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快来人啊!府医呢, 快去请府医!”
原本正与众人周旋着的谢姝月听到动静,连忙匆匆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见谢子恒正毫无声息的倒在那里, 忍不住呼吸一窒,不顾身边人的阻拦便快步走上前去。
颤抖的手指搭在谢子恒的手腕之上,却再也触不到半分生机, 唯有一片粘腻的冰凉水珠砸在她的手上,让她一瞬间从指尖到心口都泛着疼痛。
雨, 渐渐大了起来。
“小姐!”
绿芍连忙扶住即将瘫倒在地的谢姝月,匆匆走来的宣平侯见状也是一愣, 厉声喝道身旁的家丁∶“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把小少爷扶进来!”
“大小姐, 大小姐……”马姨娘紧紧攥住了谢姝月的裙摆,泪水划过脸颊, 甚至已经分不出是雨还是泪, 哀声道∶“你快说啊,恒儿他到底怎么样了?”
“马姨娘……”谢姝月的声音也已经开始哽咽, 轻轻摇了摇头, 含泪道, “节哀……”
“你胡说!”
马姨娘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骤然涨红, 伸手便将谢姝月推到了一边,抓住了匆匆赶过来的府医, 尖声道∶“你来说,恒儿到底怎么样了!”
府医也有些不知所措, 只得勉强将自己的袖子扯出, 这才对着宣平侯的方向拱了拱手。沉痛道∶“侯爷还请节哀, 恒少爷身中剧毒,现下已经无力回天……”
“不可能……不可能!”马姨娘难以置信地瘫坐在地上,双目赤红,指着府医和谢姝月骂道,“恒儿怎么可能会死,定然是你们医术不精,胡太医呢,胡太医不是今日也过来了吗,还不快去把胡太医给叫过来!”
“先送马姨娘回后堂吧。”宣平侯揉了揉眉心,他虽一向不喜欢体弱多病的谢子恒,但到底还有父子情分在,心中也是难受至极,可在场的京中显贵众多,实在不能都眼睁睁地看着马姨娘这般发疯,只得示意婢女上前将人先带走。
“滚远点!”马姨娘拂开想要上前,脑中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怨毒地看向脸色苍白的谢姝月,便要上前去掐她的脖颈,尖声道∶“是你!谢姝月!你这个贱人,一定就是你害死了恒儿!”
“放肆!”宣平侯怒不可遏地对身后的家丁喝道,“没看见马姨娘已经疯了吗,还不赶紧把人给带下去!”
“侯爷!恒儿之前唯独只吃过大小姐给的药,只因无意间发现了大小姐的秘密,这才惨遭灭口!”
马姨娘挣脱了婢女的压制,不顾自己已经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强撑着跪在宣平侯的面前,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之上,哭求道∶“还望侯爷给恒儿做主啊……”
“月儿给恒儿的药是调养温补所用,所有的方子都是交给府医看过的。”谢轻寒将谢姝月护在身后,冷声道,“恒儿中毒之事还有待调查,马姨娘丧子之痛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
“先把人给带下去吧。”宣平侯皱眉挥了挥手。
“谢侯且慢。”睿王府的管家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濒临崩溃的马姨娘,慢吞吞道∶“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这位姨娘又说的这般信誓旦旦,纵使谢小姐受了冤屈,也最好是在大家面前一并澄清才好,也免得以后传了出去,反倒以讹传讹,有损谢小姐清誉那可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也有了三三两两的附和之声,唯有凌轩身旁的侍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那倒真是,瞧着这姨娘说的也不像是假话……”
“不是中毒吗,总得把下毒之人给找出来吧。”
“我倒瞧着这谢大小姐挺面善的……”
宣平侯脸色发青,但又无可奈何,握在身侧的的手紧紧攥拳,几乎已经能想到明日朝堂之上被问责之景了。
“马姨娘,不知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我敢拿自己的性命担保,从来没有害过恒儿一分一毫。”谢姝月面色苍白,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因为刚刚跑进雨中,身上也被淋湿了不少,但依旧倔强地抬头看着马姨娘道。
“府医。”
谢轻寒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旁低眉顺目的府医,问道∶“可知道恒儿中的是什么毒?”
