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是这么说, 但直到两人真的共处一室时,谢姝月心里才开始泛起微微的后悔。
云州盛产盐铁,是盛朝最为重要的几大州县之一, 向来极受朝廷重视, 当年盛帝登基之初便曾到特地来到云州巡视, 因此当时还特意建造了一座行宫。
虽然近几年都无人前来,看着格外冷清了不少,但自打今年开春太子殿下被派去巡视林州后,他们便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生怕哪日陛下再心血来潮前来, 云州刺史便一直派人好生收拾着, 隔三差五还要往里面添不少东西。
却不料这行宫未曾等到陛下,反倒是等来了太子殿下和未来太子妃,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谢姝月难得有些局促地坐在贵妃塌的边上, 原本侍候的仆从都被打发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她和殷玄铮两个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亮,桌上点着的烛火也已经被熄灭, 一滴雨珠落在行宫的荷花池中, 泛起了阵阵涟漪,远处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刚刚盛起不久的朝阳,突如其来的骤雨轻轻敲击着窗棂, 击落了满地残花。
几日以来的担忧与心慌都在相见的时候化为了乌有, 之前惊悸不安的夜晚黑得让人害怕, 唯独现在室内的光线昏暗,但身旁传来的均匀呼吸却给了两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淅淅沥沥的雨声钻入耳中, 殷玄铮的头轻伏在谢姝月的膝头, 平时束起的墨发就搭在她的手边, 那双冷淡的凤眸轻阖,少了些平时里的凌厉之气,看起来反倒是像一只乖顺的大猫。
他不说话,谢姝月便权当他是睡着了,就连动作都尽量放轻放缓,但见殷玄铮睡的沉,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指尖轻轻碰了碰就在手边的发梢。
手指有规律地穿梭在墨发间,像是在给一只闹脾气的大猫安抚顺毛,在谢姝月不小心碰到殷玄铮脸颊时,他也只是轻轻蹭了蹭谢姝月的指尖。
谢姝月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吵到殷玄铮了,顿时有些心虚,刚刚想收回手,指尖处却蓦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殷玄铮眼神清明,轻柔的吻落在了谢姝月的指尖,丝毫没有刚睡醒时的迷蒙。
“你竟然装睡?”
谢姝月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脸颊上忍不住泛起一丝薄红,有些羞赧地想要起身。
殷玄铮的反应却比她还要更快一步,几乎是在谢姝月想要起身的瞬间,便用手臂环住了她,果断认错道:“你别走,是我的错。”
人总是会对弱小的事物产生怜悯与同情,尤其是原本强势的变得虚弱,高贵的变得低微,更是会给人一种被拯救者的错觉。
即使心中知道这只是假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心软和放松警惕。
谢姝月甚少见到殷玄铮这般示弱的姿态,一时间都有些无措了起来,犹豫了半响,还是放弃了刚才的念头,轻轻把手搭在了殷玄铮的手上。
原本在尉迟朔那里,谢姝月的手腕因为挣扎,导致才结好的血痂有些撕裂,便已经上过一次伤药了。
殷玄铮虽然知道尉迟朔一向办事稳妥,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所以在刚到行宫时就又让郎中过来看了一眼,直到得到并无大碍的结论才彻底放下心来。
郎中给上的都是最好的药,谢姝月的手腕之上还泛着微苦的药味,清凉的感觉也有效缓解了她的疼痛。
殷玄铮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碰了碰,微微的痒意让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上京城现在还好吗?”谢姝月逃避地换了个话题说道。
殷玄铮闻言嘴角轻轻勾了勾,似乎对谢姝月这般破坏气氛的煞风景话语有些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父皇现在卧病在床,但是想来朝中有陆相和南阳王坐镇,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陛下生病了?”
殷玄铮点了点头,凤眸低垂遮住了眼底的冷意,故作轻松道:“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有些小病小痛,父皇又勤于政务,就算有太医常年看护,也难免会有顾不周全的地方。”
谢姝月敏锐地感受到殷玄铮话中的不自然,但殷玄铮不说,她也不好多问,随口又问道:“宣平候府还好吗?”
