偌大的宣平侯府都会变软禁她的囚笼。

    换而言之,就算宣平侯趁机杀了她,都可以放出传言说她是因为对祖母之死伤心过度而选择自戕。

    “谢小姐。”

    还未等谢姝月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匆匆走进来的暗卫便沉声道∶“大理寺出事了,南疆五皇子尉迟策在密牢之中遭人毒害。”

    “尉迟策死了?”谢姝月猛地站起身来,眼底满是惊讶与焦急。

    暗卫摇了摇头,又道∶“幸好发现的及时,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城中的一处小院,郎中正在救治。”

    谢姝月勉强定了一下心神,起身坚定道∶“现在带我过去一趟。”

    “我就不信,这次还撬不开尉迟策的嘴。”

    ————

    “怎么样了,人清醒了没有?”

    苟新瑞捂着被包扎好的手腕,站在门口探头向里面看去,拎着药箱出来的郎中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人是醒过来了,只是右腿伤的太重,怕是以后会变成瘸子了。”

    “瘸子不要紧,他现在没变成傻子吧?”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苟新瑞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伸手拉下兜帽,露出了那张姝丽的面容,赫然便是谢姝月。

    “谢小姐,你怎么过来了?”苟新瑞的眼底划过了一丝疑惑,但在见到谢姝月身后跟着的暗卫后,又化作了了然。

    谢姝月没有回答苟新瑞的问题,反倒是上下打量了几眼灰头土脸的苟新瑞,诧异道∶“苟大人,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苟新瑞挠了挠头,苦笑道∶“此事当真是说来话长了。”

    “其实原本我们已经做好了尉迟策会遭人暗害的准备,不料那些人竟如此肆无忌惮,竟敢直接火烧大理寺,借此来湮灭证据。”苟新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苦笑道∶“现在大理寺上下一团乱麻,也幸好事先准备了几个死囚的尸体,我们这才能金蝉脱壳。”

    “密牢那里看管极为森严,他们的手竟能伸到这么长?”谢姝月眉头轻蹙,出声道∶“可是大理寺中有什么内鬼?”

    苟新瑞闻言更是轻叹了一口气,“有能力在密牢中下毒又放火,甚至还想送我一起上路的,估计也就只有徐敦岳了。”

    谢姝月觉得这个名字分外耳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竟是那位当初在大理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理寺卿。

    “之前那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案子,想来背后都少不了这位大理寺卿的协助。”苟新瑞晃了晃手上的伤口,又道∶“原本我是去提审尉迟策的,却不料差点跟着他一起陪葬,到时候还可以把这些事都推到我的身上,一劳永逸。”

    “尉迟策现在怎么样?”

    “郎中说他醒了,算是捡回一条命来,谢小姐可要一起进去看看?”

    房门刚刚打开,便有一阵浓烈的药味便扑面而来,谢姝月跟在苟新瑞的身后走了进去,直到见到尉迟策本人,才意识到苟新瑞所说的已经算是轻的了。

    尉迟策的身上满是被火焰所灼烧的伤口,上面覆着厚厚的一层草药,右边小腿处被划开一道口子,依稀可见其中已经断裂的森森白骨,此时正有气无力地靠在软枕上,见到走进来的两人也只是抬了抬眼,毫不意外。

    “五皇子殿下,事到如今,不知现在您是否回心转意了呢?”苟新瑞扫了一眼尉迟策的惨状,即使自己也因刚才的事有些灰头土脸,但脊背依旧挺直,招手便唤来一个书童来做记录。

    尉迟策淡淡地别过了自己的视线,丝毫不为所动,平静道∶“无可奉告。”

    苟新瑞神色一僵,似乎没有料到尉迟策依旧如此油盐不进,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却又被谢姝月止住。

    “五皇子殿下,许久不见了。”谢姝月打量了几眼尉迟策身上的伤口,笑吟吟道∶“不过短短数日,殿下怎的竟也落到了这般田地,当真让人惋惜。”

    听到这话,尉迟策脸色顿时一黑,皱眉看向谢姝月,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谢姝月似是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忽而又笑道∶“既然五皇子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那我便当个好心人来讲上一讲。”

    “估计这些日子殿下在牢中也知道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吧,那些人是不是告诉你,殷景安与南疆国主计划即将大成,到时定会将你救出,立你为南疆储君。或者是不是又有人告诉你让人忍上一时,待到大计已成,你便可以风风光光地再回南疆。”

    尉迟策闻言眼神有些闪烁,谢姝月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嘲讽道∶“现在外面天还是黑的,你就别做什么白日梦了。”

    “你!”尉迟策呼吸一紧,放在床边的手逐渐握成拳,却又再次不甘地松开。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谢姝月拉了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在了一边,笑吟吟道∶“南疆三皇子尉迟朔前些日子已经被立为储君,知道为什么你今夜会遭人暗害吗?因为现在

    尉迟朔才是睿王最好的合作对象,而你不过是一个弃子,杀了你既能取得尉迟朔的信任,又能斩草除根,何乐而不为呢?”