“回世子,小少爷所中之毒十分罕见,这一时间,草民还当真不敢确定是何毒药。”府医的头更是低了三分,又补充道,“但大小姐平日给恒少爷送去的药方和药材确实无毒。”
“就算是平日里无毒,也少不了之后突然起了杀心吧。”之前被谢姝月吓过的粉衣贵女是乔太傅的孙女乔霏儿,因着自己母亲有事先离席,她却不愿意走,没想到还能看到这出好戏。
家中长辈不在,她也干脆口无遮拦,站在一旁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你……”绿芍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气不过,刚想上前理论,却又被谢姝月拦下。
“恒儿确实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谢姝月转头看向宣平侯,冷声道,“父亲,请允我去看一眼恒儿的尸身。”
“府医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大小姐难道就能看出来了?”韩姨娘命人将一双儿女送了回去,这才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直到被宣平侯一瞪,才自觉失言,尴尬地闭上了嘴。
“侯爷,万一大小姐想要趁此消灭证据,那岂非轻而易举,还望侯爷三思。”
马姨娘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谢姝月来泄丧子之愤,哪里还肯让谢姝月再靠近谢子恒的尸身,连忙死死地挡在前面。
“幼弟离世,谢小姐虽然精通医理,但见了难免也会更添伤感。”观望了许久的凌轩上前一步,建议道∶“刚刚听这位姨娘说,府上还有一位太医,正巧大理寺的苟大人也在此处,不如让两人一同查验,也好放心一些。”
苟新瑞从人群中走出,冲宣平侯拱了拱手,而胡太医也收到了通知,匆忙地赶了过来,点了点头一同走入房中。
谢子恒的尸身早就被盖上了一层白布,口鼻中俱是未干涸的黑血,身上别处倒是没有什么伤口,唯独身上有几处瘀红之处,手上还攥着半块未吃完的绿豆糕。
苟新瑞眉头轻皱,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那块绿豆糕从谢子恒的手中拿了出来,这才递给胡太医道∶“胡太医,劳您看一下这绿豆糕有毒无毒?”
胡太医小心谨慎地用银针挑起了一小块,还未能细察,便只见从银针末端迅速开始变黑。
“好厉害的毒。”胡太医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银针给搁在了一旁,这才转头又看向谢子恒的尸身,只见刚刚的淤红之处现已逐渐开始发褐。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胡太医捻了捻胡须,犹豫道,“这应该是南疆所特有的粉娥娇花粉所导致的,只是这……不应该啊……”
“胡太医何出此言?”苟新瑞敏锐地捕捉到了胡太医话中的关键词句,出声问道。
“苟大人,实不相瞒,粉娥娇花粉虽毒,但其花瓣确是治病的良药,这谢小少爷有先天不足之症,一直便有在用这花瓣入药,按理说花粉都应该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了,又怎会混到这绿豆糕中呢?”
苟新瑞脸色微凝,心中也是升起些许困惑,但还是将白布又盖了回去,与胡太医一同走出房门。
众人早就翘首以待,议论纷纷。谢轻寒见谢姝月发丝上还带着雨珠,怕她又着了风寒,想劝她回去换件干爽的衣服,却被谢姝月果断地拒绝了,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一边。
见苟新瑞与胡太医出来,马姨娘的脸上顿时燃起了希望,宣平侯连忙问道,“苟大人,怎么样了?”
苟新瑞定了定神,这才说道,“赵太医说恒少爷所中之毒是南疆的粉娥娇花粉,就掺在恒少爷所吃的绿豆糕中,恒少爷吃了半块,这才导致毒发身亡。”
“粉娥娇……”
又是粉娥娇。
听到这个词,谢姝月的精神都有了些许恍惚,脑中浮现出的,又是幼时琴姨娘惨死之状,下意识地向后踉跄的几步,幸好有绿芍扶住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谢姝月!你还有何话要说!”马姨娘猛地站起身来,手指直直地指着谢姝月,厉声道∶“当初是你说要给恒儿治病,这才让人用的粉娥娇花瓣入药,谁知你竟然是包藏祸心,眼下阖府上下除了你,谁还会有这等毒花!”