“宣平候府……”
殷玄铮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半响,似是有些难以解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委婉道:“前几日宣平侯才被我申斥了一番,又被母后赏了一顿板子,估计现在还躺在床上养着呢。”
谢姝月闻言皱了皱眉,“他又犯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殷玄铮有些鄙夷道:“他瞧上了你身边的侍女,幸好你的侍女机灵,第一时间告诉了你大哥。”
“无耻!”
谢姝月闻言脸色突变,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身上的布料,急切道:“那她们都没事吧,现在大哥也不在府上,她们会不会被宣平侯报复?”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先将她们接到了太子府。”殷玄铮见谢姝月动怒连忙安抚道:“而且宣平侯现在估计也顾不得她们了。”
“他色胆包天,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谢姝月气的全身发抖,迎冬与绿芍陪伴了她这么多年,虽说是主仆,但也算得上是朋友,哪里容得宣平侯这般糟践。
“我原只是申斥了宣平侯一番,打算等你回来后再另行处置,但没想到宣平侯到最后又纳了侯府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为姨娘。”
谢姝月闭了闭眼,勉强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强忍着恶心道:“……是秋菊?”
虽说是问句,单谢姝月的语气却极为笃定,老夫人身边多的是伺候她多年的老人,鲜少有什么新鲜面孔,更何况秋菊本就包藏祸心,与宣平侯搅和在一块也并不奇怪。
殷玄铮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认同了谢姝月的猜测,又道:“自己的嫡女还行踪不明,他却在这里花天酒地,甚至还这般无耻瞧上了自己女儿身边的侍女,母后便以他行为不端为由,这才又赏了他一顿板子。”
“那也是他活该!”谢姝月暗恨地骂道。
她本以为李姨娘和马姨娘之事已经给了宣平侯一番教训,谁能料到他还是这般死性不改,甚至得寸进尺,完全不顾为人父、为人臣的原则。
“莫要为了他生气,免得平白气坏了身子。”
殷玄铮摩挲着谢姝月的手背,低声宽慰道:“母后和长乐也很担心你,还有老师和你药铺的掌柜,这几日为了寻你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又何必为了一个没有心肝的宣平侯费心伤神,他不配。”
谢姝月还是有些气不过,手指捏着那一块布料将它揉的满是褶皱。
殷玄铮怕她又伤着手,连忙将她的手指分开,又握住了她的指尖道:“你若是还觉得生气,过几日等我们回了上京再让他多挨几板子。”
“为什么总是宣平侯……”
“什么?”
谢姝月说话的声音有些小,淹没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殷玄铮愣了一下,没有听清谢姝月到底在说什么,只得坐起身子,靠近问道:“矜矜,你刚才在说什么?”
谢姝月被殷玄铮骤然的靠近吓了一跳,想要伸手推推他的胳膊,示意两人拉开距离,殷玄铮却权当看不见,自然而然地把头搭在了谢姝月的肩头。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侧,明明感觉只像一阵风般柔,可却又带着小小的勾子。
“没什么。”谢姝月别过了脸,小声重复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总是会和宣平侯扯上关系。”
“怎么说?”
“你看,先是和南疆有关系的李姨娘,被毒杀的琴姨娘,然后又是现在的秋菊。”谢姝月补充道:“之前我和大哥发现她也沾染过粉娥娇,还有她之前出面揭发李姨娘之事,现在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你觉得她也是南疆派来的人?”
谢姝月点了点头,但又有些不解道:“可是为何南疆派来的人要留在宣平侯的身边,他一个小小的侯爷又能掀起什么浪花?”
“这确实是个疑点,宣平侯在朝中不显,按理说是不会和南疆扯上关系的。”殷玄铮皱眉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可惜我们现在身在云州,要查也只能等到回了上京才能有所行动。”
“而且……”殷玄铮故意拖长了调子。
谢姝月闻言连忙问道:“而且什么?”
殷玄铮轻笑了一声,下一刻谢姝月就被他揽入了怀中,依偎着躺在了贵妃塌上。
行宫的贵妃塌虽然宽敞,但容纳两个人还是有些拥挤,谢姝月只能紧紧地靠在殷玄铮的怀里,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
“你快点把我放开……”
“现在我们都该休息一下了”
殷玄铮满足地蹭了蹭谢姝月的脸颊,拉过一旁的薄毯将两人裹紧,望着她有些惊慌的眸子,忽而低下了头。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下,时不时伴随雷声与狂风,但在这一刻,两人却忽然爱上了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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