    “不可能。”

    尉迟策咬牙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殷景安他不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谢姝月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剩什么,是那些在林州泉水中掺了粉娥娇的毒药,还是南疆边境已经埋伏好的骑兵?”

    “尉迟策,清醒一点吧,若是你还想留下自己这条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尉迟策闻言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姝月,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褥,面色中满是挣扎之色,似是在考量谢姝月话语中的真实性,又像是对事实的逃避。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用干涩的嗓子中挤出一句话,颓唐道∶“你们都想知道什么?”

    “很简单。”谢姝月微微一笑,“就先从十几年前林州瘟疫之事说起吧。”

    尉迟策闻言动作一僵,苦笑道∶“想不到你们竟连这事都已经知道了。”

    “南疆朝中一直有进军中原的意向,林州则是最近的一条途径,当年趁着瘟疫之时,南疆让许多细作假扮成难民,暗中混在了朝中重臣的身边,主要任务便是为了探查情报。”

    “你们或许不知,其实南疆的粉娥娇多是生长在山泉口附近,常常有大片的人因为喝了这水而染病甚至暴毙,也因此南疆先祖派人大力拔除粉娥娇,直到如今,民间几乎是少有得见粉娥娇的存在。”

    “所以你们便有样学样的把这种阴毒的手段用到了林州。”

    “当年林州瘟疫的时候,是细作把染病之人的东西丢在了泉眼处,待到雨后,泉水上涌,疫病便定会加重。”尉迟策顿了顿,又补充道∶“林州多雨,可唯独那一年正逢大旱,此事也便不了了之,直到今日,殷景安主动提出要与我们联手,这才有了林州之事。”

    “那为何要在宣平侯身边安插细作。”谢姝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问道∶“一个普通的三品侯,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旁人自然是--------------/依一y华/不至于,但宣平侯娶了镇国公的独生女,镇国公那里极难安插进细作,宣平侯却不然,随随便便一个美人计就能让他上钩。”说到这里尉迟策有些轻蔑地勾了勾唇,似是在嘲讽宣平侯,又像是像借此嘲讽谢姝月。

    若是旁人听到这话定然会火冒三丈,只是谢姝月从未把宣平侯当做自己的父亲,甚至还觉得尉迟策说的已经算得上是含蓄了,因而她点了点头示意尉迟策往下说,又似笑非笑道∶“当真就只有这么简单吗,据我所知南疆的细作可一直在侯府找某样东西。”

    尉迟策心中一惊,意识到谢姝月知道的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只得挫败地开口道∶“当初在泉眼处所做的事情曾被林州的一个小官所发现,而她的女儿则带着她父亲留下的书信逃跑了,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她成了宣平侯的妾室,这些书信若是传了出去,不仅于大计无益,更有可能会与盛朝开战。”

    “不过这些事发生时,我的年岁还不大,因而也只是道听途说。”尉迟策无奈道∶“但是宣平侯府确实是我们的一个突破点,尤其是在你被赐婚后,宣平侯不仅背靠镇国公,更与皇室挂钩,自然会受到重视。”

    “所以你们便打算趁着林州民心浮动,趁机里应外合,谋夺皇位。”

    谢姝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尉迟策的目的,而事到如今,尉迟策也懒得继续伪装,大大方方地便承认道∶“没错,殷景安可以许我坐上南疆储君之位,更愿意在事成之后把林州割让给南疆,我没有理由拒绝。”

    “想来当初你谋害尉迟朔,南疆国主却坐视不管,也是为此吧。”

    “尉迟朔?”尉迟策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留着他只会坏事,当初是他非要主张与盛朝交好,可如今又怎样,既然父皇愿意让他坐上储君之位,那只能说明他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罢了。”

    “那你可能猜错了。”

    谢姝月站起身来,苟新瑞早就接替了书童的位置,专心致志地记录着尉迟策的证词,直到最后一笔收尾,这才松了口气。

    “都写完了?”谢姝月垂眸看着苟新瑞搁下了笔,叮嘱道∶“好好留着这些东西,将来可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等等,你什么意思?”尉迟策脸色一变,后知后觉才品出了些许的违和之处。

    谢姝月淡淡一笑,又戴上了自己披风上的兜帽,黑色的帽檐过于宽大,遮住了她的眉目,只留下一处弧度优美的下颌,染着红色口脂的唇轻轻勾了勾,像是精怪故事中摄人心魄的女妖。

    “其实尉迟朔并未被封为储君,今日,便谢谢五皇子殿下的配合了。”

    轻柔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落在了尉迟策的耳边,被戏耍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全部思绪,可他身负重伤,也只能靠嘴巴发泄怒火,眼睁睁地看着谢姝月淡然自若地走出房门。

    苟新瑞也连忙跟上了谢姝月的步伐,刚想说话,却见暗卫正焦急地等在门外,见到谢姝月出来,连忙便迎了上去。

    “谢小姐,宣平侯府出事了。”暗卫沉声道∶“侯府老夫人,刚刚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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