“住口!”宣平侯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出声喝道。
“光是知道所中何毒,口说无凭的事,算不得证据。”原本一直站在角落处默不作声的李姨娘突然出声打了个圆场,低声道∶“今日又耽误了诸位宾客这么多的时间,不如今日便先到这里,之后交给大理寺,必能还大小姐一个清白。”
“苟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身旁的碧裙少女原本还想阻拦她,乔霏儿却不管不顾,用团扇半遮住嘴角的笑容,便问道,“这大家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这未来太子妃犯法,是否也该如此,还望苟大人给臣女解答一下。”
苟新瑞为难地看了一眼凌轩,这才道∶“自然是该如此,只是眼下并未有证据证明谢小姐便是下毒之人,还望乔小姐慎言。”
“没有证据证明是凶手,那也是有嫌疑之人,难道不应该按律收押?”乔霏儿依旧不依不饶道。
“这……”
“太子殿下到!”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顿时也顾不得看眼前的热闹了,连忙自觉让出一条路来,俯身行礼。
“臣谢宇见过太子殿下。”
宣平侯让出了身后的太师椅,如旁人一般低着头,眼睁睁看着那双暗云纹的黑色皂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更是胆战心惊。
光是生辰宴上幼子遭人陷害惨死,凶手还指向谢姝月还不止,偏偏又引来了太子,当真不知是不是上天降责了。
殷玄铮凤眸微抬,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闹剧,慢吞吞地靠坐在太师椅之上,有眼色的婢女连忙奉上了茶盏,苟新瑞也自觉地跟着凌轩站上前来。
“说的不错。”
还未等苟新瑞说话,殷玄铮冷冽的声音便淡淡传来,“这大理寺少卿的差事当的真是愈发的好了。”
一时之间,苟新瑞也分辨不出殷玄铮话中到底是喜是怒,只得求助性地看向一旁的凌轩,凌轩见状也只得无奈看天。
“苟少卿熟知盛朝律法,天子犯法既与庶民同罪,那本宫倒想问一问,这污蔑当朝太子妃,又合该如何定责?”
殷玄铮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似寒冰般的眼神从乔霏儿身上瞥过。
乔霏儿闻言,脸色顿时惨白,手上握着的折扇一个不注意落在了地上,沾上了脏污的水渍。
“回殿下,按我朝律法,诽谤皇室者,轻则杖责三十,重则是杀头的大罪。”
“那好,正巧本宫今日无事,不妨过来帮着大理寺一起审上一审,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至于冤了你们的诽谤之罪!”
殷玄铮冷笑着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面之上,原本还有些喧闹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马姨娘也被吓得不敢出声,静悄悄的正厅之中,只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姝月低着头站在谢轻寒的身后,想到谢子恒死时的惨状,心中更是一片悲凉之痛,即使听到殷玄铮过来也顾不得会不会身份暴露,只是扯着衣角默默地流着眼泪。
谢轻寒也摸不清太子的想法,可眼见着现在的情形,太子此番前来倒像是来给谢姝月撑腰的,仔细想来,谢姝月虽未嫁进太子府,但总归也算得上是半个皇室众人,皇室也势必不会让她无辜受冤。
这么想着,谢轻寒轻轻拍了拍谢姝月的手,以示安慰。但即便如此,还是自始至终将谢姝月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避过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和目光。
“你过来。”
殷玄铮无奈地看着躲在谢轻寒身后的谢姝月,说话的声音倒是柔和了数倍,全然不像刚进门时的冷漠。
在场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顺着殷玄铮的视线看过去,才知是对被谢世子护在身后的谢姝月说的,只是这谢大小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光躲在那抹眼泪,对太子的话干脆连理都不理。
“月儿,太子殿下在跟你说话呢。”
宣平侯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恨不得现在就把谢姝月拽到太子跟前,但脸上还是挂着慈父般和蔼的笑容。
见谢姝月始终没有反应,殷玄铮轻轻皱了皱眉,面色不改,起身便向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本站在一旁的人纷纷后退,倒是谢轻寒和谢姝月兄妹二人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太子殿下恕罪,恒儿枉死,月儿伤心过度,这才一时未能回应殿下。”
见殷玄铮直直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谢轻寒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便护住了身后的谢姝月,连忙出声解释道。
殷玄铮在两人面前站定,见谢轻寒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谢姝月又缩在后面像是鹌鹑,兄妹俩防他就像防土匪一般,脸上不由得划过一丝无奈,叹道∶“本宫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谢世子不必这般防备。”
还未等谢轻寒品出其中深意,殷玄铮又转而看向仅露出一片衣角的谢姝月,轻声道∶“矜矜,本宫都亲自过来请你了,大庭广众之下,不打算给本宫个面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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